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蹙眉,正要再问,那高挑女子已看到了沈兰,忙进院子里来,另一个圆润女子也一起跟了进来,两人一起向沈兰行礼。
“夏荷(宝韵)见过姐姐。”
沈兰看着她们笑吟吟的模样,心里更是狐疑,“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叫我姐姐?”
那个宝韵也就罢了,眼前这个夏荷,一看年岁便比她更大些。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姐姐让我们来的吗?”夏荷一副乖顺讨好的模样。
沈兰蹙眉,“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宝韵眨了眨眼睛,讨好地道:“我们是廉卿在衡州府的妾室,廉卿派人送了口信来,说你们已经在上京成婚,让我们过来伺候姐姐。”
沈兰瞬间如遭雷劈,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颤着声道:“你们,是表哥的妾室?”
“正是。”宝韵乖巧地道。
沈兰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杜允竟然有妾室?这一定不是真的。
“锦书……”她伸手招了锦书过来。
锦书此刻也一脸震惊,听到沈兰的招呼,才回过神来,忙伸手要扶住沈兰。
但她还没碰到沈兰的手,就看到沈兰身形一晃,“噗通”晕倒在地。
“姑娘!”
第65章 巾帼
夜色像是一层漆黑的幕布笼罩下来,把淮清河岸边的这个小小院子映得沉重而凄凉。
正厢房内室,沈兰早已从昏迷中醒来,她倚靠在床架上,呆滞地垂着眸子,方才的一切仿佛是梦,但却不是梦。
夏荷和宝韵暂时被安置在了客栈之中,如今,杜允正跪在院子里,祈求着她的原谅。
“兰娘,娶妾并非我心中所愿,是我娘非要让我娶的,我们的婚事推迟,她只是想让我身边有人照顾,我虽然娶了她们为妾,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沈兰无法相信他,更无法原谅他。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她亦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占夫君,可自古世家大族,从来没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
杜家如此,分明就是不尊重她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
没有夫家的尊重,成婚之后,她怎能抬得起头?
她迷茫又痛苦,原本已经坚定了要嫁给杜允的信念,此刻又忍不住动摇。
父母之命,让她不愿反抗。
竹马之情,让她不忍割舍。
可想到梅绫,想到萧贞,想到唐婉,她难道明明知道这条路痛苦而又蹉跎,却还要去选择吗?
女子的命运,在定下婚约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更改了吗?
门外,杜允还在为自己开脱,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杜母身上,仿佛他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沈兰心中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冷笑了出来。
“姑娘……”
锦书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自家姑娘,看沈兰这个模样,不禁更是担心。
“锦书,去开门吧。”
沈兰的声音无比冷静,好似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
她从床上起身,往外面走去。
锦书没敢多问,忙跑到沈兰前面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在门外跪着的杜允忙高兴得起身,到沈兰面前来,“兰娘,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表哥,我们解除婚约吧。”
她语气冷淡,没有半点起伏,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杜允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
“表哥身边已有佳人在怀,就算没有沈兰,以表哥的家世,也能在衡州府另娶一位世家之女。”
“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的!兰娘,我等了四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难道要违抗你死去的父母吗?”杜允义正词严,愤然斥责着沈兰。
沈兰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没有背信弃义,是表哥先负了我。就算爹娘仍在,沈兰宁死不辱。”
杜允看着眼前沈兰清高的姿态,觉得分外屈辱,气愤地道:“什么宁死不辱?就算我娶了妾室又如何?这世上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兰娘,我都还没又嫌弃你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都有苟且吧?你们之前眉来眼去拉拉扯扯,我全都看到了,我对没有在意这些,你竟然好意思嫌弃我娶了妾室?”
杜允这话,锦书都听不下去了,她忙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表少爷,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们姑娘和侯府的两位公子清清白白,你自己做了下作事,竟然还倒打一耙?”
