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沈公子是什么相貌?”沈兰问道。
“我没有多看,只隐约记得他个子很高,相貌俊朗,那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太学院生员袍,其他的记不清了。”
她当时只顾着看俞公子,又十分羞涩,哪里还会去细看沈公子的相貌?
“不过俞公子一定知道,他与沈公子关系很密切,是一个寝院的好友。”
第16章 有愧
九月二十六,定远侯府老太太寿宴,这是定远侯萧虎自封侯以来府中第一个大宴,皇帝亦给足了面子,一早便有宫里的太监送来了册封老太太为三品诰命夫人的圣旨与赏赐。
上京城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亦纷纷来贺,一时间,定远侯府外院热闹得如闹市一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寿礼寿联。
外院忙的不可开交,内院里也未闲着,自巳时起,数十位官员夫人与世家命妇皆已携带着自家姑娘鱼龙而入,引路的蔡婆子等人几乎脚不沾地地安排着贵客。
沈兰的落雪斋这边最是清净,梳洗后便到了内院小湘山上的稻花厅,这里是内院最高的一处,可以将大半个侯府内院都揽入眼中。
“姑娘,要不奴婢先过去看看?若是唐姑娘来了,奴婢引她来见您。”锦书看自家姑娘盼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笑着道。
“不急,怕是还得有一会儿。”
唐婉不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必定是跟着国公夫人来的,没有给老太太贺过寿,她自然不能脱身。
“咱们与唐姑娘有两三个月未见了,不知她在国公府过的如何。”锦书与沈兰闲话道。
沈兰道:“日后莫再叫她唐姑娘,让别人听到定会说我们不识礼数。”
唐婉嫁到国公府宋家,如今已是宋家大奶奶了。
锦书嘻嘻一笑,“奴婢知道了。”
约莫到了午时,蔡婆子那里来了人,正是唐婉要见沈兰,沈兰让蔡婆子的人将唐婉带到稻花厅这里,这里僻静,不会有人打扰她们。
“兰娘,你近来清瘦了。”唐婉握着沈兰的手,打量着她,眉眼中露出几分心疼。
沈兰的气色确实不太好,因兄长之事,她近来频频多梦,食不下咽。
今日见到唐婉,让她郁结的心情欢快了不少,“我无碍,只是对上京这里的吃食还是不习惯,你在国公府可好?你夫君对你如何?”
沈兰的话,让唐婉的神色微微一僵,眸中划过一抹落寞之色,但很快,她又对沈兰展开了笑颜,“他对我……也不错,虽与我想的不太一样,但从未苛待过我,国公夫人对我也极好的。”
沈兰感觉到唐婉神色的不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婉未等她言语,又笑了道:“你与杜公子怎样了?你来了上京,可有与他写封信?你孤身一人,他定然担心你。”
“我还未与他写信。”沈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他心中有愧,我本及笄之年便要嫁与他的,可因父亲亡故而守孝耽误了婚事,本马上就要过了孝期,母亲又出了事,如此三年又三年,不知杜家对我是否会有怨气。”
“杜家若有怨气,自会与你解除婚约,杜公子并未与你解除婚约,他心里是真真正正的有你。兰娘,我真羡慕你,你将来的夫君是你知根知底的人,将来夫妻相处定会融洽,不像我……”唐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伤心起来。
沈兰只好劝她,“你与宋家大爷才成婚不久,总要磨合的,日后相处的久了,自然夫妻和谐。”
“但愿如此。”唐婉有些难堪地笑了笑。
锦书拿了些果子和糕点来,放到桌上,又在一边继续温热茶水。
唐婉忽的想起,“对了,我听说太子殿下送了你不少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你怎的认识太子?”唐婉好奇地道。
沈兰道:“并非我认识太子,而是太子认识我,好像是我父亲与太子有旧识。”
“我听母亲说,太子自小便在外面游历,近来才回了上京,想来是他在外游历时,与你父亲相识。”
沈兰对这位太子实在不了解,“也许是吧。”
“如此也好,你有了太子这个靠山,日后上京城里没人敢欺负你,便是我,也能借借你的光呢。”唐婉玩笑着道。
她说着,忽然又正色,小声地道:“兰娘,你不会还在调查你兄长的事吧?”
提及兄长,沈兰心里便有些难受,她抬眸看着唐婉,思索少顷,决定不把自己调查的事情告诉她,道:“兄长之事,我已不打算再调查了,自来了上京,我想尽了办法想要调查兄长之事,却处处碰壁,此事恐怕牵涉很深,就算查出了什么苗头,我也无能为力。”
正因牵涉深远,沈兰不想连累她。
听到沈兰放弃,唐婉安下心来,她握着沈兰的手,叹息道:“你这般想便对了,如今你在上京名声极好,将来杜公子考中进士,你们便可在上京成婚,日后又有太子提携,将来有的是好日子。”
唐婉是在午宴前悄悄溜出来的,身为国公府新过门的大奶奶,自不能缺了这一场上京城命妇们的入门会,两人只说了会儿话,她便匆匆赶回去了。
看着唐婉离开的身影,沈兰心中有些怅然。
衡州府世家贵女之中,唯唐婉最是优秀,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刺绣女红皆非一般女子所比,她与她是手帕之交,自知她的心性与见识。
她以为唐婉这样优秀的女子,必定能觅得一位能懂她爱她珍她重她的好夫君,没想到竟会是这般。
难道世间女子,便总是不能如意吗?
