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也真够笨的,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居然忘了充电,他叹了口气, 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晚上,冉苒才发来信息说到家了,梁焕还没收工,简单回复了下:【辛苦了, 代我跟你爷爷问声好。】
冉苒回了个【好】字, 之后也没音儿了。
梁焕想,刚回到家, 肯定跟爷爷有说不完的话,就没再说什么。
但又过了一天,还是只有寥寥几句,他就不适应了,晚上忙完后,干脆一个电话call了过去。
却没人接,等了一会儿电话自动挂断了。
没听见吧。
他没在意,去冲了个澡,果然,头发都还没吹干,电话就响了。
“怎么样,回家开心吗?”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嗯。”耳边响起熟悉的棉花糖声音。
“鞋子你爷爷穿着合脚吗?”
冉苒走前,梁焕托赵星帮忙买了双老年布鞋让她带回去当礼物,还对她说,要不是项目吃紧,其实按原计划去完大理后,该陪她一起回趟家的。
“……合脚的。”冉苒回答。
“那他喜欢吗?”
“喜欢的。”
“那他在吗?我跟他问声好。”
“……”对面默了一会儿,说,“他睡了。”
也是,老年人睡得早,都这个点了。
“行,那下次。”
一周后,冉苒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正中央站着一位老人,他穿着随意的旧汗衫大裤头,拿着把扑扇抵御炎炎夏日。这样的装扮,脚上最合理的搭配该是双人字拖,然而,他却穿着一双崭新的黑布鞋。
梁焕一眼就认出了那双鞋,会心一笑,看来这位就是冉苒的爷爷。
老人看上去约摸60来岁,站姿直挺精神抖擞,面上笑容可掬,虽穿着朴素,内里却有一种不凡的气质。
能把孙女的围棋技术教得那么好,应该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务农者吧,梁焕想。
【你爷爷以前干什么的?】梁焕问冉苒。
夜里,冉苒睡前回复:【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矿石勘探,年纪大了退了,就在村里的学校教书,现在学校没了,他也退休了。】
果然是文化人,还是去野外搞过勘探的,冉苒那么喜欢地质学,也是受这位老人的影响吧,继承了老一辈的衣钵。
照片里只有老人一人,他站在一座搭建得十分简陋的乡野石桥上,那石桥看上去是由许多只有一米宽的大石块拼接而成,连护栏都没有。
桥下是一条河,夏季是丰水季,河水大涨,都快漫过桥身了,河岸边郁郁葱葱的竹林将水中倒映填满。
梁焕是个旱鸭子,这一个失足就得掉进河里的地方,他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敢去的,而老人立于其中的身姿那般淡定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看着照片,他胸中肃然起敬。
*
搬家是在6月底,没两天梁焕就正式到GIT报道,开启了白天上班晚上赶项目的连轴转地狱搬砖模式。
他很快将设计做好,顺利通过马组长的验收,之后便是慢无天日的代码生产期。
每天早上按时到达公司,晚上回来不知是几点。而不管是几点,他都得雷打不动地码上几小时的代码。工作不能耽误,项目也不能拖延,两头都得顾,时间就像块被拧干的毛巾,再挤不出一滴水。
入职的第一个月,梁焕工作日只睡四五个小时,周末如果不加班,也就能补半天觉,比在实验室赶项目时压力大多了。
严重睡眠不足,又必须保证工作不出差错,他不得不每天在公司狂喝咖啡。咖啡喝了兴奋一阵,过后却脑袋沉沉,下班走回来的路上常常感到晕眩。为了强打精神赶项目进度,晚上在家也不得不接着喝。
连喝一个月的咖啡后,有一天他一回来就吐了,直犯恶心,一晚上都再闻不了咖啡味。
于是从第二天起,他把咖啡换成了浓茶。浓茶很苦,靠着这苦味,勉强能替代咖啡振奋神经。
就是从那时起,梁焕开始习惯每天晚上喝茶的。
7月底是郭雪定的初版的提交期限,她的预期是完成大框架的构建和实现基础功能,却没想到,到这一天,梁焕已经做出来一个差不多可以上架试用的成品了!
