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萧莺面色惨白如霜,秀眸含泪却十分倔强,“我才十三岁,不想去伺候老头子,爹,您帮帮我,求您了。”
向来张扬肆意的萧莺跪在萧虎面前祈求。
她真没想到,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想带兵打仗驰骋沙场,转眼间皇帝就把她置身于后宫的囚笼之中。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作弄她!
“皇帝金口已开,哪里有你拒绝的余地,你若是不想去,便是抗旨之罪,你是要连累全家人陪你一起去死吗?”萧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强大的威压一下子爆发出来,如一个暴怒凶悍的野兽般让人颤栗。
萧莺吓得浑身一抖,含在眸中的眼泪颤抖着滚落。
在定远侯府,萧虎是绝对威严的存在,虽然她是萧虎最疼爱的女儿,可也丝毫不敢面对暴怒中的父亲。
“不……”萧莺颤抖的红唇中还是吐出了这一个字,她忽然站了起来,坚定地与萧虎对视,“我不要入宫!”
未等萧虎反应,她转身撒腿就跑了。
“抓住她!”
可还未跑出堂门,两个手持长戟的护卫就将她挟制住了。
她拼命挣扎,雪白的脖颈被锋利的长戟划破,渗出惨烈的血花。
“把她押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萧虎的声音极其阴沉冷静,似乎眼前受伤挣扎的萧莺并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万千士兵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卒子。
“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死都不要入宫……爹……”
萧莺凄怆的哭声越来越远,但她的声音,却那么清晰地落入沈兰的耳中,沈兰只觉得浑身都冷到了极点,如坠冰窟。
她本以为,萧莺是自由肆意的凤凰,可如今看来,她的命运与梅绫又有何不同?
对性格活泼、向往外面世界的萧莺来说,踏入那一生再无法走出的皇城,成为献媚争宠的女子的其中一个,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更何况,皇帝是已近六旬的垂暮之人。
沈兰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落雪斋的。
林妈妈是侯府的万事通,萧莺被召入宫之事,落雪斋里的人也都已知道了。
今日受了这么多赏赐,本该是欢天喜地的日子,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姑娘,皇上和公主的赏赐都送到库房里去了。”锦书知道沈兰最喜欢的就是二姑娘了,她不想让沈兰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便上来报告了赏赐之事,想让沈兰心情好一些。
沈兰沉默少顷,道:“把公主的赏赐放到偏厢里。”
吩咐后,沈兰又叫了林妈妈来,“林妈妈,你来上京多久了?”
“奴婢是侯府的家生奴才,侯爷还没有封侯的时候,奴婢就伺候老太太了,老太太从燕京迁来上京十来年,所以奴婢也在上京十来年了。”提起这些,林妈妈颇有些自傲。
沈兰道:“那林妈妈一定也知道京城里的一些风闻轶事喽?”
“这个自然,姑娘是想要打听谁?”
“永安公主。”
听到永安公主,林妈妈脸上有一抹异色,顿了顿,她犹疑着问道:“姑娘,奴婢问句不该问的,永安公主怎么会给您赏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来问你。”沈兰道。
“姑娘,咱们到屋里说吧。”
转到屋里,林妈妈才敢小声地对沈兰道:“这位永安公主,在上京可没有什么好名声,姑娘还是……别和她走的太近,否则会玷污了您的清誉。”
“妈妈别再拐弯抹角的了,请直说吧。”
“传言,永安公主府上养了几十个男宠,每日每夜都宿在不同的男人那里,不止如此,她还整日和朝中大臣厮混在一起,听说就连当朝丞相都是她的裙下之客。她还向皇上讨了教坊司,又自己在外面开了一间青君楼,里面全是迎来送往的男.伎,奴婢还听说……永安公主连男女都不挑,还曾……宠幸过女子……”
林妈妈暗暗瞅了眼沈兰,眼神一看就别有深意。
若永安公主真喜欢女主,像沈兰这样清风霁月般的女子,自然是能入公主青眼的。
也许那些赏赐就是……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兰想到之前在锦澜殿后殿永安公主对自己奇怪的举止,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可是,她又觉得永安并非是把自己当做玩物,否则为何要让自己写策论呢?
