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是不禁道了句,“若要贞姑娘入东宫,也得让太子欢喜才是,大太太应当先摸清楚太子的喜好,要不然恐怕……”
恐怕白白让萧贞当了棋子。
当然,后半句沈兰自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姑娘说的是,大太太说等年节宫宴,带几位姑娘入宫,届时便能见到太子,沈姑娘与太子有故交,到时候还得请您带着大姑娘到太子面前露露脸,若是能得太子的垂青,这事儿就算成了。”桂妈妈笑着道。
沈兰暗叹,大太太此事确实想的周到。
又忽然反应过来,“我也得去参加宫宴吗?”
“大太太猜测,此次宫宴的帖子里应当会有沈姑娘您,便是没有,大太太也能带您去。”
萧贞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要过太子这一关,如此,她就不担心了。
她从来是个不起眼的,跟在如芝兰玉树一般的沈兰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沈兰吸引去,哪里有人能看得到她?
山风凄冷,万木凋零。
与上次来白云山不同,如今的白云山白雪皑皑,看起来十分萧瑟。
马车停到山脚下的长亭边,一下车沈兰就觉得不对。
这里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之外,再无别人。
礼部尚书府的二太太若是来白云寺,这里不可能没有停放马车。
“姑娘……”锦书此时也察觉出来,轻扶住沈兰的手臂。
沈兰无奈一笑,低声道:“看来我们扑了个空。”
那小和尚没有必要骗她,想来是她运气不好,礼部尚书府的二太太今日也许恰巧有其他事,没能来白云寺上香。
“姑娘莫灰心,来日方长。”锦书小声的安慰她。
沈兰点了点头。
没错,来日方长。
她现在已在上京,早晚都能遇到礼部尚书府的人,只要好好筹谋,就一定能找出真相。
而且,今日除了见礼部尚书府的人之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到了白云寺,沈兰便以去客院抄经为由,与几位姑娘分开了。
她从寺院的后门离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已在那里等着,为首的是她平日里的那个小车夫,苏福。
这些时日里,她早已买通了苏福,这些人也都是她让苏福从牙楼雇来的。
“走吧。”沈兰与他们一同往山下去。
到了半山腰处,苏福道:“姑娘,到了,梅姨娘的墓就在前面不远。”
沈兰跟着他们一同到了梅绫的墓前,让雇来的那些人开挖。
“火葬台搭好了吗?”沈兰问他。
“已搭好了,就在前面的山谷里。”苏福回道。
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们就把梅绫的遗体从坟墓里开棺取出,这些干活的壮丁虽然觉得此事晦气,但因沈兰出的银子多,干起来也是颇为卖力。
沈兰留了两个人重新起坟,带着余下的人一起把梅姨娘的遗体带到山谷里的火葬台上。
泼上火油,用火把将火葬台点燃。
刹那间,燃起滔天巨火。
火焰映入沈兰幽深的瞳仁里,仿佛在她的眼底生出一抹金红的光辉,那么坚定,又那么冰冷。
其他人都有些不忍去看那被火焰焚烧的尸体,但只有沈兰,一直直勾勾的看着,视线从未离开。
她会将这一幕,永远的刻印在心里。
正如梅绫希望的那样,她会以她为诫。
但她也会为她报仇,总有一天,她会让逼死梅绫的人得到报应。
“绫娘,你安息吧。”
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沈兰在心底里默默的发下誓言。
火焰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最终,只余下一层薄薄的骨灰。
沈兰亲自将那骨灰郑重的装入早就准备好的白瓷里,遣散了雇来的那些人,带着梅绫到了白云山的山顶。
彻骨的寒风让她颤栗,但每一步,她都无比坚定。
她站在山崖上,将骨灰一把洒了出去,强烈的狂风几乎在她出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将骨灰吹的四散飘摇,再无踪迹。
直到最后一把骨灰洒出去,沈兰将白瓷坛从山崖上扔了下去。
“绫娘,从此,你就是这山间的风,林中的水,是每一棵树的树叶,每一束花的花开。”
“你自由了,永远自由。”
眼泪从沈兰的眸中滑落,但转瞬间,便已被寒风吹干。
“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回到白云寺与几位姑娘会合,已过了午斋时间,她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又道:“听说白云寺有一棵姻缘树极其灵验,你们可知道在什么地方?”
