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气愤之下,扬起手掌“啪”的给了唐婉一巴掌。
唐婉被打懵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就算平时里有什么做的不好,父亲也只是让她禁足而已。
唐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挨打,而打她的人,是她的丈夫。
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烧起来了一般,唐婉垂着眸子,愣愣的看着地面。
“我告诉你,以后不准再给衡州府写信!等你哥来了,你也不准见他!”
宋远自顾自地决定了一切,又在那封信上狠狠碾了好几脚,直到那信笺都看不出样子来,他才转身离开。
芳儿已经吓呆了,此刻反应过来,忙去扶住唐婉,红着眼哽咽,“大奶奶……”
唐婉微微抿起唇,淡定地推开芳儿,“我没事。”
她转身进了内室,拔步床后面的一个大柜子里,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簿子。
“大奶奶,您这是……”
这些簿子都是芳儿记下来的,她自然清楚,簿子上都是唐婉的陪嫁。
唐婉那豪华的嫁妆,惹得上京百姓侧目,更震动了整个衡州府。
唐婉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本。
她记得清楚,母亲曾经说过,父亲为了让她在上京能够过的体面,送了她三间极好的铺子。
自到上京,国公府的大管家曾经来找过她,说是以后那些铺子的事交给他们来管,唐婉只要坐着收钱就好,后来每个月,大管家都给她送来一定的进账。
只不过,自她在国公府失意之后,那进账的银子也越来越少了,从一个月八百两,到如今只有二百多两了。
“芳儿,把这三间铺子的契书拿来。”唐婉语气冷静得出奇,若不是脸上还有被打的红痕,仿佛让人以为刚才挨打的人不是她似的。
芳儿没有多问,便到库房里取契书,约莫过了一刻钟赶了回来,把契书放在唐婉的面前,“大奶奶,您要契书干嘛?”
唐婉道:“我要把这三间铺子卖掉,不过,这件事我倒不好出面,你去一趟燕子巷,把这个契书交给兰娘,让她帮我卖掉,不管多少银子都行。”
芳儿不明白,“姑娘,您这是要干什么?”
唐婉抿唇,“未雨绸缪。”
她知道宋家人一直克扣她铺子里的钱,以前的时候,她可以装作不在意。
可是如今,宋远竟然敢对她动手。
他对她没有半点夫妻情义。
她,也死了心。
从今以后,宋家休想从她这里拿走一文钱。
“卖了之后,让兰娘把银子暂时留着,不用给我。”
唐婉知道,自己想要和离,这条路遥远又艰难。
没有人会帮她,她只能自己为自己铺路。
天香阁。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三楼,沈兰站在外廊的栏杆前,看着远处的街景。
车水马龙,繁华如梦。
沈兰蒙着面纱,极目远眺,俯瞰眼前偌大的上京,一时间心中汹涌壮阔,难以言喻。
身后,阿尹走来,客气地道:“公主还在忙,沈姑娘稍等。”
沈兰敛下眸子,轻轻点头,见阿尹要离开,她心里一动,问道:“公子,最近边关有什么战事吗?”
阿尹回眸,“沈姑娘为何这么问?”
沈兰道:“公主给了我很多兵书,又让我写了治兵行军的策论,我想猜想,公主是不是对边关战事有什么心思。”
“沈姑娘兰心蕙质,边关最近确实有些紧张,不过此事还是由公主来跟你说比较好。”
见他这么说,沈兰便不再多问。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永安公主从里面的一间内室里走出来,沈兰忙要过去行礼,但动身的那一刹,忽然又看到了永安身后的那个男人。
野性的,傲慢的,此刻看着沈兰,神色玩味又戏谑。
除了萧瑞,再没别人了。
沈兰身子僵在那里,她没想到,永安公主竟然会和萧瑞牵扯在一起。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永安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来,而萧瑞,执掌着京畿军权。
如果沈兰是永安,她也会生出拉拢萧瑞的念头。
永安公主心情极好,并没有因为她忘记行礼而生气,悠然地看着沈兰,笑道:“你的策论本宫看过了,本宫觉得不错,不过萧都尉好像另有看法。”
沈兰不愿去看萧瑞,垂着眸子道:“都尉大人有何指教呢?”