林妈妈离开后不久,锦书就把那个极重的檀木箱子搬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的。
沈兰走过去,将箱子打开。
看到里面厚厚的一层摞一层雪白的熟宣纸,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她怔住了。
沈兰拿起一张。
“宝安二年乙酉科,吴士。”
“欲问吏洁冰霜,俗忘贪鄙……”
“臣闻栖培?者,不睹嵩泰之干云……”[1]沈兰看着上面的文章,越看越震撼。
“姑娘,这是什么呀?上面的字奴婢好些都看不懂。”锦书凑过来瞅了两眼,只觉得艰涩无比。
她也是跟着自家姑娘学了不少字的,可这文章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是乙酉科状元的科考策论。”沈兰又拿了一张,宝安五年壬戌科状元黄离,再往下翻,又是状元策论。
她不由激动起来,这些可以说是仕林瑰宝,永安公主竟然找人抄录了下来,又送给了她。
忽然间,她心里又有些酸楚。
若是兄长还活着,看着这些不知该有多高兴。
她眼眶微微泛红,将这些文章一张一张铺开,叠放在一起,一共七十二张,是自燕国以来开科以来,所有状元的科考策论。
除了这些策论,箱子的底下还放着几本厚厚的蓝皮书。
《论吏治》《历代灾情治理》《盐政录》《漕运》《狱案》……
“姑娘,公主怎么给你这些东西?”锦书好奇地凑过来。
沈兰有点懵懵的,但很快反应过来,安排锦书道:“公主赏赐的这些东西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要是让人知道公主给她送了这些东西,那还得了?
上京估计都要翻天了。
这可比太子送给自己的万金之礼更加震撼。
她轻抚着这些蓝皮书,眸中闪过一抹坚定。
不管永安公主送自己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她一定要写好这篇策论,只要得了永安公主的欢心,就可以求她救萧莺。
皇帝想必也知道此事见不得人,暂时并没有颁下圣旨,只是派人传了口谕。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从那日宴会看来,永安十分得宠,由她开口,说不定能劝动皇帝。
大年初一,清早便开始飘起雪絮。
定远侯府十分热闹,但这热闹的背后,却又透着一股凝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三位姑娘的课都停了,直到上元节,沈兰都不用再授课。
她也不再出门,只闷头看那些状元的策论,一字一句的啃读,丝毫不敢懈怠。
夜晚,桂妈妈忽然来找沈兰,“沈姑娘,二姑娘想见你。”
“二姑娘怎么样了?”沈兰担心地问道。
“她不吃不喝,在闹绝食,哎,沈姑娘,大太太吩咐,让你见了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入了宫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荣华富贵,别的女子想求也求不来呢。”桂妈妈这话自己都骗不过自己,说完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沈兰也正想见见萧莺,“劳烦妈妈带路。”
路上,桂妈妈又是好一番嘱托,沈兰只当了耳旁风。
到了萧莺的青箩院,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嬷嬷丫鬟,门口还有两个护卫守着,似是生怕萧莺逃了出去。
沈兰在众人的审视下进了萧莺的房间,她此刻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两三日没有吃东西,小脸蜡黄。
“你们出去吧,让我和二姑娘单独谈。”沈兰把桂妈妈等人支开,关上了房门。
从沈兰进来起,萧莺的眸子就出现了一抹亮光,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了,她忙跑来扑到沈兰的怀里,委屈的眼眶嫣红,哽咽道:“先生,你一定要救我。”
沈兰抱住她,第一次觉得怀里的少女是这样的纤弱轻柔。
她心里也酸涩不已,“二姑娘,我会想办法请求永安公主为你说情,也许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永安公主怎么会帮我?”萧莺不相信。
“她今日给了我赏赐,我想只要得了她的欢心,她一定会帮你的。”
“欢心?”萧莺连忙道:“不,先生,你不能屈身于永安公主。”
她也听说过永安公主的那些风闻,在她心里,自家先生如明月一般圣洁无瑕,怎能与永安公主扯在一起?
