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诧异地道:“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沈姑娘不知,若是您不收下她,她家里人还会把她卖到红楼伎馆里去的。她家里有一个兄长,如今急着用钱娶妻……”阿尹说道。
金玲姑娘哭着给沈兰磕头,“求姑娘收了奴婢,奴婢会好好伺候姑娘,奴婢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
沈兰连忙将金玲扶了起来,她知道,民间有很多人家卖女儿,但大多是吃不饱饭,没有办法。
没想到,还有这种,只是为了给儿子娶妻,就要把女儿卖掉……
她将金玲收了下来,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金玲含着泪道:“奴婢十四。”
“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姐姐吧。”沈兰打量着金玲,心里有些无奈,若是可以,她倒是想把这个姑娘送到白虎武馆里,可现在,只能等从北关回去再说了。
“奴婢不敢……”金玲看着眼前风清霁月一般的沈兰,只觉得自己卑微如草,不敢攀扯。
沈兰无奈,只好拉下脸来,“你要是再自称奴婢,我可就不要你了。”
金玲眸中恐惧,连忙道:“姑娘别不要我,我不自称奴婢就是了。”
她越是这样,反倒更让人心疼。
沈兰叹了口气,和金玲一起,把营帐里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放到了马车上。
承渊将营帐收了起来,绑到了马车后面。
吃过早饭,大军启程,沈兰和金玲一起上了马车。
金玲的脸有些皴红,一看便是平日里做活,风吹日晒所致,沈兰拿了药膏来,帮她涂抹。
一边抹一边问道:“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干农活,割猪草,做饭,照顾阿婆……”
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金玲的脸上,她紧张的不敢呼吸,睫毛一眨一眨,只觉得这药膏混着沈兰身上的香气,十分好闻。
提起做饭,沈兰想到了采姑,她笑着问道:“你会做什么饭?”
金玲眨巴着眼睛,沈兰本就好看,一笑起来,简直像画里的仙女似的,金玲皴红的小脸一时间更红了,结巴地道:“我……我会煮菜粥,做杂粮饼子,腌咸菜,我还会做豆花鱼……”
“你会做绣活吗?”
金玲忙点头,“我会,我跟我娘学过的。”
沈兰看着眼前乖巧的少女,心里忽然很是难过。
她会做这么多的事,可还是被家里的人卖掉了,只因为,她是女子。
“你识字吗?”沈兰掩下眸中的伤感,对金玲温柔一笑。
金玲摇了摇头,但又怕沈兰嫌弃自己,连忙道:“我可以学,姑娘想让我学什么,我都会好好学的!”
“行,那我教你读书,你可要好好学。”
*
军队行六十里,傍晚扎营。
沈兰带着金玲,正收拾东西时,承渊走了过来。
“姑娘,殿下要见您。”
“公主?”沈兰下意识但道。
承渊摇头。
沈兰顿时反应过来。
是太子。
昨夜,她让承渊给陆言去了信,没想到陆言竟然亲自追了过来。
沈兰当然要去见他,这次,她要问个明白。
第87章 顿悟
黑云遮月,寂静无声的小河边,停着一辆简朴的蓝顶马车,马车前,挂着一盏红灯笼,隐约照亮着四周。
“爷,沈姑娘来了。”元福远远看到一团黑影,向他们奔驰而来,开口说道。
马车里,荀瑜心里骤然提紧,他深吸了口气,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他看到马背上的承渊,以及承渊身后隐约露出衣衫的女子。
明明早就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措辞,可当看到沈兰的那一刹那,他还是仿佛被扼住了呼吸,心里骤然一紧。
承渊纵马到荀瑜面前,忙翻身下马,后退了一步,默默在荀瑜面前跪下。
荀瑜未看他一眼,伸手来扶沈兰下马。
“我自己可以的。”
沈兰婉拒他,之前学骑马的时候,上马下马她都已经很娴熟了。
她抓着马鞍,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男子,怔了一下,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屈身跪下,“民女叩见太子殿下。”
“不!”荀瑜连忙扶住她,不肯让她下跪,“兰娘永远都不需要向我下跪,在你面前,我是陆子先,之前是,此刻是,以后也永远都是。”
沈兰听出他的真诚,垂眸道:“多谢殿下。”
“别叫我殿下,你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子先?”荀瑜恳求道。
沈兰叹息,“我们都希望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可世事易变,人怎么可能留在从前。子先哥哥,谢谢你因为我的一封信而专程赶来,我的心里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荀瑜引着沈兰,沿着河边走,元福与承渊都没有跟上来,只有他们两人,“霖书的事,我其实了解的并不清楚,是从你的口中才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知道了当时水榭之中被人下了药。可这件事终究过了太久,那天一起在尚书府里参加宴会的人,都已经四散到外地做官。我让人暗暗调查过,什么都没有查到。”
“兄长的事确实过了很久,可玲珑一家的惨案就在不久之前,也许还能查出什么线索。”沈兰说道。
想到玲珑,她就满怀愧疚,这个案子,她是一定要昭雪的。
“玲珑的事,我也查过,是有人买了江湖上的杀手,做的不留痕迹。真是太可惜了,若是玲珑还活着,也许我能从她那里得出一些线索来,可现在……”荀瑜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沈兰抿唇,沉默少顷,抬眸问道:“子先哥哥那日是怎么和玲珑见面的呢?”
按时间推算,那日陆言已经贵为太子,相比兄长来说,定是众星捧月,更难接近。
为何玲珑反而会去找他,却没有去更容易见面的兄长呢?