她没有单独问萧贞,萧贞心虚的低头,也没好意思回答。
倒是桂妈妈道:“奴婢倒是知道,姑娘们若是想去,咱们不如一起去?”
“我不去。”萧莺忽然开口,嬉笑道:“我跟一个小和尚说好了,他待会儿要给我演武呢,你们去吧。”
桂妈妈忍不住劝道:“二姑娘,你怎么能跟这些和尚掺和在一起呢?”
萧莺撒娇起来,“哎呀就这一次,好妈妈,你就别管我了。”
一说完,没等桂妈妈再反对,她笑嘻嘻地就跑开了。
“我也要去看演武,二姐姐等等我。”
萧怜也追了去。
她年纪还小,相比于姻缘什么的,自然是演武更吸引她。
萧贞看向萧莺与萧怜跑开的身影,眸中不由闪过几分艳羡。
只因为萧莺与萧怜都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她们在桂妈妈面前也可撒娇无状,可她不行。
侯府中没有人疼她,大太太也只是因为她是女子,她的婚事能成为府上的筹码,所以才做些表面功夫。
她哪有资格去表露自己的心意呢?
想到自己的命运,萧贞心中越发酸楚,她越发拿不准,自己是否能与俞越有情人终成眷属。
桂妈妈留了十个护卫在寺院里保护萧莺萧怜两位姑娘,她则带着沈兰与萧贞一起去了姻缘树处。
“大姑娘如今芳华正好,可得好好求一求,说不准儿菩萨就显灵了,年节宫宴的时候,太子一眼就瞧中了姑娘,日后飞上枝头做凤凰呢。”桂妈妈笑盈盈地道。
听着桂妈妈的话,萧贞只觉得更加难受。
几人一到姻缘树下,便听得树上姻缘铃的空灵之声,恍如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让人的心情骤然平静。
姻缘树的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庙宇,庙中无人,里面放着红色的姻缘带和姻缘铃,一旁还备了笔墨。
桂妈妈拉着萧贞进去,笑盈盈地道:“这儿只有咱们,大姑娘别害羞,来许个愿吧。”
萧贞几分无奈,几分羞涩,她拿了张姻缘带,提笔沾墨,在上面写了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1]桂妈妈看着萧贞的字,不由道:“姑娘的字写得好,只是将来进了宫里,恐怕不得所求,自古皇帝,哪一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萧贞咬唇,少见地露出几分倔强来,“可我就喜欢这句,我想我未来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难道这样也不妥吗?”
“姑娘喜欢这句那就写这句,说不准菩萨显灵,将来姑娘独得殿下恩宠呢。”
桂妈妈是个圆滑人,这么点小事她自然也不会强迫萧贞,可她的话,萧贞却是越听越不舒服。
桂妈妈看出萧贞神色不对,便殷勤地道:“姑娘莫恼,奴婢这就把您的字挂到姻缘树上去。”
“不用,我自己挂。”
萧贞把自己写好的姻缘带拿起,从旁取了个姻缘铃,系在上面,转身出了小庙。
桂妈妈讨好不得,讪讪地在旁边的箱子里捐了些香火钱,转眸对沈兰道:“沈姑娘要不要也求一求?”
沈兰淡淡笑道:“我已有婚约,何须再求?”
