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配合坐下。
拐二瞧了他好一会,并没有如同郎中那边拿出脉枕等物件,只问他有何处不适?
男子起先并未作答,阿滢递给他一个眼神,他才慢慢将身骨的不适说出来。
拐二一手摸着胡子听罢,“你不是内伤,而是中毒了。”
阿滢惊诧,“中毒?!”姜娘子和她男人同样震惊。
拐二点头,“嗯。”
唯独他不动声色,事先他也有过怀疑,不过阿滢已经找了郎中来看,诊脉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并未听到郎中说他中毒。
不等他吭声,旁边的小姑娘已经率先说出了他的心声疑惑。
“我找莫临关的郎中到家给他看过,郎中并未说他中毒,该不会是你摸不出问题,胡乱说的罢?”阿滢对拐二的医术并不相信。
拐二哈哈笑道,“小姑娘,我拐二虽然不擅长医道,制毒可是一把好手。”
阿滢,“......”郎中不都是救人么,制毒?
“况且他的毒并非是寻常的毒,之所以头疼欲裂,是因为有人在他身上下了毒蛊。”
“什、什么?”阿滢听了只觉得更玄乎了。
“此蛊毒,名为制幻,会啃噬人的记忆,直到把人变成疯子痴傻最终爆裂取命。”
“可我已经能想起部分的事情。”不是应该渐渐遗忘么?
“万物讲究相生相克,因为小姑娘带来的郎中给你开的药方里,巧打误撞,正好有压制的蛇信子。”
他没有见过药方,竟然说出了药里的配方。
阿滢对这味药,记忆尤深,因为十分的贵!一两不到居然要了她一两银子!当时可把她心疼死了!
“那...要如何治?”姜娘子的男人连忙追问。
拐二笑着抹胡子,“不难,取出毒虫就是了。”
男人沉眸看着拐二,并未说话。
阿滢和姜娘子对望两眼。
气氛静默了一会,拐二边起身边道,“若是不信我拐二,此事作罢就是,无需多疑。”
阿滢犹豫不决,男人看着他的背影,权衡一二。
还是姜娘子的男人追上前,“并非不信,只是觉得骇人听闻,这虫如何取?”别将人给治死了,只听说开药方,针灸,没听过取虫。
何况,看着男人身上,并未见到什么地方有虫啊,阿滢绕着他围了一圈。
“吃一贴药下去先将毒虫给激热,周身乱窜再放血,自然就能逼出来了。”
阿滢听得浑身起寒,她看向男人,不敢说治不治,男人对上她的眼睛,似乎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
姜娘子和她男人都没有吭声,看向阿滢。
阿滢靠近高大沉默的俊美男人,她坐于他的身侧,“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果真想好了么?是否要治?万一出事...”
他亦在想,在塞北这块荒芜之地,没有好的郎中,况且他如今身无分文,又失了记忆,不知来历,若是如此下去,想到浮现出来的片段,只怕耽误,不如就赌一把...
他看向阿滢,随后目光挪到拐二,“治。”
拐二笑着说,“想好了?”
他再次点了点头。
拐二笑着说好,“看在都是一处住着的街坊,又用了一顿膳食,那贴药的价钱我便少些。”他竖起手指说了一个数目。
阿滢听罢,她叉腰站起来,“你!”就连姜娘子和她的丈夫亦是被郎中的狮子大开口给吓到了,他所收的费银钱,便是叫他们凑也凑不齐。
“这要价....会不会太贵了。”姜娘子道。
“莫临关的郎中出诊上门都没有如此贵!”阿滢申诉道,这是要一下子将她手上的私房掏空啊。
姜娘子和他男人说的确是贵了些,拐二抹掉了一个零头,接着死活不让了。“我用的药并非是莫临关郎中所用的寻常药材,搜集不易,有些药材就一味,若是用尽便没有了,你便是去药铺里买都买不到。”
男人看向阿滢,她苦着小脸,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了,若是这一笔出去,那....
真要出了这次的银钱万一再没有治好,那岂不是....
见到少女犹豫的神色,知道她是为了钱财而没有心生动容。
可是他眼下并没有倚靠的人,身上也没有可抵押的物件,他的目光投向少女。
“阿滢。”他记得她是叫这个名字。
小姑娘耳窝子一动,抬了抬眼皮子,与他的目光对上。
“算我欠你的,可否?”晓得她心软,且吃软不吃硬,男人漂亮的眸光露出祈色。
男色当前,他着实可怜,阿滢心生动摇,又觉得多年积攒起来的银钱一下子出去,她着实是....