“姑娘,您怎么了?”看沈兰失神,锦书不禁担心。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沈兰与锦书从稻花厅离开,刚回到落雪斋,便见桂妈妈带着人一脸笑盈盈地过来。
“桂妈妈您怎么来了?”沈兰迎上去。
桂妈妈是大太太的陪嫁,平日里大太太有嘱咐,都是派小丫鬟们过来,今日竟桂妈妈亲自来了。
“大太太特意嘱咐奴婢亲自过来,姑娘您不知道,您带着三位姑娘画的那《麻姑献寿图》一出来,把那些世家贵女们送来的东西全都比下去了,各府的太太奶奶们个个都夸咱们侯府的姑娘有才情有心思又孝顺,大太太和老太太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桂妈妈说着,让身后的丫鬟们拿了两个金檀木宝箱来,“这是老太太和大太太送与沈姑娘的,日后三位姑娘还得劳您多多教导。”
“沈兰谢过老太太、大太太。”沈兰浅浅行了个礼。
桂妈妈连忙将沈兰扶起来,“沈姑娘快起来,大太太那边还忙着,奴婢也走不开,您先歇着,奴婢告辞了。”
桂妈妈走后,锦书让人把宝箱送到房里来,她打开看了眼,大太太送的是一整套金玉妆面,大大小小的钗簪步摇共有七个,还配了一对相称的玉兰坠子,老太太则是一对紫玉镯子,水头极好,二者皆是价值不菲。
加上之前太子送来的那套,沈兰只觉得自己的首饰堆着用不完,她平日里也从不盛装打扮,首饰都是极简单的。
“把这些入了库,都收起来吧。”
沈兰的聘金是每月五十两,她平日每月开销也就不到五两银子,便是加上平日给下人的打赏,也不会超过十两。
如今才来了上京三个月,她倒先成了一个小富婆。
转眼间又到了朔日,沈兰依旧向大太太告了假,前去吉祥寺祈福。
这一次大太太颇为宽宏,特意嘱咐了句,“日后初一十五你要去寺中上香便尽管去,不必来请辞了。”
因《麻姑献寿图》一事,大太太如今对沈兰是极满意的。
定远侯府身为新贵,萧虎又是武将出身,那些世家命妇皆看不起定远侯府的姑娘,觉得她们也定像萧虎一般粗俗不堪,如今因为沈兰的帮助,侯府的姑娘们在世家命妇面前正名,她们亦是有才情有教养的女子,也让上京的世家命妇们看到了她这个定远侯府掌家主母的本事。
当然,这其中亦有沈兰的不少功劳,太子赠了沈兰礼物之事早已传了出去,便是看在太子的面上,这些世家命妇也都开始接纳了大太太与三位姑娘。故而这次宴会格外的融洽,尤其是国公府夫人,借着唐婉与沈兰是手帕交的名义,与大太太很是热络,让她颇为受用。
大太太已决定要好好把沈兰捧起来,有沈兰在定远侯府,能给她们带来不少好处。
沈兰谢过了大太太,日后她不仅初一可以前去吉祥寺,每月十五亦可以出侯府,如此,她便能更自由的调查兄长之事。
出了侯府,她们乘着马车先前往吉祥寺。
马车之上,沈兰看着外面的街景,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去太学院找到那位俞公子。
上次她让林妈妈给陆言送了信,这次总不能再去给俞公子送信,就在沈兰愁眉不展时,忽然注意到远处的一个茶馆门口竟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是当初在侯府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漟。
“咦?那不是康景吗?”林妈妈也看着那茶馆的方向,脱口而出道。
“康景?”
“是大爷身边的跑腿小厮,他旁边那个好像是梅姨娘的那个相好?”林妈妈也认出了许漟,那日她也在,记得许漟的模样。
沈兰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萧瑞的跑腿小厮,怎会与许漟在一起?
