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令黎是仙子, 且还是个富有的仙子,单单灵兽就有两只,然而对方人多势众, 将她团团围住, 她一时也脱不开身, 只得被迫停下听了一番原委。
这些村民来自人界的祝余村。
祝余村在交觞以北千里之外, 离这里路途遥远, 离章峩倒是比较近。原本村中出了什么事, 村民们也是上章峩山求救。然而眼下这事,章峩派出弟子多次无果, 时间断断续续已拖了二十年之久, 至今仍旧是一桩悬案。
刚好无漾的回忆录在这个时候上市了, 经过他不遗余力的三个月宣传, 不负所望畅销六界,村民们偶然从书中得知章峩以南有交觞仙境,仙境中有一位黎黎仙尊, 她血脉尊贵,每日什么都不用做, 只用躺着就有天道宠她, 魔君爱她,仙尊为她打下江山, 上古神族为她奔走效命……
令黎听到这里, 只觉头晕目眩, 有气无力道:“说重点。什么悬案?死伤可重?”
村长道:“倒是没有死伤, 但我村已足足有二十年没有一对新人成亲了。没有新人成婚, 就没有婴孩出生,一年推一年, 如今我村人口老龄化严重,青壮年劳动力所剩无几,等再过几十年,等我们这一辈人全都去了,那祝余村,祝余村还能剩下什么啊……”
令黎:“……”
不是,为什么他们认为她能解决别人成亲的事儿?
她没有仔细看过无漾那本书,现在心里十分没底,不知道他在里面到底是怎么吹她的。难不成除了刷刷几笔就让她飞升成了仙尊,还让她兼任掌管人间姻缘和送子?
救命!
她委婉地提醒道:“我自己也是单身,不太懂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的事。但我个人认为,成不成亲属于个人自由,生不生小孩也是个人自由。若是你村人口老龄化果真如此严重,那不如你们反思一下自身原因?是不是房价太高?工作不好找?或者村中普遍内卷?重男轻女思想严重?”
村长忙道:“不不不,黎黎仙尊误会了,他们不是不愿意成婚,而是不能。”
原来二十年前,祝余村来了一只妖兽。那妖兽十分善于潜伏,别说是祝余村村民,便是章峩仙山的弟子多次前往,也从未见过它到底长了什么模样?只知是一头妖兽,妖力强大,寻常也不会出现,但只要村中有人办喜事,它必会出来将新娘子抢走。
这二十年间,祝余村算起来统共已经被抢了数千名新娘,那些丢失的新娘全部不知所踪,再没有出现过。
“村中条件稍微好些的都迁走了,剩下的迁不走也不敢再成亲,”村长难过地叹道,“如今的祝余村,已经差不多是一座荒村了。”
“求黎黎仙尊下界,救救苍生!”村民们齐齐朝着令黎磕头。
令黎十分为难。
她心中同情祝余村的遭遇,但她如今这个样子,实在爱莫能助。她本想厚着脸皮说出一句真心话:我也是苍生,我只想做被拯救那一个,不太想做送死那一个。
但看着面前齐刷刷跪了一地的村民,她又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无漾在书中将她捧得太高,现在说她根本没有神力,他们必然也不会信,只会当做是她的推脱借口。
令黎沉默片刻,缓声道:“妖兽也不是不能除,只是代价有点大……”
代价极可能是我死。
这不行!
“所以我这里有一个更为简便的捷径,你们可愿考虑?”
村长忙道:“仙尊请讲!”
令黎举起手中那本《今日躺着数钱了吗》,道:“你们知道这本书如今十分热门,这本书的作者原本就十分富有,如今又靠着它赚了丰厚的稿酬,你们不如试着去请他将一部分稿酬捐赠出来,助你们举村搬迁。”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脸懵逼的自己。
“还,还能这样?”
令黎微微一笑:“怎么不能呢?”
“那我们的村子就让给妖兽了?”