郭雪每日都在跟踪进度,并不意外,但突然得知超前完成阶段性任务,一向不苟言笑的马组长眉梢弯了些弧度。
“那就马上开始内测。”马组长说,“先找几个熟人做个基本功能的测试评定。”
“找几个人熟人?”梁焕诧异。
马组长:“计算模型是对人做评测的,肯定是了解的人更容易判断结果是否可靠。虽然我们不负责模型本身,但如果计算结果太离谱,很可能会是开发细节的问题。”
梁焕点头道:“那可以交给测试组进行内测吗?”
“应该不行。”郭雪说,“这并不是公司的正式项目,没有拨给测试组这笔预算。”
“也没这个必要。”马组长接过话去,神色严肃了几分,“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内测,指的是开发者的自我检查,没有大问题,就可以直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开发了。”
“简而言之,就是你自己去找几个你熟悉的人来试用,看结果和你的预期是不是相差不大,差得太多,就回去检查程序。”
“你告诉我,测试组的人你又不熟悉,算出来的结果合理不合理,你怎么判断?”
“……”毫不留情的质问,梁焕噎了一下。
马组长森冷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我明白了。”他很快作答,“我会自行完成。”
马组长轻点了下头,丢下一句“找越与众不同的人越能有说服力”,便转身而去。
对着马组长的背影,梁焕长吐出一口气,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就听郭雪道:“走,吃饭去。”
这个月常跟郭雪一起吃午餐,每日的汇报也都会在这时候进行。
两人在餐厅里拿了点简餐,找了个位置相对而坐。
“别想太多,马组长就这个类型,对谁都一样,习惯了就好。他对你很满意的。”
郭雪先是安慰,又接着分析,“也别想复杂了,他说的内测其实很简单。”
“你每一步都是完成了单元测试的,单元结构都没问题,有个四五份综合数据落在预期值之内就可以了,接着做下去没问题的。”
“四五份就够了?”
“够了。”郭雪肯定道,“最后还要做一系列测试的,现在只是个阶段性检查,不必浪费太多时间。”
“嗯。”梁焕点头。
“你自己就可以做一份,我也可以做一份。另外……”
郭雪想了想,抿了抿唇,说,“我应该还可以再提供一份。”
梁焕展颜:“学姐你太给力了。”
马组长说尽量找与众不同的人,郭雪应该算得上是一个。
不过在听到那句话时,梁焕脑中出现的第一个人,是冉苒。
冉苒,是真的与众不同。
“那我再找到两个人就足够了。”解决方案落地,他一身清爽。
“不过你要注意一点。”
郭雪收起笑容,神色严肃起来,“马组长特别看中用户的利益,你一定要把用户隐私保密这一块做得特别扎实,除了用户自己登录的账号,其他任何人,哪怕是系统管理者,哪怕是你自己,都不具备权限查看用户输入的任何信息。”
“千万记住了!”
意思是,这一次的内测也得严格遵守隐私保护原则,参与测试的人所输入的个人信息绝不能外露。
梁焕郑重点头:“嗯,交付使用之前,我会把加密这一块再核实一遍,多谢学姐提醒。”
*
翌日是个周六,梁焕补觉到中午,下楼吃过午饭后,一边往回走一边打电话。
他先是打给了赵星,把情况一一说明。赵星对他这个项目早有耳闻,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帮忙。
“我的小车儿会开到哪儿?”赵星思索一番,灯泡点亮,“我从小就有个足球梦,没实现,我看啊,多半要开到世界杯决赛场上!”