所以她避开了男人的目光,打着商量,“要不,再找别的郎中看看?”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虚了,原先在莫临关给他找的郎中已经是最好的了,药也是拿好的。
不等男人说话,拐二道,“我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他体内的毒若是越留越久,时日一长,我也无法保证取出的胜算有多少。”
求医问药本就不能拖延,阿滢不吭声了。
姜娘子见两人僵持,先出来打了圆场,“此事再商量商量嘛,拐大夫,你且看在我们家的份上,便再少些...”
拐二说什么都不让,他没有久留,只留下一句,“若是真要治啊,便带着人去找我。”剔剔牙就走了。
阿滢看着他的背影,“胡说八道,不近人情。”
回身见到男人祈求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
拐二走了之后,姜娘子家中一直安静,比起前儿的热闹,拐二活像是来搅了局面,静悄悄到不行。
阿滢怕看男人的神色,她借口说出去喂马。
姜娘子找到她的时候,她蹲在马厩旁边,手里绕着草料,愁眉苦脸。
见到姜娘子来,没精打采,“阿嫂。”
姜娘子言归正传,“真不救了?”
阿滢划拉着地上的黄沙,“阿嫂没听见那拐二要的价钱,我哪里出得起。”
阿滢近些年省吃俭用,一直跟着外头的杂耍班子,手上攒了些钱,她跟姜娘子说过的。
“不救也好,你的钱该留着为自己打算,将来许了人,手里没点体己怎么成?”
阿滢歪头,“阿嫂怎么说起这事?”
姜娘子接着道,“你的年岁也不小了,难道不应该考虑考虑自家的事?”
阿滢垂着脑袋瓜,“还早。”她眼下正式心烦的时候,想什么终身大事。
“阿嫂跟你说的就是要紧事。”
姜娘子把她拉过来,“我瞧着这郎君不错,不如治好了他的病留下来,给你做个上门的赘婿可好?”
瞧着阿滢并不排斥他,两人瞧着也登对,姜娘子便动了心思。
“阿嫂你、你说什么呢?”听到赘婿两个字,小姑娘的脸瞬间爆红起来,话也有些磕绊了。
与此同时,在屋内的男人静气听到了外头所言,皱眉思忖主意。
第8章
实则左不过就是些银钱的事情,若是她手紧不肯相救,杀人取财?
不可,此女待他有恩情,在他昏迷的时候对他事无巨细的照顾,他此番做法,便是恩将仇报了,真要是为了些钱财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昨日他头疼欲裂,她给他揉捏的举措,他有些下不去手。
“......”
眼下该如何让她松松手?
姜娘子捏她的脸蛋,阿滢拂开,“你且敢与人同吃同住在一屋檐下,这会子怎么面皮子薄了起来?”
“那、那怎么能一样呢?”阿滢别过脸,“我一开始救他,是因为...”因为她的马匹踩到了他,总不能把人丢在那吧!
天地良心,她绝不是因为想要将他收成赘婿,故而才将人给带回来。
况且同吃同住,不是因为没有办法么,一切皆因时局所致,她家的屋子就那么点大,不同住一处难不成将他放到马厩里?
“他现在外伤也好了,内伤又不是我的手笔。”拐二治病的价格着实太贵了。
她真是要把这笔钱给掏出去,将来可怎么办?
一开始她的确是想要治男人,当时阿滢还盘算着多多少少会剩些,可如今真出了这笔钱,绝对的所剩无几。
手上若是没有私房,眼下又是战乱,将来她能如何?阿滢的脑袋瓜里乱糟糟,可是一想到今日拐二的话,还有那男人祈求人的神情,话语和神情在她的脑海当中交织变化。
她就是狠不下心,若真能狠得下心,一口气便回绝了,又为何要躲到外头去呢,这是回避的态度。
阿滢甩了甩脑袋,繁乱的思绪甩不出去,用手握成拳头,轻敲着脑袋瓜子,“.....”
姜娘子依然打着那个主意,“不如,你就依着阿嫂所言,问问他是否愿意?再者说了,你的钱是将来做嫁妆用的,花给了他,便叫他以身作赔。”
姜娘子越说越是笑了,阿滢鼓着腮帮子,“阿嫂!”
“此事太过荒谬了,那个男人我尚且不知道他的来历和身家,怎么好就将人留下做劳什子的赘婿。”
“况且...”他看着便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何会愿意?