“文辞华美。”萧瑞走到她的面前,玩味一笑,“不过狗屁不通。”
沈兰倏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那篇策论,她参看那些兵书之后,反复琢磨修改了几天几夜,她的观点大多是引之圣人而拓展博发,就算她自己是浅薄短见,难道圣人的那些道理也是错的吗?萧瑞竟然说她写的狗屁不通?
“沈姑娘怎么这个表情,你不服气?”萧瑞似乎因为她惊讶愤然的表情,而心情舒畅。
沈兰垂眸,暗暗咬牙,“沈兰不敢,都尉大人在边关征战多年,对战事的理解自然是常人所不能及。”
她当然听说过萧瑞的威名,但这不妨碍她讨厌他。
永安笑道:“其实兰娘这篇文章在本宫看来,写的还是很好的,虽然兰娘并不像萧都尉那样有征战沙场的经验,不过却是从最根本的‘道’上出发。自古以来,道术结合。兰娘有道,萧都尉有术,如此岂不两全?”
沈兰因为自己的名字和萧瑞相提并论而觉得不舒服,不过她也并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问道:“公主为何忽然对战事感兴趣?是不是边关又有战乱?”
永安点头,“不错,北羌来犯,已经连克燕国两座关城,此时还未传扬出去。”
“公主难道要亲临沙场?”沈兰惊讶。
永安轻笑,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坚定,“兰娘愿意去吗?”
沈兰想到杜允,她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躲开他,只要杜允等得久了也见不到她,自然就会放弃了。
“我愿意去。”
“本宫会向父皇提议与以皇女身份与萧都尉一起出征,以安边关百姓。兰娘,你身娇体弱,本不该让你去的,可……本宫也想让你看看,这燕国的壮阔河山。”永安本想说,想让沈兰跟着她,这一路能学不少东西,但顾虑到萧瑞在场,并未说的那么直白。
沈兰问道:“公主,不知预计何时启程?”
“兰娘有何顾虑?”
沈兰心里想到唐婉,她知道唐婉现在艰难,自己与她相交知己,若是在她艰难之际离开上京,唐婉就更加无所依靠了。
不过,这些私事,她还是没有说出口,“没有,只是想要先打点一下。”
“至少也要一个多月吧,调集兵马粮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永安叹了口气,似乎为此有些烦躁,忽然,她又想起了杜允,问道:“你和杜廉卿怎么样了?你跟我出征,他不会也要一起跟来吧?”
杜允的事,让沈兰难言。
但她知道,这是她注定要迈过去的一个坎。
沈兰垂眸,低声道:“沈兰已决心与杜廉卿解除婚约了。”
“解除婚约?为何?”永安诧异,她确实看不上杜允,但也没想到倔强传统的沈兰,竟然会主动解除婚约。
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沈兰回答,一旁的萧瑞低低笑了起来,似乎是看到了一场绝妙的好戏。
他玩味道:“能让沈姑娘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那杜公子一定十分不成体统。是女人方面的事吧?怎么?他娶了小妾,还是逛了花楼?亦或是欺负了别人家的良家少女?”
第67章 种子
萧瑞一针见血,一下子就猜出了杜允的行径。
沈兰面色难堪,没有回答。
“兰娘,既然你已经和杜允分开,就把他的事情抛却脑后,本宫给你的那些书,你还要好好琢磨才是。改日本宫再让阿尹把《边关图记》抄录了给你再送去一份。”
沈兰和杜允分开,对永安来说是大喜事,不过考虑到沈兰的心情,她没有表现出来。
从天香阁出来,沈兰没有马车,与锦书一起步行回淮清河畔乘船回家。
虽然沈兰和锦书都蒙着面纱,但哪怕是只露出眉眼,在这繁华的街道之上,也依旧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他们眸光欣赏又惊艳,但更觉得诧异。
沈兰与锦书一看就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姑娘,她们竟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出门。
沈兰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她微微咬唇,有些痛恨这些人的目光。
把女子禁锢在后宅之中,一生只能出门寥寥的,又何尝不是这样异样的目光?