“啪——”梁焕挂了电话。
回到公寓,他再打电话给冉苒,却好半天都没人接。
整整一个7月,梁焕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没完没了的工作和项目上,生活和其他所剩无几。
上学期间,他一直保持着每周跟父母通话一次的习惯,自从上班后,就缩减成了两周一次,并且一次的长度也从一两个小时压成了区区十分钟,问声好,有事说事,然后就该说再见了。
父母知道他这情况,抱怨没有,有的都是心疼。
同样的,同冉苒的交流次数也降到了极低。
他们没有再保持每天联系,偶尔聊上几句都只有草草数语,有一搭没一搭。梁焕是常常忙得顾不上,冉苒那边也不知怎地别别扭扭起来,不主动发信息不说,回信还慢,每次都要等到深夜。
交完初版开始内测这个节骨眼,对梁焕而言算是稍微能喘口气,他脑中紧绷的弹簧松下来一点,才猛然察觉,他和冉苒,已经一个月没有通过电话了。
梁焕连拨了三次都没人接,□□里那个学生头头像也一直灰着,无可奈何只能等。
又是等到晚上快10点,才终于等来一条短信:【你睡了吗?】
梁焕二话不说拨电话,这回,终于通了。
“你白天干嘛去了?”他张口抱怨。
“我们今天去镇上赶集了。”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软软的嗓音黏糊在耳膜上,那种熟悉的舒服感瞬间消解了他这一整天等待的焦急。
“赶集不能接电话啊?”他的声音很自然地软下去,连抱怨都变得黏腻起来。
“我平时不和人打电话的,就没带手机出去。”
这倒挺合理,回到那片大山,她的世界就只有她和爷爷,他不打电话给她,大概就没人打了。
“都这个点了,你们赶集赶到大晚上?”
“在镇上吃了晚饭才回来的。”
大晚上的爬山路,两个会搞野外勘探的就是顶。
“那我是不是终于能跟你爷爷问声好了?”
冉苒似乎有些吃惊,很轻地“啊”了一声,然后说:“今天挺累的,他已经睡下了。”
“又睡了……”
这么不凑巧,“没事,明天也行。”
“……啊?”她的惊讶更加显而易见,结巴起来,“明天……明天他有事呢,要出去一整天的。”
“……”
梁焕不觉皱起眉头,问声好而已,怎么千难万阻的?
他胸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闷,转身漫步到窗边,推开玻璃,让夜风徐徐灌进屋。
那时,这公寓里还没有钢琴,窗边摞着些还没开封的纸箱子,他干脆当成凳子坐了上去。
他把手机从左耳换到右耳,再将握手机的那只胳膊搭到窗台上。
肢体动作起了些缓冲作用,刚才那一瞬间的不快冷却了些。
他笑着说:“你怎么跟你爷爷介绍我的?他是不是不同意啊?”
“没有,没有的!”她马上澄清,“他很高兴我交男朋友,也很满意你的。”
还是这么一板一眼,梁焕在心头笑,嘴上却说:“是么?所以真就档期这么满?你爷爷是你们当地的大红人啊。”
冉苒没说话,默认了。
“我工作日白天都没时间,中午的45分钟得赶紧吃完饭眯会儿觉,只有周末了。”
“这样的话,那提前预约好你爷爷下周六的档期怎么样?分半小时给我就够了。”
这要求够卑微了吧,电话那头却没吱声。
“不是吧,下周末也排满了?”
梁焕差点没吐槽你爷爷该不是哪个老戏骨大明星吧。
“我……我也不知道……”
她声音弱弱的,“我明天,问问他。”
行吧,也只能这么着了。
梁焕没说话,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时间,电话两头同时闷了声,那道白噪音忽然变得特别有存在感。
等了一会儿,梁焕实在耐不住,再次抱怨:“喂,长途话费很贵的,好不容易有时间给你打电话,没话和我说啊?”
“……啊……不是……那个……”
她好像真的在努力思考该说什么,然后想到一个,“你最近这么忙,身体还好吧?”
他唇角轻咧,故作可怜地回了三个字:“又瘦了。”
“啊?你们公司的饭不好吃吗?”
“还行吧,比学校食堂的强点。”
“那你多吃点嘛。”
梁焕笑而不语。
然后反问她道:“你呢,这个月怎么样?”
“啊……我……”她卡了一下,慢悠悠地说,“我没什么呀,我没瘦。”
“在家开心吗?”
“嗯。”
“那有没有想我?”
“有的。”
“嗤……”
答得毫不迟疑还一本正经,梁焕笑出声来。
他肩背靠在窗户的边框上,窗外城市的霓虹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连眼底浓重的黑眼圈都似乎染上了一层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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