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在都尉署,白日里常去惠恩寺听伽什和尚讲经,听他讲在各国发生的各种事情,渐渐的,对燕国周边的国家形势,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漫漫天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图,而她俯瞰着这一切,一点一点将其细化。
沈兰还把都尉署里的北关地理志以及西羌北羌的各种文书都翻了一遍,一个构想,渐渐在她的心里形成。
转眼到了年关,青夏到了最冷清的时候,各地走商的百姓都已经离开此处,回到各自的家乡,和家人度过新年。
这几日,连连传来败军的消息,公主、萧瑞已经各级军官将领不分日夜的召开会议,分析形势,制定计划。
“兰娘,过了这个年,我准备亲自到玉山县督战,你可愿与我一起去?”
沈兰看向她,坚定地道:“公主吩咐,沈兰万死不辞。”
“好一个万死不辞!”永安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苦酒入喉,只会让心里更痛。
永安走到沈兰面前,眸中泛泪,她忍不住靠到沈兰怀里,叹息地道:“兰娘,这场仗,打得真的好难啊!”
“公主,也许过了这个年,战况就会有转机。”沈兰温声道。
“真的会有吗?”
永安抬眸,望着沈兰的眸子。
“会有的。”沈兰笃定。
不知为何,看到沈兰这般,永安心里便又源源不断的生出了力量,“好,我相信上天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她为沈兰倒了一杯酒,“来,和我一起饮了这杯酒!为我们将来的胜利干杯!”
沈兰接过,迟疑了一下,一饮而尽。
辛辣的气味一下子闯进她的口鼻,霸道而汹涌的烈酒侵蚀着她所有的感官,沈兰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狼狈的模样惹得永安哈哈大笑,“兰娘之前没喝过酒?”
“没有……”沈兰眼角还挂着眼泪,进入腹中的酒恍如火焰一般在灼热她的五脏六腑,她强忍着难受,对公主扬起一抹笑意,“不过,什么事都要尝试一下的嘛。”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兰尝到了贸然尝试的苦果。
她浑身灼.热,烫得简直不像话,仿佛被火烧着了一般,昏昏沉沉,眼前缥缈。
金玲吓坏了,一盆一盆的清水端进来,给沈兰擦拭身子降温,可不仅一点效果也没有,浑身还起了一片片红疹。
“去找人请大夫!快!”承渊第一次如此慌张着急。
他是奉命保护沈兰而来,至今,从未出过差错。
可此刻,只是因为喝了一杯酒,沈兰竟然命在旦夕!
“我没事。”
沈兰虽然浑身滚.烫,脸上红疹一片,但她却觉得自己很清醒,脑海里有一种空旷又轻灵的感觉。
她裹着自己的衣服撑着坐起来,忽然右手摁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得她手疼。
她将那东西拿起,是一把剑。
金虹剑。
这把剑,她一直随身带着,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上防身。
此刻拿着它,剑鞘冰凉的触感,让她觉得无比舒服。
她握住剑柄,倏然将剑拔了出来。
闪烁的烛光下,剑身仿佛透出金红色的光。
沈兰一时,看得恍惚。
“姑娘小心……”承渊看到沈兰突然拔剑,吓了一跳。
他怕她此刻神志不清,会伤到自己。
可他的靠近,却让沈兰警惕地跳下了床。
沈兰看着向自己靠近来的人,一时间有些没认出来这个人是谁,他的长相陌生又熟悉,渐渐的,好像变成了陆言的模样。
“是你……”沈兰觉得头痛欲裂,拿着剑的身体在发抖,她摁住自己的额头,想要让头痛减轻一些,可是,兄长的死,母亲上吊自杀的模样,玲珑那流淌下来的鲜血,在她的脑海里那么清晰的闪现。
“我恨你。”她痛苦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承渊蹙眉,想要过去安抚她,“姑娘,你醉了。”
“我……我要杀了你……”她赤着足,含着眼泪将金虹剑抵在了承渊的胸口。
承渊看着胸口的剑,沈兰几乎都站不稳,手里的金虹剑拿的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当然,就算她有力气,也不可能伤到武功高强的承渊。
承渊有些无奈,看了眼外面,还不知金玲多久能把大夫带来。
以防意外,他一手点在沈兰的手腕,将金虹剑从她的手中打落,没等沈兰反应过来,又点了她的穴道。
沈兰一下子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承渊抱着她,因为醉酒,她的浑身泛着异常的嫣红,薄嫩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她闭着眸子,卷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柔软的红唇仿佛熟透了的可以采摘的饱满樱桃。
看着怀中的女子,承渊愣神了好久,忽然,他看到她裸露出来的肩膀,怕她受了凉,恋恋不舍地将她抱到了床上。
沈兰彻底陷入了昏迷中,她仿佛梦到了痛苦的事情,紧紧地抓住承渊的衣袂。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91章 妙计
“水……”
沈兰恍惚昏沉,喉咙仿佛干裂了一般,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她刚说完不久,一股甘甜的水流便灌入她的口中,一瞬间,仿佛滋养了她的四肢百骸。
“兰娘。”
沈兰听到公主的声音,睁开沉重的眼眸。
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头痛欲裂,她又不禁难受得闭上眸子,摁住了自己的额头。
眩晕、恶心,呕吐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让她几欲窒息。
永安看到沈兰终于醒了过来,松了口气,“承渊,金玲,你们好好照顾兰娘,有什么事再派人来找本宫。”
北羌竟然趁着年关发兵,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在刚才,前线传来消息,右将军崇进驻守的桑兰镇失陷,亦被北羌军所夺。
桑兰镇是玉山重镇,得到了桑兰镇,也就意味着北羌在玉山草原有了根基。
接下来的仗,就更难打了。
她现在得去军营里,和萧瑞等众将一起,做出接下来的决断。
永安走后,沈兰服过药,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姐姐以后可不能再饮酒了,大夫说,这次若是晚一步,姐姐命都难保。”金玲担心地道。
沈兰脸上的红疹还没退,只是脸色没有那么红了,恢复了平日的颜色,她还是第一次喝酒,不知道竟然会闹出这种情况,叹了口气,道:“以后再不会了。”
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尝试……
沈兰知道北羌占领桑兰镇,已经是三天之后。
她当即不在犹豫,带着承渊赶去了灵泉关,去与永安会合。
此时,所有人,包括萧瑞,都一筹莫展。
“我有个办法。”
这些天,沈兰一直在了解各国局势,她的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构想,但是因为不成熟,所以一直埋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现在,她不得不说,也不得不去做了。
“兰娘请说。”永安道。
沈兰走到永安面前,屈身跪下,道:“公主,请您下令派沈兰出使西羌,只要西羌愿意出兵,前后夹击之下,北羌一定会退兵的。”
“西羌怎么会帮我们?”