“你且问一问?”刚是要说呢,姜娘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里面的男人出来了,姜娘子瞧见了他,“......”他的目光定向地上蹲着的少女。
洞察男人似乎有话要说,姜娘子让开了地方 ,“你们聊。”阿滢的眼旁风扫到了他的衣衫,还是她亲手裁了布料给他做的衣衫,哦,不光是衣衫,便是连皂靴也是。
他叫了一声,“阿滢。”
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富有磁性,很是好听,戏班子里专门唱戏练过的嗓子都没有他说话的声音好听。
阿滢听了,不吭声,她在旁边摸拿了一枝枯树,在地上胡乱画着。
男人半蹲下来,他预开口了,阿滢想到适才拐二还在的时候所说的算我欠你的可否。
她要先发制人,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猛抬了头,目光对上男人虚弱不堪的俊逸脸庞,忽而不知道如何说。
她狠不下心。
“......”干脆就把脑袋垂下来,转过背,不与他面当面。
等了一会不见男人开口,她反而扛不住好奇,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便转过背去,只见他也蹲下来,手里也寻了一枝枯丫,一笔一划,不晓得在写什么。
男人执拿枯枝的样子很好看,仿佛那支枯枝在他的手里成了上好的狼毫笔,地上的黄沙是铺就的宣纸。
阿滢走神,等她回过思绪,男人已经顿了手,转过头看着她。
她清咳一声,男人问,“你的阿滢是这两个字吗?”
她低头去看。
男人适才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的原来是她的名字,他写得规整,走势能看出大气磅礴。
的确是她的那两个字:阿滢。
“嗯。”她懒懒答声。
男人说,“好听。”
小姑娘看了会,她伸手将黄沙上的字迹给抹去,“你不要想着诓我,我....我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再给你治病了,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不如去求求拐二,看看他能不能不收钱给你治,亦或是许你赊账罢。”
他倒是想过直接去求拐二,那个男人十分的精明,瞧着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必然是不会帮他了。
与其求那个人,不如在她的身上下点心思。
“不用。”
不曾想,他会如此说。阿滢啊一声?他不是来求她的?
他所说的不用,到底是何意?
“你救我绝境,给我一食一饭,帮我穿衣束冠,还给我请郎中煎药,我十分感激你的恩情,怎么好再让你为我做许多。”
阿滢,“....?”怎么事情与她所想不大一样?
“适才是我失言了,不该与你说那样的话。”男人垂下睫,掩住眼底的算计,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明明已经退步,不再求她,不必出钱了,已经不用她拒绝做恶人。
小姑娘的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
“倘若我真的死了也是我的命数和造化,只是...不能回报你救我于黄沙的恩情,或许下辈子....”
男人越说声音越是低,后话没有了,他抬眼,虚弱的脸上开出一抹绮丽的笑意,“下辈子我再回报你的恩情。”
“我记得你的名字了,阿滢,绝不会认错了人。”
阿滢已经心软更甚,他...他为什么平白无故来与她说这些...叫她的心里一点不好受。
“你别这样说啊,你先前也救过我一命,我救你回来本来是因为...”
小姑娘叹出一口气,当着他的面吐露实情,“因为我的马踩到了你。”要不是马踩到了她,乱世当头,又值战乱,阿滢是绝对不会将人给带回来。
“若非是你的马踩到我,我早就死在黄沙堆里了,说来还是要谢谢你,你心善像小菩萨,救了我,那是我应该为你做的,我欠你的更多,方才真是我不对,还想再求你,叫你为难,你不要怪我。”
他居然将他比作小菩萨,阿滢脸色更是错综复杂,“......”
“你这样说我,我可担当不起。”真要是菩萨,一定会普度众生,她...抠抠搜搜,还是算了。
阿滢到底是养在塞北的小女郎,没有见识过太多的人情,
她一味的瞎想,因为他的话而自责,忽略了男人眼底的深意,只被他楚楚可怜的表象所迷惑。
“你.....”听到小姑娘欲言又止的语气。
他便知道,她动摇了。
阿滢心软,他知道,否则不会在离开家门庇祸之时,还要带上那两匹畜生。
“好了,快进去吧,外头的风沙大。”
他扶着阿滢起来。
明明他才是那个虚弱的人,却搀扶她,反而自己被大风卷起来的黄沙呛到咳嗽不止。
阿滢捞住他的臂膀,“你...好了好了,今日的药还没有吃,我先扶你进去。”被拐二给耽误了,药倒是熬着了,还没喝。
姜娘子见两人搀扶着进来,问旁边的男人,“你说事情有没有谈妥当了?”
两人在外头嘀嘀咕咕也不晓得在说什么,声音传不到里面来。
不过瞧着样子倒是没有嫌隙了?不知道她提议的事情是否可成?
“不知道。”她男人摇头,吹吸着毛烟。
整日里,阿滢都睡不踏实,她翻来覆去,男人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
“......”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睡意了,忽而听到旁边男人的声响,痛苦的闷哼,仿佛在隐忍,不小心脱口而出。
原本要进入梦乡的阿滢瞬间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借着从屋顶倾泻的月色,见到他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两只手撑抱着头,额头上冷汗滴落比昨日还要多,眼睛红得不能再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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