她从小就被教导,不能轻易在外面露出自己的容貌。
除了夫君之外,女子不能用自己的容貌去取悦其他的人,哪怕只是在街上没有蒙上面纱,被人看到了脸,都被斥之以淫.荡。
这些规矩,仿佛微不足道,但却像落到地面的雨水一般,渗透到整个大地之上,渗透到这世间女子的脑海里。
为何女子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沈兰心里生出一股冲动,她想把自己面纱扯下来。
那强烈的念头使她颤.栗,颤.抖,但也驱使着她将手放到自己的面纱上。
只要轻轻一扯,她就能够将面纱扯下来。
可是她颤着手,好一会儿也没能鼓起这个勇气。
忽然,身后一声马嘶。
沈兰瞬间惊醒,回头看去。
“沈姑娘怎么步行回去?莫不是离开侯府,连马车也用不起了?”
哒哒的马蹄声清脆透亮,萧瑞纵马到她身旁,语气嘲讽又玩味。
沈兰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和锦书继续往前走。
萧瑞轻笑了声,跟在沈兰旁边,信马由缰,不紧不慢。
直到到了淮清河岸,河岸边等着的苏福迎了上来,沈兰才又重新看向萧瑞,厌恶地道:“你一路跟着我,不会是为了保护我吧?”
萧瑞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好像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人在俯瞰着自己的猎物,他玩味,又不屑,仿佛她所有的行动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般一般幼稚。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他说完,没有停留,纵马便离开了。
沈兰知道萧瑞是意有所指,但这话,她也无法反驳。
因为萧瑞是对的,她真的太弱小了。
“姑娘……”锦书看沈兰呆怔的模样,小声地提醒了声。
沈兰抿唇,对锦书轻笑了下,“回吧。”
走下河堤的时候,她的眸中闪过一抹伤感。
如今,她既然选择了依附公主这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少想法,此时也只能隐忍,不能给公主惹来麻烦。
以后……还是要乘马车出门。
小船还未靠岸,沈兰便远远地看到岸边采姑和一个粉衣双髻少女的身影。
“姑娘,是芳儿!一定是宋大奶奶来了!”锦书高兴地扯她的衣袖。
沈兰却没有那么高兴,若是唐婉也在,采姑和芳儿肯定在屋里伺候,不会到这里来迎她,就算来迎她,唐婉也会一起来。
唐婉没能过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沈兰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待靠了岸,还没来得及下船,她便问道:“芳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婉儿她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没出什么事,只是托奴婢来找沈姑娘您办件事儿。”
知道唐婉没出事,沈兰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走下船问道:“办事?什么事?”
“沈姑娘,咱们到屋里说吧。”
回到屋子里,芳儿拿出了那三间铺子的地契与房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兰。
听到宋远竟然还对唐婉动手,沈兰的眸子沉冷下来。
待芳儿说完,她道:“芳儿,你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回去也帮我给婉儿送句话。”
“什么话?”
“若是婉儿执意和离,我一定帮她。”
不成婚又怎样?她们两个姐妹互相扶持,就不信在这上京活不下去!
她愿执她之手,与她偕老。
沈兰的话让芳儿一怔,回过神来,她微微咬唇,看着沈兰,“沈姑娘,你觉得大奶奶她和离之后,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沈兰如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支持大奶奶和离呢?奴婢真的很害怕她和离之后没有夫家,会被人欺负。”
这个问题,让沈兰一时噎住。
她忽然想到刚才在淮清河岸萧瑞说的那句话。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她又想到玲珑,因为她没有能力保护她,才会害得她身死。
好一会儿,沈兰才对上芳儿的眸子,认真地道:“因为婉儿留下,是等死,婉儿和离,是求生。我想帮她求生。力量是积聚而来,但是首先,要选择正确的道路。”
*
一夜辗转,直到天亮。
萧瑞和芳儿的话,在沈兰的心里百转千回,终究,她下定了决心。
天色一早,便决心再次去见公主。
这次,她没有从后门乘船,而是大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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