令黎一脸悲悯:“啊,大家都是众生,那只妖兽在你们村中二十年流连不去,想来是十分喜欢你们的村子。它既如此喜欢,你们反正也争不过它,不如就直接将村子让给它好了。”
村民们:“……”
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吧。
虽然这个黎黎仙尊看起来不太像靠得住的样子,但至少她也帮他们想办法了,总比直接不理睬他们的章峩和昆吾好。
村民们都看向村长,村长闭上眼,点点头。
令黎一笑,立刻道:“本书作者名叫无漾,如今就在山上,你们这就上山去求他吧。”
她为自己想到一个如此完美的解决办法而自豪不已。
既帮助了村民,又不用自己出力。
她可真是个平平无奇小天才!
*
就这么轻轻松松解决了祝余村的事,令黎当即决定奖励自己再多睡个半日。
等村民们上山去了,她飞到树上躺平,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枝叶茂密,挡去了大半的阳光。清风徐徐,河水汤汤,獾疏和青耕在不远处玩耍。
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如此完美的解决办法,无漾竟然不接受。
虽然他的理由是:"这头妖兽连章峩和昆吾都束手无策,若你能将它捉住,这将是你的成名一战。往后,交觞才会是你名正言顺的交觞。"
但令黎怀疑他只是不想出钱。
她忍不住问:“那万一我要是不幸战死了呢?”
无漾:“那等我的直播做起来以后,我会记得在每一场中都提一提你的名字,让六界时时对你缅怀。你不会白白牺牲,你将永垂不朽。”
令黎:“……我真是谢谢你了。”
死了都要带我赚钱!
*
她本不想去,但无漾以她若不去以后交觞的产业就让她自己管为威胁,她瞬间就妥协了。
现在交觞的产业越做越大,她自己管真的会累死。
于是第二日,令黎和无漾就跟着村民们一起回到了祝余村。
正如村长所说,这个村子老龄化十分严重。放眼看去,道上行走的大多都是中年以上的男子,老年人尤其居多。一路走过,甚至不见什么女子,唯有的几名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态妇人了。
因为劳动力的丧失,整个村子看起来暮气沉沉,风扫过道上的枯叶,几户农户家的烟囱中升起寥落的炊烟。
村长将他们带回自己的家,算得上是全村上下最气派的一座小院,村长将他们安置在后院。
当晚,无漾去与他们商议如何除妖。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要找到这只妖兽,这只妖兽实在是太擅长潜伏了,它在这里二十年,抢了数千名新娘,却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它长什么样。
连之前过来的仙门弟子也寻不到它的踪迹。
但无漾是青丘九尾狐一族,这世间若论藏匿与追踪,九尾狐敢居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令黎对他十分放心,于是无漾去追踪妖兽的时候,她就放心地原地躺平了。
然而让令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无漾竟然失败了。
九尾狐出去三日,三日后,铩羽而归,一无所获。
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世间竟会有连九尾狐都找不到的妖兽!
令黎喃喃感慨:“那妖兽是能藏到另外一个空间去不成?”
无漾原本苦思不解,闻言,倏地看向令黎。
这一眼将令黎看得十分茫然,然而无漾却只是看了她片刻,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回房了。
令黎以为他这么是想通了,终于愿意花钱给村民们搬迁,直接将这个地方让给妖兽了。于是这夜她收拾好东西,等着天一亮就回交觞。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回交觞,另一个人就出现在了这里。
一个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相见的人。
清晨,令黎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找无漾离开。无漾房中却无人,她一路寻到前厅。
彼时,晨曦正好,院中角落里一株木樨,零落地开了几条枝垭,空气里浅淡地飘着一缕木樨花香。阳光斜斜照进前厅,正落在厅中一张巨大的老榆木桌上。
桌前,颀长的青衣男子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背影挺拔清隽。晨光正正照落在他的一半的发丝上,使他的头发一半是清冷的银白,一半是暖融融的橘黄。
令黎不由自主就停下脚步了,立在原地,直直看着他。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就停在这一幕。
晨曦,竺宴,木樨花香,还有,空气里漂浮的细碎尘埃。
天地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直到来村长家帮忙洗衣的老妇经过,客气地喊了一声:“黎黎仙尊。”
令黎:“……”
瞬间回到现实,她只恨不能赶紧找个洞把自己埋下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竺宴闻声回头。
视线不偏不倚,与她撞上。
四目相对。
洗衣的老妇人消失在与后院相连的小门内,周遭再次恢复了安静。
半年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不少,容貌倒是一如既往的惊艳,的确当得起他六界第一美人的名号。
也不知是因为这样的一张脸,这样专注看着她的眼神,还是刚刚那一声“黎黎仙尊”,令黎在这样短暂的对视里,脸不由自主烧得发烫。
短暂也确实是短暂,因为很快,竺宴就重复了一声:“黎黎仙尊?”