“什么倒打一耙?你当我是瞎子?就算没有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还有太子吧?呵呵,就连太子都对你献殷勤,这难道是空穴来风?你之前说是在衡州府的时候你爹和太子有交情,分明就是骗人的假话,在衡州府时,你说不定就和太子不清不白了!只有我,还傻傻的蒙在鼓里,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把这些都当做了耳旁风,沈兰,我问你,你对我有没有半点愧疚啊?”
他指着沈兰的鼻子,把这些时日来压抑的心思全都爆发了出来。
沈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如此狰狞,如此可怕,哪还有往日里那温润儒雅的模样。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嘲讽一笑,“当做耳旁风?表哥,你这不是深深记在心里了吗?”
她对杜允是有愧疚,可只有身负重孝推迟婚期的愧疚。
杜允也知自己说的太重了,那日沈兰和萧瑞在麒麟巷,他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只有争执,并无暧昧。
萧珏来送东西的那日也一样,并未有半点逾矩。
至于太子和沈兰在衡州府不清不白,只是他的无端揣测而已。
可这些事情压在他的心里已经多时了,他比不上萧瑞,比不上萧珏,更比不上太子,沈兰见过这么优秀的男子,眼里真的还能再看得到他吗?
他一直不敢把娶了妾室的事情告诉沈兰,急着和沈兰成婚,甚至想和沈兰在成婚之前就先落定了夫妻之实,就是害怕沈兰会不要他。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沈兰还是要和他解除婚约。
“我不会解除婚约的,我等了四年,就是为了娶你为妻,我绝对不会放手!”杜允坚决地道。
沈兰语气冷淡,“表哥,你是太学生员,名誉重要,还是不要闹的太难看,误了前程。”
这世上最在乎声名的,一是女子,另一个就是太学中的士子,士子声名受损,就算考中了进士,将来在官场上也举步维艰。
杜允冷笑,“你和我解除婚约,是为了以后攀龙附凤吧?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你只能嫁给我,只能做我的女人!”
沈兰站在台阶前,垂眸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可怜又可悲。
他的心胸,如此狭小,如此逼仄。
“苏福,送杜公子出去。”
她不再叫他表哥,而冷漠地称呼他为杜公子。
苏福过来拉住杜允,将他往外院外拉去,“杜公子,请你出去。”
“我不走!兰娘,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嫁给别人!”杜允挣扎着大叫,转身就给了苏福一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拉扯我?等兰娘嫁给我,你也只是我们杜家的一个下人而已!”
但他一个身体瘦弱的读书人,哪里能比得过苏福的力气。
挣扎着,拖拉着,苏福像扔一个小鸡仔一般,把杜允从院子里扔了出去。
沈兰看着不远处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眸光无悲无喜,低声呢喃道:“表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要走的路。”
沈兰终于明白,这世上所有的因缘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为了要成就她才出现的。
她不恨杜允,也不会痛苦,因为杜允的出现,才让她真正了悟。
晚间,一辆马车来到了燕子巷,停在了沈兰的院子前。
车帘掀开,衣着华贵的俊朗公子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沈兰大门前站着的一脸不甘的杜允。
萧珏实在是不能无视他,忍不住问道:“杜公子怎么在外面?莫不是和沈姑娘吵架了?”
他的语气幽然,甚至若有若无地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味道,杜允脸色尴尬,冷冷地应了句,“没。”
杜允讨厌萧珏,讨厌他的家世,讨厌他的才华,讨厌他那么耀眼却还出现在沈兰的面前,将自己映衬得一无是处。
萧珏轻笑了声,也没再继续问。
他是高贵的侯门贵子,如果不是因为沈兰,他一辈子都不会和杜允这样的人有交集。
“康来,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萧珏一边吩咐,一边轻轻叩响了院门。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开门。
萧珏看了眼旁边的杜允,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唇角幽然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淡淡地道:“沈姑娘,是我。”
院内的苏福听出不是杜允的声音,忍不住将院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见是萧珏,忙将门打开,却又看到杜允竟然还在院门外站着,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还是回头向屋子里的沈兰报告,“姑娘,二爷来了!”
