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冷的青蓝色虽显清贵,但却并不扎眼,最适合做陪衬。
沈兰看到时,便已什么都明白了。
侯府马车从东正街驶出,一路来到皇城外的护城河边,此处已停留了众多的世家豪门的马车,朝廷命妇与世家贵女互相打过招呼,在众太监的引领下,踏过青石桥,从东五门进入宫中。
一下马车,沈兰就看到了不远处与国公府众命妇贵女在一起的唐婉。
她化了精致的妆容,显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一件碧玉色的云华曳地长裙显得她肌肤如雪,贵不可言。
但沈兰还是从她那漂亮的杏眸中看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她跟在国公夫人的后面,讪讪的笑着,如一个木偶般不停地行礼,露出敷衍又无可挑剔的笑容。
这一刻,沈兰忽然有些心疼她。
她想到当初在衡州府时,唐婉带她去城北的桃花园子,她们一起在林中玩耍,采花,酿酒,做桃花糕。
她记得她的笑,又明媚,又温柔,仿佛明媚春光下盛开的正好的迎春花。
那个时候的唐婉,是那么的自由、烂漫。
可此刻,沈兰却恍如看着她在慢慢枯萎,毫无生气。
“先生,走了。”萧莺看沈兰发愣,牵了下她的衣袖,跟着大太太往东五门去。
期间停了好几次,都是介绍两位姑娘与其他的世家命妇认识、行礼。
沈兰也跟着行了礼,礼数周到。
走过东五门,进入皇城的那一刻,沈兰忽然心里有一种的奇妙的感觉。
她想到兄长。
兄长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踏过这扇门,金榜题名。
但如今,物是人非,兄长已死,竟是她踏过宫门。
年节宫宴分为两宴,朝宴与庭宴,朝宴是由礼部主持,皇帝与众朝臣同乐的重大宴会,宴会地点在外城,时间则是在除夕晚上,朝宴持续到凌晨子时,皇帝与众朝卿在新年的那一刻前往奉天殿祭祀,共迎新春。
今日是由皇后主持的庭宴,参宴者皆是朝廷命妇与世家贵女,作为后宫一年一度极其重要的宴会,这是皇后了解与制衡世家后/庭之间的重要手段,亦是世家贵女得沐天恩的重要时机。
几乎每年都有世家贵女在参加完此宴后被皇帝皇后亲自指婚,得到无上的荣耀。
大太太特意让萧贞与萧莺盛装出席,为的也正是这个。
如今定远侯府圣眷正隆,皇帝定不会亏待了定远侯府的姑娘,萧贞也就罢了,她的亲生女萧莺,她必定要寻个好归宿。
宴会的地点在后花园的锦澜殿,来参加宴会的,大大小小足足有上百人,但在众太监宫女的引领下,却一丝不乱,很快,每个人都各自入席。
沈兰的位子在右边第二排的第四席,在整个宴席中的位置绝对算高了,这不符合她一个普通民女的身份,但让她欣喜的是,她的右手边竟然是唐婉。
“兰娘,你近来可好?”唐婉恍如又恢复了生气,笑意盈盈地扯了扯她的衣袂,小声问道。
沈兰道:“我自是极好,只是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你多心了,我在国公府也极好的。”
两人许久不见,不禁低声寒暄起来。
正说着,忽听得外面太监的声音高声传来。
“皇上、皇后娘娘、永安公主到!”