说着,她也跟着萧贞一同去了姻缘树下。
萧贞踩了个木桩,郑重地将自己的姻缘铃挂在上面,沈兰一眼就看到了她所挂之处紧邻着一个姻缘铃。
上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2]沈兰一眼就认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是萧贞的字迹。
这恐怕是萧贞与俞越的姻缘铃。
她心里忽然一动,忙绕着姻缘树翻看起来。
万千红带,于风中缠绵,仿佛在诉说着天下男女的凄凄哀怨。
终于,沈兰在其中找出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字迹。
正是兄长的手笔。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3]顿时,她再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
近一年了,她终于又感应到了兄长的温度。
看着眼前的这两行字,她仿佛能够看到,兄长与那位女子一同写下这句话时,那温柔的眉宇。
第30章 宫宴
定远侯府又恢复了平静,直到入了腊月,一道圣旨送到府上。
擢升萧瑞为上京府北部都尉,专责京畿重县的剿匪事宜。
虽与之前一样都是正四品,但这是个实打实的肥缺、重缺,原本只是虎威军普通将军的萧瑞,一下子就成为了朝廷要员,整个上京府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沈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青白。
她知道萧瑞的仕途不会就这么结束,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重新起复,而且还是在如此要职上。
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恍如一个笑话。
梅绫的生命在偌大的上京权力的漩涡里,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对皇帝来说,萧瑞就是一把刀,他不会在意这把刀品格上的低劣,只要好用,就不会舍弃。
而萧瑞,确实有他被皇帝看重的资本。
他是真正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少年将军。
整个燕国,独一份。
“姑娘……”锦书劝慰道:“大公子重新起复,对咱们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他赴任之后,就不会常常在府里了,也没有时间再来纠缠您。”
沈兰没有应她,紧抿着红唇,提笔在洗笔池中晕染。
清白的水中染出水墨色的花,没一会儿,整盘水都变得一片漆黑。
她垂眸凝思,眸色比水墨还有幽深,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晚间,老太太来请沈兰赴宴。
是萧瑞起复的欢庆宴。
沈兰借病推了,她不想看到萧瑞那恶心的嘴脸。
三日后,萧瑞离开上京,前往京畿外县赴任。
沈兰的生活重又恢复平静,转眼间近了年节,宫里的帖子下来,果然如大太太所料,宫宴中的名单上竟有沈兰。
送帖子来的太监说,皇后娘娘是想一睹沈兰的风采,特意加上了名字。
其实沈兰真的算不上什么声名赫赫的人物,只因当初太子的万金之礼,与侯府老太太寿宴时三位姑娘的《麻姑献寿图》大放光彩,让她如今在上京有了几分名气。
上京世家也认识了定远侯府这么一位女先生。
宫宴着装要极其正式,侯府在未入腊月前就安排府上的绣房姑娘开始制衣,当然,大太太特意吩咐,也准备了沈兰的那一份儿。
腊月二十八,辰时,沈兰换上新衣,去了大太太的余庆堂。
路上,正遇着两位姑娘。
萧贞一身水粉锦鸾百合裙,外披了件绛红色长绒斗篷,头饰简单却又不落俗套,一道漂亮的步摇从一侧坠下,亮盈盈的桃色流苏映着俏丽乖顺的眉眼,显得十分讨人喜欢。
萧莺则穿了件粉紫色的锦华束腰长裙,身披轻薄又保暖的狐狸绒披风,英气又轻盈,像冬日里飘舞的一只紫蝶,明媚活泼。
萧怜年纪还小,宫宴这样的场合,大太太并不打算带她去,并未过来。
萧莺第一个看到沈兰,高兴地迎了上来,“先生穿这身真好看,简直像月宫里的嫦娥仙子。”
萧贞此刻也向沈兰看过来。
沈兰一袭青蓝锦绣双鱼琉璃裙,腰间一道绣金如意流苏绦,不仅清雅灵秀,又十分贵气端庄。
“只是这发饰太素了,先生怎的不把太子送给你的那一套妆面戴上?”
沈兰淡淡地笑了笑,“那套妆面不太适合这件衣服。”
得到太子那令人咋舌的礼物,她已经够不自在了,怎么可能还戴着那些东西招摇?
到了大太太的余庆堂,大太太也已收拾妥当,出来看了眼打扮青素的沈兰和两位明媚俏丽的姑娘,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兰知道,她那眼神的意思。
这次,大太太本就是想让她为两位姑娘做嫁衣,她自不好打扮得出挑。
正如送来的这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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