林妈妈“嗐”了一声,道:“奴婢听说那梅姨娘收了侯府赔偿的银子和宅子,如今住在淮清桥的荷叶巷,她真是个傻的,正经的姨娘不做,竟跑到了外面去,以后只能做大爷的外室了。”
“她已与大公子断了关系。”沈兰提醒林妈妈道。
林妈妈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姑娘还年轻,哪里懂这里的弯弯绕。梅姨娘家收了赔偿,大爷也被撤了职,此事已过去了。这上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梅姨娘已确确实实是大爷的人,以后梅姨娘再闹出什么事来,哪怕是惊动了官府,也不会有人再向着她了,她这才是真真正正进了大爷的手心里。”
第17章 取悦
林妈妈的话让沈兰一下子毛骨悚然,她竟从未想过这一层。
表面上梅绫离开侯府重获了自由,其实却只是走向了另一个深渊,想到之前在吉祥寺见到梅绫红光满面的模样,她心里有些生疼。
林妈妈还在为梅绫叹息,但沈兰却心思烦乱,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马车到了吉祥寺,沈兰只期望着今日能再见到梅绫,这一次,似乎上天也在偏向着她们,沈兰一下马车,便见到了门口戴着白纱斗笠的梅绫,她一眼认出了她的身影。
梅绫自知不能在林妈妈面前与沈兰见面,便暗暗走到了一边,沈兰也未与她说话,径自进了吉祥寺里。
等到上香祈福过后,锦书将林妈妈引开,两人在客居禅院后面的亭子里见了面。
沈兰没有丝毫隐瞒,“来吉祥寺的路上,我看到许公子了,他和萧瑞的小厮一起进了茶楼。”
只听到“萧瑞”二字,梅绫的脸色便已白了,她默默放下特意为沈兰亲手准备的糕点,失了神一般的坐下。
“梅姐姐,我劝你离开上京,一刻也不要停留。”
那次萧瑞把她错认成了梅绫,差点欺辱了她,仅凭此便可知,萧瑞绝对不会对梅绫放手。
林妈妈的话更是令人胆颤心寒,沈兰觉得,梅绫只有离开上京这一条出路。
良久,梅绫才开口,“我知道萧瑞不会就这么放过我,我想,君清与他见面也只是想让他不要再纠缠我,只是,他不该瞒着我。”
这些时日,她从未听许漟说起过萧瑞的事情,在心中竟也放下了戒备。
“不管许公子与萧瑞见面是因为什么,你和你爹娘都不要再留在上京了。”沈兰神色严肃地道。
梅绫点头,“我明白,我今日回去就与爹娘一起收拾行李,马上离开上京。只是沈姑娘你的大恩,我不能再报了。”
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愧意。
“我本就没为你做什么,就算你定要报答我,也早已经帮过我了。”
兄长之事,正因梅绫托了许漟打听,才让她警醒起来,也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想到此,她又从怀中拿出两张银票来,这本是要给许漟的报酬,但如今,她改主意了,“这是二百两银票,你收着吧,日后到了别的地方也可好好安顿下来。”
梅绫心里对沈兰本就有愧意,怎会再接受她的银子,连忙推辞道:“我怎么能收你的银子呢?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
“梅姐姐。”沈兰苦笑了一声,明明是二八芳华的少女,但梅绫却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一种苍凉,“其实我帮你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之前我让许公子帮忙暗查陆公子一事,你们一定猜测颇多,我也不瞒你,我此来上京的确是有目的的。我本就知道此行艰难,但却没想到会牵涉如此之深,前路茫茫,我也不知将来命运如何,这二百两银子就当是我为我自己留的一个后路,也许日后我无处归依,便可去找你。”
“沈姑娘……”
梅绫还是第一次见沈兰露出这样的情绪,她虽不知沈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从沈兰调查的事来看就知道不简单。
今天见到的沈兰比上月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一圈,脸上也带着病容。
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里是何滋味,梅绫再清楚不过了。
“好吧,我收下这银子。”她将沈兰的银票郑重的收到了怀中,想要扬起一抹笑意来,却忽然身子不适,忍不住干呕起来。
沈兰忙扶住她,“梅姐姐,你这是……”
“没什么,许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无碍的。”梅绫很快恢复了平常,她对沈兰笑道:“沈姑娘,我想带我爹娘一起去衡州府落居。”
若沈兰日后回了衡州府,她们也可有个帮衬。
沈兰道:“衡州府气候宜人,是极好的地方,你们若是去了衡州府,咱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日。”
二人说定,沈兰便催促着梅绫走了。
想到林妈妈的话,她觉得梅绫一刻也不能再耽误。
待梅绫匆匆走后,沈兰松了一口气,重又坐下,打开了她带来的糕点盒子。
里面是一块块雪白的藕粉桂花糕,她不禁拿起一块儿吃了口,甜滋滋的,仿佛在心里化了开。
“绫娘的手艺向来不错,这桂花糕味道如何?”
沈兰正在回味,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
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沈兰的身子顿时僵直了起来,忙回头看去。
萧瑞着了件莺绿色的常服绕过她走到了糕点前,他恍如在自己房里一般自顾自地拿了一块儿,塞到了嘴里。
他一边咀嚼着糕点,目光幽然地向沈兰扫了过来,眸中氤氲着冷到骨子里的笑。
沈兰对视着他,已紧张得手脚冰寒,但表面上,她还是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大公子怎会在此?”
他勾起一丝唇角,缓缓凑近了她,高大的身形天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仿佛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他逗弄的一只小猫儿,“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只是没想到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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