众人忙纷纷俯身跪拜,山呼万岁千岁。
沈兰亦不敢抬头去看,随着众人行礼,穿过前面的一排席案,她看到中间红锦地毯上走在最前面的三双鞋子。
一双是男子的绣金长靴,另外两双一双是双凤锦鞋,一双是藕粉皂底金丝绣花鞋。
三双鞋子过去后,又是两排宫女太监。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上面传来一声音色浑浊的男人声音,“众位夫人平身。”
沈兰这才随着众人窸窸窣窣地起来。
唐婉起身时凑过来,低声道了句,“好奇怪,太子怎的没来。”
但沈兰已没时间回答,大家都已落了座,她和唐婉也都在席案正襟坐好。
直到此刻,沈兰才敢用余光暗暗打量上面的皇帝皇后和永安公主。
皇帝约莫五十多岁,但看起来精神却不怎么好,青黑色的厚重眼袋更昭示着他早已被酒色掏空,但他那双如苍鹰一般精明锐利的眸子却让人不敢小视,天然上位者的压迫感,让他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
相比起来,皇后却只有三十出头,面容姣好风华正茂,有一种盛世牡丹的艳丽,却又不失庄重,圆润丰腴的面盘使得她少了几分威仪,多了些亲切,让人觉得十分和善。
而那位永安公主也已近三十,和皇后站在一起,不似母女,更像姐妹,她是一种极致的媚,眼光流转间,仿佛便能把人的魂魄勾了去。
沈兰正打量着,忽然间那位永安公主竟向她看来。
她吓的一噤,那永安公主却是粲然一笑,刹那间如花开锦绣,绽满沈兰的脑海。
未等沈兰反应过来,便间那永安公主起身出席,“父皇,母后,儿臣听说定远侯府上聘了位天姿国色的女先生,不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才品德亦十分贵重,儿臣仰慕已久,想请一见。”
她言语柔媚,一边说着,目光已向沈兰掠了过来。
沈兰虽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但皇庭宫宴她还是第一遭来,本想着只是走个过场应付一下,没想到还未开宴,便被当场点了名字。
她觉得极其怪异,这样隆重的场合,怎的也得是贵女来显示风姿,她只是个前来为侯府两位姑娘陪衬的小绿叶呀。
第31章 公主
皇帝向来宠爱永安,这两日也听得身边人说起沈兰的事情,便让沈兰出来相见。
方才在路上,大家都已认识了沈兰,一时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
沈兰只好从席案后走出,来到锦澜殿正中,向皇帝、皇后与永安公主跪拜行礼。
“抬起头来。”皇帝道。
沈兰依言抬头,皇帝眸中露出几分惊艳,“果然是凡间青女,月中嫦娥啊,便是朕的后宫妃子也少有这般品貌。”
沈兰忙道:“陛下圣誉,沈兰担当不起。”
“父皇,今日难得,不如就让沈姑娘为我们演奏一曲,权作开宴如何?”永安公主好整以暇地笑道。
皇帝当即允下。
未等沈兰开口,皇后又道:“若有乐曲,怎能没有歌舞?不若也请一位贵女来为沈姑娘伴舞,如此花团锦簇,方才热闹。”
大太太此刻起了身,行礼道:“皇上,皇后娘娘,沈姑娘这些时日来一直与我家二姑娘研习歌舞,配合默契。”
沈兰听言,诧异地向大太太看了眼。
她与萧莺可从未研习过什么歌舞。
而且,两位姑娘里,若说更擅舞艺的,应该是萧贞才是。
“那就请定远侯府二姑娘伴舞。”
皇帝金口一下,再无转圜余地。
萧莺脸都白了,侯府虽有教习她们学舞的舞娘,但那舞娘被她收买,每次都在母亲面前对她夸奖不尽。
可其实,她的舞跳的最烂了。
体态也远远不如萧贞优美。
大太太让萧莺使了个眼色,让萧莺出席叩拜,这可是露脸的绝好机会。
萧莺手都在发抖,她只能在母亲期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到了殿中沈兰的旁边,跪拜道:“臣女萧莺,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不知萧二姑娘为大家跳个什么舞呢?”皇后娘娘温柔地问道。
萧莺大脑里一片空白,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完了的时候,沈兰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乞巧。”
乞巧?
萧莺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女儿节那日她跳的那个剑舞,忙道:“剑舞,臣女愿为大家舞剑一曲,以祝酒兴。”
“好!不愧是将门之女,来人啊,赐剑!”皇帝抚掌而笑,似乎对萧莺提出的剑舞很是满意。
萧莺大松了一口气,暗暗看向沈兰,紧张的都快哭了,漂亮的杏眼眼尾浮上几分薄粉,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沈兰第一次见萧莺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底不禁觉得好笑,低声安慰她道:“放心,就像那次一样就好。”
萧莺心里还是觉得慌张,就算这剑舞是自己熟悉的,可沈兰从未配过曲子,难道要现场做出一首吗?两人又该如何配合?
