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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帮我个忙呗。”他说。
“好呀，什么忙？”
还不知道是什么就先答应，他又想笑，但工作上的事他从不戏谑马虎，保持着认真的态度。
他开始向冉苒仔细介绍这个计算模型。
“……啊？这能算出来？”冉苒听后的第一反应和他当时一模一样。
“据说是，所以得找人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你……你自己试过了？”
“还没有，题库录入和动画贴图还没弄完，得再等两天系统才能上线。”
“哦……”
电话那头闷闷的，梁焕可以想象她有多震惊。
他很希望冉苒能答应，跟赵星那种凑数的不同，冉苒确实是个相当有特点的人，她的数据极具代表性，如果计算结果正确，很可能能增加这个计算模型的可信度。
“题有点多，可能得花上一天的时间。”他说，“目的是为了测试，所以一定要填写真实的，是什么就写什么，否则没法判断系统或者模型究竟有没有问题。”
“要……要填那么多啊……”
她的声音变得怯怯的，“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吗……”
她的恐惧是什么，梁焕再清楚不过。
任何有关童年不堪的回忆，连他，她都只字不提。
“冉苒，你放心，系统绝对保护隐私，你自己账号的数据除了你自己没人能看得见，包括我。你就当是玩一个单机游戏，一步一步都自己玩，只需要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就行，也就是，你的小车开到了哪里。”
冉苒没说话。
“加密系统是我亲自设计亲自编写的，已经反复检查过了，没问题。”
“你信得过我吧。”
她还是不说话。
想到来找冉苒的一刻，梁焕其实就做好了她难以接受的心理准备，他也想好了，如果实在勉强，他不会为难她。
梁焕离开床边，在小屋子里踱了几步。
“不着急，还有两三天才上线，你慢慢考虑。”
他声线温和，“实在不愿意你跟我直说就好，没关系的，这个找人不难，我再找就是，别太勉强。”
电话里传来了两声不稳的呼吸，梁焕听着那声音，一下就能想象出那丫头握着手机窘迫的样子。
片刻后，她低低地问：
“做这个……是不是能帮到你？”
第61章 61
三天后, 郭雪安排的人将海量题库录入完毕，美工组的动画贴图也全数出炉，梁焕把这些统合进系统, 内测服务器便正式启动。
他向郭雪报选中的人时，郭雪有明显的惊讶：“……你找了冉苒？”
说赵星她没反应, 说冉苒却吃惊, 梁焕不解：“怎么了？她不合适？”
郭雪愣了一下, 很快收起惊讶的表情, 笑了笑：“没有, 挺合适的。”
之后就各忙各的了, 梁焕心头却再次打鼓, 第一次聊这个项目郭雪就有过奇怪的回避, 刚才又是欲言又止。
她跟这项目……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
内测服务器启动, 系统上线, 梁焕把登录网址告知冉苒和赵星后，也开始了自己的测试任务。
公寓卧室内, 他坐在写字台前, 在电脑上打开网址。
他把名字拼音的声母输进去，创建了一个名为“LH”的账号，于是, 一个头顶“LH”字样的火柴小人跳上了一辆小车。
小车沿轨道往前行驶，时不时暂停询问问题，这次都是中文，他一一作答。
之前一直按照马组长的要求, 没去关注过计算模型的有效性问题, 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开发上，只机械遵从要求说明, 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于是自己开发的系统跳出来的这些问题，他和其他测试者一样感到陌生。
比起最初看到的简单demo，正式题库里的问题变得十分具体而细节。
提问方式呈树状，从主干大问题进入，选中了某些选项便会触发进一步的提问，然后一步一步往下细分，往深了去。
一上来是个人基本信息，着重询问生理和心理健康相关，细节到做过一次阑尾炎切除手术都被问了出来记录在案。
接着是原生家庭相关，梁焕一家和睦，许多主干大问题都未被进一步细问，过得很快。
然后是从幼儿期到各个学年期的分阶段提问，几乎囊括了学习情况，课外活动，同学关系和师生关系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
