无漾竟无言以对。
说起这个,令黎又想起来:“对了,竺宴不知道幻境之内的人是我吧?”
无漾心道: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那可是竺宴!你就是化成灰他都能一眼将你认出来。
但他不知道竺宴是个什么心思, 也不敢多事,只囫囵“啊”了一声, 蒙混过去。
令黎以为这个“啊”是肯定的意思, 信以为真,既松了一口气, 心里又莫名有些空荡。
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她心中仍旧有一个疑惑, 幻境之内, 直到她死去她都不知道答案, 如今已经过了一万年, 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个答案。
她问:“竺宴做出来那一条灵根,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处处小心,除了在扶光殿中,我甚至从未将它拿出来过,为何还是被三大神族知道了那条灵根的存在?”
若那条灵根不曾被知晓,后面的一切不曾发生,竺宴和天酒就不会走向今日这样的结局。
到底是谁酿成了这样的悲剧?即使与她无关,她每每想起,也仍旧会意难平。
无漾轻叹一声,眼底淡淡的无奈与惋惜。
令黎:“至今不知吗?”
“不,后来知道了。”
令黎:“是谁?是碧落?还是羲和?抑或者是赤虚在神族的细作?”
“都不是。”无漾摇头,“是扶光殿外那棵杏花树。”
“杏花树?”
对,没错!扶光殿外是有一棵杏花树!
在她还未在扶光殿的院中种下杏花以前,每每身在扶光殿内,她都会远远赏那一树的杏花。也是那棵杏花树,到了夏日,神域中其他的杏花树都开尽了,它仍旧开得如烟似锦。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很奇怪了,原本打算问一问竺宴,是不是他故意留下那一树杏花给她赏的。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问,神域就乱了。先是魔气动荡,祈安昏迷,然后是神族陷入混战,神尊与尊后相继殒灭,再后来竺宴就在替她疗伤时被夺了灵根。
无漾道:“六界有秩序,神族生而为神,下界精灵修炼千年方可飞升成仙。所以神域之中的花草树木都是没有灵根的,也无法修炼出灵根。谁也没有想到,扶光殿外那棵杏花树在那里两万年,她看到了竺宴仅剩半条灵根却自己造了一条灵根,又天长日久受扶光殿中创世神力的滋养,竟自己修炼出了半条灵根。”
“虽只有半条,也足够她化形。她化形之后又学着竺宴做灵根,却一直失败。”
无漾说到此处,心中仍旧有怒。
说起来,那杏花精也是他的仇人。若不是她,竺宴灵根不曾被夺,有他的创世神力镇压,赤虚绝不敢发起战争,他的兄长也不会在战争中死去。
他冷道:“她当然会失败,竺宴能做成灵根,是因为他是神帝之子,继承了神帝的创世血脉与火精,生来带着众生皆无法企及的灵赋。而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精灵,若不是受了扶光殿中创世神力的滋养,绝不可能生出灵根。”
“她生也就生了,可恨却还在失败之后,在神域之内四处寻人打听,这才将竺宴灵根的秘密泄露了出去。”
令黎手心攥紧。
竟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不怪仇人,甚至不怪那花精,毕竟她也只是无知,并不是有心要害竺宴。
但还是恨,恨那花精!
她未伤天酒,天酒却间接因她而死。
难怪,去年在从极渊的结界中,竺宴逆天使用禁术,神力溃散,第二日一早醒来便命令玄度烧尽院中的树。原来他是吃够了杏花精的亏,怕旧祸重演,让院中树木吸了他的神力,再修出灵根来泄露他的秘密。
“那杏花精呢?”令黎冷声问。
无漾淡道:“被竺宴捏碎了灵根,灰飞烟灭。”
令黎安静地看向远处。
无漾:“你可是在觉得花精无辜,竺宴残忍?”
令黎转头看向他:“我若同情花精无辜,那谁来同情天酒无辜?谁来同情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无辜?”