荀瑜垂下眸子,道:“那日我饮了几杯酒后,有些不舒服,容尚书让人把我请到了偏厢休息。玲珑没办法到宴会上去见霖书,才会到偏厢来找我。我那时虽已与父皇相认,但父皇不想让人知道以前的宫闱秘事,并没有声张,只在外宣称我是一直在民间生活而已。玲珑身在内宅,还不知我的身份,她以前在霖书身边见过我,所以才会来托付于我。”
“那……子先哥哥一定知道那日参加宴会之人的名单了?”
荀瑜点头,身为太子,他已经进了尚书台,开始处理政务,在安排今年新科考中的进士官位时,故意把宴会那日的那些人都下放了出去。
虽然那日没有什么破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绝不能让沈兰接触到那些人。
“兰娘,你放心,霖书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查出真相给你。”
只要把事情再拖几年,到时候随便找个“凶手”出来,给沈兰一个交代,事情就完满的解决了。
荀瑜的神色看起来十分诚恳,但沈兰却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子先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查清楚兄长之事吗?”沈兰眸中流露出难言的伤感,“兄长死的时候,我娘的举止真的很奇怪,我本来以为她只是悲伤过度,所以惊恐疯狂无状,可是,她却忽然上吊自.杀了。我娘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这些事情背后一定另有原因。”
“伯母走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些什么?”荀瑜问道。
沈兰叹息,“她只留了一封遗书,让我好好活下去。”
娘亲是爱她的,临死之前还在想着她。
可若是如此,娘亲就更不应该自.杀,留下她一个人孤单在世。
荀瑜暗暗松了一口气,安慰地道:“兰娘,我会查出一切的,给你、给伯母,也霖书和容姑娘一个交代。你别难过了,以后,你还有我。”
“我如今跟随公主去北关,兄长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了,等回来再说吧……”
她心里更加无力,连身为太子的荀瑜都什么都调查不出来,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突破口呢?
恍惚间,沈兰感觉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荀瑜没给她思考的机会,问道:“你为何一定要跟公主去北关?兰娘,我真的不明白。”
沈兰道:“此来上京,我见到太多受苦受难的女子,想要帮她们,却有心无力。公主是个愿意为天下女子着想的人,仅凭这个,就值得我跟着她。这次到北关,公主应该也只是想带我去见见世面……”
“我还是不想让你去,但是,只要你想做的,我会支持你。我在上京等你回来,到那时候,也许一切又有不同了。”
沈兰回来之前,他要根除后患,想办法把东澜王除掉。
这样,以后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与荀瑜分别,乌云布满天空,夜风呼啸,宛若哭嚎。
沈兰与承渊共乘一骑,往军营的方向赶去。
她琢磨着方才与荀瑜的对话,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道:“承渊,这个世上为何会有……连皇帝都查不出来的冤案呢?”
她没有提及荀瑜,把荀瑜换成了皇帝。
荀瑜虽然不是皇帝,但已是权势滔天的太子。
这世上,竟然还有连太子都查不出来的冤案。
沈兰真的疑惑不解,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承渊向来沉默寡言,她也只是心里太过难受,随口一说,不指望着承渊回答。
她觉得,承渊也不可能解答她的疑问。
但是,承渊回答了她。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皇帝都查不出来的冤案,如果有,只有两种可能。”承渊平静地回答,“一,是皇帝不想调查。二,冤案是皇帝所做。”
他出身龙卫,自然知道龙卫的本事。
只要是皇帝的命令,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逃过龙卫的眼睛。
承渊的话,让沈兰猛地一怔。
冤案,是“皇帝”所做?
沈兰忽然想到,荀瑜送来兄长的遗物的那日。
“兰娘在找什么?”荀瑜的声音如在耳畔回响。
她说:“我兄长的紫云玉佩,子先哥哥知道的,那块玉佩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我爹去世的时候传给了兄长……”
荀瑜道:“抱歉,我收拾霖书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块玉佩,想来,是霖书出事之后,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取了。”
她又想到,更久远之前,她和唐婉泛舟淮清河上。
唐婉对她提及太子之事。
唐婉说:“直到去年春猎,皇帝依例召了几个太学生陪同,竟在那几个太学生里发现了云妃娘娘留给小皇子的玉佩,这才找到了太子。”
衡州府时,陆言虽然并未住在沈府,但十年来的相处,沈兰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玉佩。
一瞬间,沈兰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其实,在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听别人说,兄长和父亲长得不像……
以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兄长与爹娘的血缘。
可如今……
会不会兄长不是父亲的亲生子,而是真正的太子呢?
陆言拿走了兄长的玉佩,冒名得到了太子之位,为了隐瞒一切的事实,而杀死了兄长?
如果是这样,那母亲临死前惊恐无状,上吊自.杀,也说得通了。
真正的太子被害死,假太子得到权位,自然会对一切知道真相的人下手。
沈家,首当其冲。
母亲正是想保护她,才会赴死的!
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能逃过一劫。
沈兰为自己这疯狂的想法,而颤栗颤抖。
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兄长怎么可能会是太子?陆言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可是她越觉得不可能,心里竟越认同自己这个想法……
要不然,还有什么才能说得通呢?
“承渊,停下……”
沈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觉得自己疯了,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
“轰”的一声,天上电闪雷鸣,照亮了沈兰脸上毫无血色的惨白。
承渊依言停了下来。
“你下去。”沈兰颤着声道。
承渊乖乖从马上下去。
夜雨,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沈兰抓住马缰,骤然调转马头,回头去追荀瑜的马车。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要一个真相。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是陆言所做,他会告诉她真相吗?
他杀了玲珑一家!
沈兰的脑海里还烙印着玲珑那脖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一片。
他还把她送到了萧瑞的床榻,企图侮辱她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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