答着这些题，看着自己坐上的小车不断跳过主干快速地往前行驶，梁焕越发觉得，自己的人生还真挺顺利的。家庭和睦，老师喜爱，学有所成，基本上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大风大浪。
那时他觉得，可预见的将来，应该也会同样顺利。
小车驶入下一个片区，新一类的问题开始出现，但梁焕没一下反应过来这里的问题该归于哪一类。
第一个问题是：[你家居住在？]
[○城镇 ○乡村]
旁边还有个可以分年龄段作答的[+]号。
选了城镇后，弹出的问题是：[你家居住的房屋类型是？]
[○筒子楼 ○旧式居民楼 ○高层住宅 ○洋房 ○别墅 ……]
梁焕选了旧式居民楼，下一个弹出来的问题让他流畅点着鼠标的手一顿。
[你家有几户邻居？]
一种预感悄然升起，这系统第一次让他感到吃惊：连这种事都能覆盖到？
之前一直答得顺利，让梁焕产生了一种自己在这个答题系统里无懈可击的错觉，于是他不自觉地站在了一个纯测试者的角度，用俯瞰的视角来进行着操作，对这个产品进行着评判。
而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正把自己往里拽，代入感顿时生成！
他选了[○1]，下个问题如期而至：[你喜欢这户邻居吗？]
[○喜欢 ○不喜欢 ○无来往无所谓]
坐在写字台前，梁焕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
根据前面题目的走势，他知道，如果选择喜欢或无所谓，这个大题很可能将直接跳过，后面再不会有问邻居的题。那样他可以很快完成测试，而得到的计算结果也一定会是积极正面，让人轻松就能接受的。
但他更知道，不能这样选。
答案显而易见，梁焕却迟迟没有作答，食指在鼠标左键上来回摸索，却不点下去。
他突然产生了好奇：都说出来，把那些都告知系统，系统会反馈怎样的答案？
会告诉他，他心内深处真正的渴望，是什么？
会和自己坚信的一样吗？
梁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答题太久，茶有些凉了。
小车就暂停在一片模糊的过路景中，静静等着他。
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他终于选了不喜欢。
前方轨道分叉，小车驶入一条岔道。
[请选出三个最能描述你对这户邻居态度的词语。]
[□愤怒 □恐惧 □厌恶 □仇恨 □嫉妒 □鄙视 ……]
梁焕选了愤怒、仇恨和鄙视。
接着跳出来一个输入框：[请在200字内简要描述让你产生这种情绪的，印象最深刻的一段经历。]
第一次出现自由输入题。
开发的时候是导入过一个自然语言处理模块，原来是用在这里。
展开回忆，和孙家的恩怨拉扯了20年，伴随了梁焕整个成长过程，他张口便能说出无数个片段。
但这里，要求只挑选出一段。
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是父亲面临下岗，一家人求到孙建诚那里，被孙建诚逼上酒桌，接二连三醉倒的那晚。那是梁家向孙家低头的起点，是最难堪的时刻。
印象深刻，那一定算的。
但，当输入框弹出，“印象最深刻”几个字映入眼帘时，梁焕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却是6岁时，在父亲厂里那个拥挤的宿舍里，第一次见到杜清的情形。
耳边回响起自己稚嫩的童音：“妈妈，我们跟杜阿姨换吧，我不怕有电线杆。”
然后杜清蹲下来摸他的头，说“焕儿真乖”，用白袖口擦干净了一个苹果给他。
那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现，像老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播放，每一帧都清晰得可怕。
几乎没有犹豫，梁焕双手放上键盘开始打字。
从未把那个片段书写成文字过，高考语文考试结束后也已经多年没写过作文，描述的过程却出乎意料的顺畅，十根手指噼里啪啦敲个不停，句子一句接一句往后连，从头到尾没有哪一处需要停笔思考。
他感到自己身上有一根筋被戳中了，或者是心中有个照不到光垃圾垒得高高的死角，被人拿着探照灯发现了。
无处遁形，就干脆把垃圾往外倒，于是口若悬河，200字的上限甚至远远不够。
从来没有向谁讲述过这一段经历，他输入着，在某一刻竟恍然觉得，对面似乎存在着某个人，正倾听他的诉说。
这个系统，仿佛并不是死物！
描述完事件前后，梁焕在最后写道——【利用一个孩子的天真和善良来牟利，这样的人，竟然活成了人上人……】