令黎收回目光,寡淡道:“死不足惜。”
无漾点点头:“的确,虽错在无知,但错就是错。”
见令黎注意力转移,无漾便要趁机离开,没想令黎遗憾归遗憾,脑子却很清楚,又喊住他:“你等等,将獾疏和青耕一起带走。”
无漾:“……”
他当然不能将那一鸟一兽带回去啊!那是竺宴送给他妻子的东西,他一个外人给带回去,他脸有那么大吗?
但他又不能直说,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拒绝,实在左右为难。
他沉默片刻,索性重新坐回台阶之上,不走了。
在令黎困惑的目光中,他表示:“我忽然又不想回去了,你另外托人帮你带那一鸟一兽回魔域吧。”
令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不想干活,最多也就是把自己变回一棵树种在土里。无漾不想干活,直接连家都不回了。
“不是……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令黎哭笑不得,“这里空空如也,我自己都打算将你们送走之后就换个地方。”
“换地方?为什么要换地方!”无漾震惊。
抱歉,对一生挚爱赚钱的青丘公子而言,这种行为简直暴殄天物!
如今交觞整个仙门都解散了,这么多产业空置下来,全留了给她一个人,若不是知道境尘是个老头,只是纯粹胆子小怕死,他都要怀疑境尘其实爱慕令黎,故意将这一切留给她,对她是真爱了!
而这么多的遗产她竟然不要,还想换个地方?
她是傻吗?!
令黎懂他的意思,但她自有她的顾忌,她的顾忌就是:“赚钱好累,不想赚钱,只想躺着。”
无漾:“……”
这个理由,真是让他无法反驳!
*
就这么,这两人一个一生挚爱赚钱,一个一生挚爱躺平,倒是刚刚好。令黎将交觞的产业全部交给无漾打理,她自己则继续过上了躺过一日算一日的日子。
只是常常梦回,身在神域,总会见到扶光殿中那个少年,甚至还有神尊、尊后、知确、青耕……梦醒过来,恍惚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在神域之中种种激烈的情绪或许还能说是被天酒的身体影响,可如今明明已经出来了,还是会这样,竟仿佛……那一开始就是她自己,不是别人。
她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刚从幻境出来,一时还没适应过来,等日子长了就淡了。
春去秋来,半年的时间就这么很快过去。
当杏花开尽,暑热褪去,木樨(注:木樨就是桂花)无声无息开了满山。风吹过,木樨簌簌,淡黄色的花瓣飘落,仙境上下都萦绕着木樨花香。
一日,她躺在树上看话本,看到一句话: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失神许久。
她曾以为,她对扶光殿中那个少年肯定是有好感的,这不能自欺欺人去否认,但那只是浅浅的喜欢,就如天上的白云苍狗,不多时就会散去。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激烈的情绪变得平静,那种浅浅的喜欢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了可怕的习惯。
她每日都会想起竺宴,甚至到后来,想起竺宴这件事本身已经不会再引起她的注意,就像长风细水,一直都在。当这已经习以为常,谁还会特别地去关注他什么时候出现了呢?
她恍然间明白了竺宴每年为天酒过生辰的心情。
那时候她还会想,一万多年,年年如此,他都不会忘记吗?
原来,深爱如长风。
这让令黎觉得有些害怕,竺宴对天酒可以如此,她对竺宴怎能如此?
觊觎别人的东西,这太不道德了!
她隐约记得神族有抽取记忆的术法,只要抽出那一部分记忆,将记忆凝聚成珠,然后捏碎,那一段记忆就会消失。
她想,要不就让獾疏帮她抽了那一部分记忆吧?
无漾肯定不行,无漾眼里只有钱,他如今为了赚钱可谓是将六界联动,在开发了除妖、商行、镖局种种业务之后,他最近还在写一本回忆录,名字叫《今日躺着数钱了吗》。在这本书里,无漾将她打造成了一只团宠小锦鲤。
里面各种奇奇怪怪离谱的故事,什么魔君舍不得杀她,仙尊又将产业送给她,还有上古神族心甘情愿为她奔走效命,她每日躺着就能日进斗金,最忙碌的事情就是数钱,根本数不过来!因为每日都要数太久,坐着会累,都只能躺着数。
看到书稿的令黎:“……你是真的不怕读者告你欺骗消费者哦?”