苏福虽然已经不是定远侯府的人,可已经习惯称呼萧珏为二爷,至今还未改口。
萧珏却是打量着苏福,看出他的脸上有略微的青红,有意无意地扫了门外的杜允一眼,玩味地道:“怎么了苏福,沈姑娘打你了?”
“不,当然不是。”苏福忙反驳,但又不好把沈兰和杜允的事说出来。
萧珏也没有等他解释,满面春风地带着康来进来。
沈兰也已出了内室过来迎接,“二公子怎么来了?”
“是太子殿下又托我给你送书过来,殿下还说,沈姑娘若是有其他想看的,可以列个单子,宫中典籍司都能找到。”萧珏说着,转身拿了康来搬的那个大箱子里的小长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幅画轴,“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幅太祖朝圣手丹松居士的画,他说沈姑娘定会喜欢,便让我一起送了过来。”
画轴打开,沈兰看到画中的内容怔住了,“这画……”
“这是丹松居士为荀焕公主所画的巾帼图。”萧珏道。
画中的荀焕一身黑红铠甲,手持长戟,纵马疆场,落日鲜红如血,女子英姿烈烈。
沈兰的眼眶一下子酸了,轻轻触碰这画中的女子,哽咽道:“这画,应该送给二姑娘。”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里顿时变得伤感。
萧珏沉默少顷,感伤地道:“莺儿妹妹看到这画,恐怕只会伤心。沈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带回去还给太子吧。”
“不,把它留下吧。”
就像留下了萧莺的梦。
沈兰红唇抿起,强忍住眸中的眼泪。
萧莺没能实现的梦想,也许将来会有其他的女子能够实现。
其中过程曲折艰难,需要多少女子在前面铺路?
沈兰愿做这个踏脚石,愿为天下女子走出这一条路,她相信,终有一天,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也能征战沙场。
而且,这条路上她不是孤身一人,永安公主早就走在了前面。
第66章 来犯
安国公府。
夏日蝉鸣微燥,唐婉坐在窗前失神地看着外面清幽的竹林,心思好像飞到了远方。
自那日她说出“和离”二字,宋远再没有来见她,也没有让她去杨玉娘那里一起伺候。
几日休养下来,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气力,娇美的鹅蛋小脸也变得气血饱满。
可就算身体好了,之前的创伤早已镂刻在她的心里,难以抚平。
“大奶奶,老爷回信来了!”芳儿拿着一封信笺,高兴地跑了进来。
这还是唐婉自嫁过来,第一次收到娘家的信呢,平日里,都是宋远和唐家人书信联络。
唐婉却没有那么欣喜,她接过信笺,心里涌出几分紧张。
之前的信中,她向父亲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和离。
触碰着这封信笺,她仿佛能够感觉到父亲那张严肃的脸,脑海中浮现他斥责自己的样子。
深吸了口气,唐婉还是鼓起勇气将信笺拆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婉儿亲启:见信展颜。
为父收到来信,已知悉汝在国公府所受之冤屈。
汝先莫慌,为父已遣汝兄上京,临行前,已细细嘱咐过他,待到上京,为汝主持公道。
国公府与唐家两族联姻,其中牵涉甚多,并非儿戏。
和离之事,事关重大,一切等到汝兄到上京之后再作决断。”
唐婉知道,父兄不会轻易支持自己和离,可看到这封信,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就算兄长到了又怎么样,有父亲的暗中安排,他也不会支持自己的。
“大奶奶,信里说了些……”什么?
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院外,宋远忽然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唐婉手中的信,不待唐婉反应,一把夺了过去。
待看到信中“和离”二字,宋远一下子怒火中烧。
“你这是做什么?非要把事情闹的如此难看,你自己也不要脸面了是吗?”
他气愤地将信摔在唐婉的脸上。
虽然轻飘飘的,但唐婉还是被打得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只是跟我家里人说几句话罢了,又没有别人知道,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家人?你现在已经嫁到国公府来了,这里才是你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国公府里,大家都喜欢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原因?你有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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