*
再泡好一杯热茶时，□□上跳出来了一个窗口抖动。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
赵星在发疯。
梁焕吹着热气腾腾的杯口，慢条斯理坐下来，回：【出结果了？】
赵星：【啥情况啊，怎么给我来个这？】
梁焕：【截图发过来。】
赵星发来的截图是他做完测试的结果画面，画中的小车停在一间温馨的卧室里，正中央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张双人床，旁边紧挨着的是一张小小的婴儿床。
赵星要疯：【能别这么瞧不起人吗？我的梦想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呗？】
【兴趣爱好那里我明明填了好多次足球，世界杯，欧洲杯，罗纳尔多，贝克汉姆……能写的都写了，怎么就不是我的内心渴望了？好歹在床上给我放个球儿啊！】
【啊啊啊啊！！！！！】
梁焕轻吸一口茶，单手敲了几个字：【收到，多谢。】
赵星：【擦……】
【这系统绝对不靠谱，不可信不可信，赶紧拿回去改！】
正相反，此时此刻，梁焕觉得，这个计算模型可能很强大。
在看到赵星的结果图时，他甚至有一瞬间的羡慕。
自己应该是算不出来这样的结果了……
赵星：【你是啥呀？这么喜欢钱，不会是棵摇钱树吧？】
梁焕淡淡回了句【还没答完。】就把聊天框关了，接着答题去了。
后续的问题他答得更加投入，完全代入了一个使用者，甚至是求解者的视角。
被狠狠踩中了一次，无形中，他对这个计算模型的信任感陡增。
整体下来，这一套庞大的题库几乎覆盖了一个普通人在成长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方方面面，寻常的，极端的，闻所未闻的，大跌眼镜的，包罗万象。梁焕简直想象不出，还有哪种特殊情况能跳得出这个包围圈。
终于答完最后一题，疲倦席卷而来，梁焕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放空发胀的大脑。
片刻后，传来刹车的音效，他睁开眼，看到小车已停止，那个名叫“LH”的小火柴人静静站在车里，望着前方。
前方，终点已出现。
梁焕看着最后的图画，陷入久久的沉思……
*
【弄完了吗？】□□上，梁焕问冉苒。
时间已至深夜，冉苒没有回，梁焕困到眼皮打架，没挨住，又发了句【我猜，你的是星空。】就睡觉去了。
翌日清晨，他看到了冉苒的回复。
回复时间是凌晨4点，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张结果截图。
那是一片群星汇聚的星云，繁星将暗沉的宇宙深空点亮，铺满一片浩瀚的空间，很漂亮。
不过正中心却有个纯黑的洞，像是画布被剪下了一个圆。
梁焕：【果然是星空，不过这张图不好，中间怎么有个空洞。】
冉苒的回复又是晚上10点：【那是黑洞。】
梁焕有些吃惊：【怎么正中央放个黑洞？影响美观。】
冉苒没回话。
梁焕随便在网上查了查，了解到，银河系的中心是个黑洞。
所以这图是在模拟银河系这类星系的中心部分？
有这个必要么？
他觉得多此一举，留言道：【美工组选的图不好，不如直接放个梵高的《星空》。】
冉苒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第62章 62
真是个强大又可怕的计算模型。
这是在看到三份测试结果后, 梁焕最直接的感触。
从来沐浴在唯物主义观的熏陶中坚定不移，但在答题和看到结果时却无法抑制地产生出一种幻觉，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 有某位神明正悄悄审视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的一切, 知道万事万物。
做完测试后的一整天, 梁焕都处在一种挥之不去的恍惚感之中。
这天晚上有个饭局, 实验室的同级生小齐即将前往欧洲读博, 大家为他组织了一场欢送会。
恰逢内测期暂时没有赶工压力, 梁焕下班后赶了过去。
实验室这届毕业生基本都留在了北京, 除了马上要走的小齐, 和吴孟娇。吴孟娇最终没有留在GIT, 毕业后南下去了杭州, 所以这次聚会其他人都在, 唯独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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