但当琴音从沈兰纤长秀丽的指尖传出之时,萧莺顿时就找到了感觉。
琴音沉冷压抑,又带着凌凌肃杀,一瞬间,萧莺恍如置身战场之上,眼前是敌军雄兵百万,向自己威逼而来。
她骤然取剑,日光下射出寒光凌冽,气势逼人。
琴音急促起来,恍如冲锋一般,萧莺掠步起舞,伴着沈兰的琴音,每一步仿佛都踩在飘出的音节上,她只觉得自己意气风发,哪怕面对百万敌军,也从容自若,剑饮狂血。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战场的壮阔,感觉到距离自己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如此之近,她热血沸腾,每一剑每一步都极有力道,仿佛真的在砍杀敌军一般。
萧莺唇角不禁扬起快意的笑容,原来这世间终有一人懂她,是沈兰。
锦澜殿内,萧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她那一袭粉紫色的长裙与剑光上下翻飞,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那俏丽的脸蛋上,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泛着亮盈盈的光,从容自信的少女宛如自由在花间飞舞的紫蝶,但却更像浴火而生的凤凰。
而沈兰,是平静无波的水,是寂静无声的叶,她拨琴的动作很小,举止优雅从容,若不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甚至都不会感觉到如此慷慨激昂热烈潇洒的琴音竟是从她的指尖流出。
她真真正正地把自己藏起来,把这个金辉耀眼的舞台,全然让给了萧莺。
终于,一曲毕。
就连大太太都没想到,萧莺竟能跳出如此精彩的剑舞来。
她激动的眼睛里泛着泪,脸上说不出的骄傲与得意。
萧莺潇洒收剑,激.烈的剑舞让她微微喘气,英气漂亮的小脸透着粉嘟嘟的红,恍如一颗饱满剔透却还未完全成熟的樱桃,虽尚有青涩,但却已醇香诱人。
“好!”
皇帝看着殿内的萧莺,第一个鼓起掌来,“朕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剑舞,定远侯真是教女有方啊!李德福,待会儿把朕的那把乾坤剑赏给她!”
萧莺欣喜跪下,连忙谢赏。
“萧莺,你还想要什么赏赐,说吧,朕一并赏给你!”
萧莺暗暗看了眼大太太,见母亲也十分高兴,心里更加欢喜,她抬头看向皇帝,天真的道:“臣女想从军,想像父亲一样驰骋沙场,报效皇上。”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静寂。
一旁的大太太简直想冲过去揪住她的耳朵好好教训一番。
谁想皇帝却没有生气,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倒挺有志气,不过打仗的事交给你父亲就行了,燕国几十万大好男儿,不需你一个女儿家上阵杀敌,不过明年春猎,朕必带上你!”
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被皇帝当场否了,萧莺心里有些失落,但听到自己能参加明年的春猎,她又喜笑颜开,连忙叩头,“多谢皇上。”
“父皇,萧二姑娘的剑舞固然一绝,可若是没有沈姑娘的琴音,恐怕便要少五分颜色,您已赏了萧二姑娘,可不能忘了沈姑娘啊。”永安走到皇帝身边,撒娇地道。
皇帝点头称是,看向沈兰问道:“沈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为皇上、皇后娘娘、公主与各位夫人姑娘献曲,是沈兰的荣幸,沈兰不敢求赏。”
她真的想把兄长的事说出来,请求皇帝查明真相。
但是此事牵扯到礼部尚书府和太学院,背后恐怕并不简单,她并不敢贸然行动。
沈兰虽不求赏,但皇帝却并不能不赏给她,最终让内务府赏了她二百两银子和两匹贡锦。
相比萧莺的赏赐,沈兰的这些赏赐算不得什么,她松了口气,本来她也不打算抢萧莺的风头。
身为先生,看到萧莺在这么多人面前一鸣惊人,她比自己露脸还要开心。
两人各自回了座,宴席正式开始。
唐婉笑着在席案下牵她的手,低声道:“兰娘,你的琴越发好了。”
沈兰也低声与她谈笑,又问:“你可知晓礼部尚书府的夫人是哪一个?”
“有过两面之缘,看到没,就是对面第二排第二个位子的那个,她后面是府上的两位二房的姑娘,可惜了,礼部尚书的亲女以前在上京可是风华无两,后来却死了,礼部尚书府只能把二房的姑娘推了上来。”
“你可知她们……”
沈兰正想问问唐婉是否知道礼部尚书更多的事情,身后却忽然来了一个宫女来。
“沈姑娘,公主请你到后殿一见。”
沈兰诧异,但想到方才永安公主故意把她推出来,又为她求赏,她倒也挺想见见她。
她悄悄起身,跟了宫女去后殿的一个房间里。
“你自己进去吧,公主想单独见你。”
那宫女没跟进来,等到沈兰进了房间后,便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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