黎黎仙尊:“……”
眼前的男子唇角轻弯,一向冷漠的琉璃色凤眸之中含着罕见而促狭的笑意。令黎原本还想解释那不是她写的,与她无关,都是无漾……一见他这个神情,就明白过来,他就是故意嘲笑她。
她轻轻扯了扯唇:“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热闹?你倒是提醒我了,你飞升成为一境仙尊,竟没有庆典,也没有六界同贺,实在寒碜。”竺宴一脸认真,沉吟道,“这样吧,等你回到交觞,本君下旨封你为交觞仙尊,六界共赴为你朝贺,届时本君亲至,为你授印。”
令黎无语许久,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他,反问:“你知道把人尴尬死了也算杀人,也是要偿命的吧?”
竺宴只是笑,笑着笑着又轻轻喊了一声:“黎黎仙尊。”
令黎:“……”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令黎实在忍无可忍,直接冲上前去,习惯性地就抬手捶了他一下。
触手男子的肌理冷硬,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手一僵。
正在这时,村长和无漾回来了。两人快步从大门外走进,村长对竺宴拱手,恭敬道:“尊使久候。老朽方才去查了这二十年新娘失踪案的所有卷宗,的确并非所有的新娘都会被劫,但被劫的新娘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她们都是头婚,都是黄花闺女。”
无漾在一旁道:“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之前的章峩弟子假冒新娘,妖兽却不上钩了。那妖兽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能够识得女子身上属于男子的气息。”
村长道:“这是不是说,若想引出妖兽,需要找一个年轻貌美的未婚女子假冒新娘?”
竺宴颔首。
村长遗憾道:“但我村经了那妖兽整整二十年的荼毒,如今早已不剩妙龄未婚女子,只剩下已婚老妇。”
村长说着,目光陡然转向令黎:“黎黎仙尊之前说自己单身,未识情爱,不知可否……屈尊?”
哈?
令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竺宴。
又不知怎的,都还没有看清,又做贼心虚一般飞快地移开目光。
不不,幻境之中的事是幻境之中的,那应该也不作数。
要说在现世,虽然忘了之前的许多事情,但她应该也没有……吧?
嗯,应该还是一朵黄花。
这样想着,令黎便点了下头:“好,我应该可以。”
竺宴往她看来:“不,你不可以。”
令黎:“……?”
为,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确定!
第57章
后来他们再商议了什么, 令黎也没听进去。
频频忐忑地去看竺宴,但一不小心与他对视,又心虚地移开目光。
脑子里来来回回就几个可怕的念头循环——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他知道了燃犀幻境之中的天酒其实是我, 跟他有了那什么之欢的也是我?但无漾不是说他不知道吗?可如果他真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那么样说?
令黎做贼心虚, 整个过程里忐忑得不行。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始乱终弃抛夫弃子后时时提心吊胆生怕东窗事发的渣女。
竺宴看了她一眼, 知道她如今在心虚什么, 但他觉得她心虚得对, 所以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等问明了村中情况,他又亲自出去查探。
他一离开, 令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连忙拉着无漾到一旁, 一叠连声问:“你不是说幻境之中的事他不知道吗?为何他要那样说?还有幻境之中发生的事到底作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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