无漾:“我欺骗什么了?我且问你,魔君是不是没杀你?”
“倒是这样,但他未必就是……”舍不得啊。
无漾打断:“境尘仙尊是不是把交觞这么大产业全留给你一个人了?”
“是,但……”他原意只是想保命。
“我青丘是不是上古神族,我现在是不是在为你奔走效命,为你赚钱,为你日进斗金?我如今每日赚的钱你是不是都数不过来?”
“倒是没错……”
“那就行了。”
最后无漾一锤定音,坚持己见继续创作《今日躺着数钱了吗》。
她不理解:“你写这个干嘛?如今这乱世,卖书能赚几个钱?你不如好好做你的除妖业务。”
无漾嗤笑一声:“一听你就没研究过赚钱。我问你,我们交觞除妖,那边章峩和昆吾也除妖,那别人凭什么找我们?凭我们全山上下加起来就只有一树一鸟两走兽?还是凭我能编?”
令黎奇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能编吗?”
无漾一本正经点头:“对,但我之前的编都太流于表面了,只能做个起步业务,不是长久之道。真正高明的编是立人设。”
令黎:“立人设?”
无漾:“不错,在这本书里,我已将你立成了一个不会死的天选之女人设。魔君舍不得杀你,仙尊无怨无悔保护你,还有上古神族为你奔走效命……”
令黎:“停!”
无漾:“我的意思是,等这本书上市畅销,你的人设立稳,我们的业务自然源源不断上门。那个时候,我将除妖业务外包出去,我就做个中间商赚差价。”
令黎:“中间商赚差价……”
无漾:“但我也不会停下继续赚更多钱的脚步,我打算再开发一个直播平台,用琉光镜将我们除妖的现场直播出去,让六界都能看到。”
令黎不是很理解:“这有什么用呢?”
无漾:“卖货啊,赚钱啊!”
令黎:“?”
无漾耐心与她分析:“除妖是不是要用到法器、灵丹、天材地宝?这些东西我们是不是也能生产?众生看我们的直播,见我们势如破竹,气氛一到,我再在一旁吆喝一声‘三、二、一,上链接!’你就说,他们会不会上头?会不会买?”
令黎:“……”
令黎望着他,无言良久。
你可真是个平平无奇商业奇才啊!
令黎还想再拦,可是她根本拦不住无漾疯狂赚钱的脚步,而且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
咸鱼如她,整日想着躺平,怎么配、怎么有脸去拖无漾风风火火赚钱的后腿?!
随便他了!
但令黎还是坚持最后一个条件:“别用我真名。”
无漾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然而等书上市,令黎斥巨资从凡界买下一本,翻开来盯着满书的“黎黎仙尊”,唇角僵硬了许久。
这就是你答应的不用真名?你特么还不如用真名!
她不止多了个小名黎黎,还一跃从仙子飞升到了仙尊!
没错,在这本书里,全无神力的她已经是交觞的仙尊了!
属于年纪轻轻的她看到都要猛吸两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当场昏死过去的程度吧。
她真的好怕境尘会看到这本离谱的书,想想就脚趾扣地,尴尬死她算了!
她怒气腾腾拿着书回到交觞,就要逼无漾将那些书全部召回,然而刚到交觞水畔,就被几名村民拦住,为首一人转头对身后的村民道:“快看!是黎黎仙尊!”
黎黎仙尊:“……”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乱叫!
另一名村民:“没错,书中说了,黎黎仙尊有一只獾疏兽和一只青耕鸟!看,那不就是獾疏兽吗?那青耕鸟呢?青耕鸟在哪里?”
令黎身边正在咬糖葫芦的绿衣小女孩摇身一变,长羽青鸟在空中飞了两圈,娃娃音萌萌地问:“你们是在叫我吗?”
“没错没错!獾疏兽、青耕鸟,齐了!”
村民们纷纷跪下:“拜见黎黎仙尊!”
令黎:“……!”
救命!
她要成为创世以来第一棵死于尴尬的树了!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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