“先生,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萧莺一咬牙,“你去找大哥,大哥武功很厉害,他可以救我出去,有大哥在,也可以把我安顿在别的地方。”
沈兰听到萧瑞的名字便觉得有些不适,“大公子怎么可能会帮你?不如,我去找二公子……”
“不,二哥不行的,他不会武功,在外面也没有势力,只有大哥他才能够救我,先生,求你了,你去求大哥,大哥最疼我了,他一定会帮我的。”萧莺抓住沈兰的手,宛如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哀哀乞求。
沈兰心里慌乱不已。
让她去求萧瑞?
她真的做不到。
萧莺“噗通”在沈兰面前跪下,“先生,难道你也不肯帮我吗?若是我不能出去,情愿死在家里!”
“也许,永安公主会帮你的……”沈兰知道,萧莺的办法更靠谱,如果萧瑞愿意帮她,完全可以让她假死脱身,而她就是说动了永安公主,决定权也依旧是在皇帝手中,她们只能听天由命,可是……
“原来先生也和他们一样,我还以为这世上先生是最懂我的人。”萧莺彻底绝望了,惨败一笑,“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这就去死!”
她转身就要往墙上撞去。
沈兰忙拦住她,艰难地道:“你别冲动,我帮你就是了。”
第34章 谜团
细雪在夜空中杂乱无章的伴着寒风飘摇,恍如是在昭示着沈兰混乱如麻的心境。
她答应了萧莺,可只要想到去找萧瑞,她的心里就生出极其强烈的抗拒。
她厌恶那个男人,更恐惧那个男人。
桂妈妈来问她在里面与萧莺说了些什么,萧莺现在情绪怎么样,沈兰只是应了句,“给她送些吃的吧,她会好好吃完的。”
她让萧莺好好吃饭,如此才能有足够的体力逃走。
桂妈妈听言欣喜,忙让人去准备吃的。
沈兰则是一路失神地回落雪斋,路过翠玉轩门口的时候,她看到里面的灯火亮着,终究是没能迈动步子。
她在月洞前站了许久,漫天风雪冻得她几乎没有知觉。
忽的,身后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沈兰顿时一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见是萧瑞和一个男子并行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忙抬步要走。
可她站的浑身都僵了,雪地路滑,竟一下子摔了下去。
她的膝骨磕到了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疼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半点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爷,是沈姑娘。”康景认出了沈兰。
萧瑞比他更早就认了出来,看到沈兰摔倒,若是君子,必定会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来送沈兰回去,但萧瑞很明显不是君子,他看着沈兰,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康景,你先带甄先生进去。”
萧瑞把周围的人都支开了。
沈兰看了眼那位甄先生,是之前曾经在侯府门口与她们搭话的甄乔,沈兰记得,他是侯府的参事。
“兰娘更喜欢甄先生这样的男人吗?怎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是端方知礼的名门闺秀做出来的事。”他蹲下身子,像得了一个新鲜的玩物,饶有兴趣地嘲弄她。
沈兰瞪了他一眼,“我没有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只是瞥了一眼而已,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全没有一点好话。
沈兰咬牙想要站起来,可她摔得实在太严重,一动便觉得眼前发黑。
萧瑞也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当然,这正合了沈兰的心意,她一点也不想让这个肮脏的男人碰她。
“兰娘刚才在这里停了许久,是来特意见我的?”看着眼前动弹不得的女子,萧瑞心情极好。
“我……”沈兰刚想说没有,但又忽然想到萧莺的哀求,她咬牙,有些难以启齿的道:“你知道二姑娘要入宫的事吧?”
萧瑞悠然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
“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救她?”
“什么?”
“你是她大哥,平日里也最疼她,你也不想看到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后宫中枯守一生吧?”既然开了口,沈兰也不再扭捏,她对上萧瑞的眸子,希望眼前的男人能有一丝良知,救救他自己的妹妹。
萧瑞嗤笑了声,“沈姑娘,你是真的很爱管闲事。”
他伸手掐住沈兰的下巴,语气阴冷,“你口中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燕国最有权势的人,不只是萧莺,就连你,只要他一句话,也同样可以要了去。你让我帮她,你可知道违抗圣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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