“西羌北羌本为一国,一百多年前分裂为西北两国,西羌是羌国西塔沙部落,以前是在羌国陇海一带游牧生活,因西塔沙王争权失败,败退到如今西羌一带。”沈兰早已经将羌国的历史与地图熟稔于心,此刻轻松的在地图上将各个地方指点出来,顿了顿,道:“伽什师父说,西羌如今屈身于渊毒大国,年年上贡,以求自保。可是,公主,这个世上没有人会不愿意回家的,西羌国各部都有一个回家的愿望,他们只是在寻找机会,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北上回家。西羌北羌两国,必定会有一战。”
“渊毒恐怕不会愿意西羌回家。”永安道。
沈兰道:“所以需要有人其中斡旋,只要公主和萧将军能够夺回骁骑关,将北羌军引到长林峡谷,西羌各部一定会动心的!到时候……”
燕国和西羌两军,就能前后夹击,歼灭北羌大军,直捣北羌王城。
这也是,公主此行,一定要得到的赫赫战功!
若只是夺回燕国的几座城池,又有何功绩可言?就算得胜回到上京,此行也大打折扣。
最后那句话,沈兰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他的人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众人震骇不已,这些时日来,沈兰跟在公主身边不发一言,他们都把她当做一个花瓶而已,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说出如此惊艳绝伦的计划。
永安知道,沈兰这个构想,确实值得一做。
“可是,北羌军来势汹汹,如何夺回骁骑关,把他们引到长林峡谷呢?”
“公主,不如把玉山草场送给他们?”沈兰道。
“什么?”
“以退为进!马上就要入春了,丰茂的草场就像一头肥羊,惹得北羌军垂涎欲滴。”沈兰指向骁骑关,“公主找个机会,把玉山县让给北羌军,在他们发动大军攻占玉山的时候,骁骑关必然空虚,我们亦集齐所有大军攻占骁骑关!只要将骁骑关一举拿下,进入玉山草场的北羌军就如瓮中之鳖,再无退路了。”
“妙!兰娘此计甚妙!”永安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真是没想到,在燕军几乎已经陷入绝境的时候,沈兰竟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的计策。
沈兰垂眸道:“此计甚险,若是不能夺回骁骑关,又失了玉山草场,我们就只能把防线退到灵泉关,以后就彻底被动了!所以,此战的关键,还要看萧将军的本事。”
“这个险值得一冒!萧将军,你觉得呢?”永安看向萧瑞。
萧瑞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沈兰,幽深的眸子里泛出几分难掩的光彩,“沈姑娘此计甚好,末将定当誓死夺回骁骑关!”
他曾经看不起沈兰,觉得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一个倔强又有些傲骨的小猫儿。
可此刻,他对沈兰刮目相看了。
“公主,请让沈兰出使西羌,沈兰一定不辱使命!”沈兰又开口道。
永安走到沈兰面前,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兰娘,你身子不好,从这里到西羌王城千里之遥,你怎么能去得了呢?你放心,我派其他人去与西羌联络,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吧。”
“公主,请派沈兰去吧,沈兰虽然身弱,但愿为公主效死!”
“兰娘……”
永安想到几日前,沈兰才刚刚从鬼门关里脱生,心里很不落忍,可她身边,确实没有别的人能够胜任此事。
“好吧,我答应你,只是,你身子刚好,休息几日再出发吧。”
“不,此行缓不得,沈兰会立刻出发。”沈兰顿了顿,道:“公主,沈兰此行不能走漏风声,若是被北羌军知道,计划就败露了。”
“你放心,在事情成功之前,此事只有我们在场的这几个人知道。”
这里,只有沈兰、永安、阿尹、承渊和萧瑞五个人。
沈兰厌恶萧瑞,但也知道他不可能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来。
至于承渊,就算他写信给太子,等到太子知道,一来一回,也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从灵泉关回到青夏城,沈兰先去了惠恩寺见伽什。
“师父可否与沈兰一同去一趟西羌?”她请求道。
这些时日来,沈兰经常来找伽什,有时是听他讲经,有时是抄经礼拜,更多的是听伽什讲路上的故事。
伽什对沈兰有好感,此好感并非是爱情的好感,而是一个修行之人对凡世之人的好感。
沈兰对他的尊重,被他同样回馈在沈兰的身上。
他看出她的佛缘,对眼前这个聪慧秀美的女子发自内心的敬重。
“施主是为了北羌与燕国的战事?”
沈兰的心思,他早就猜到了,毕竟,这些时日来,沈兰一直乐此不疲地询问他西羌与北羌之间的事情。
“请师父原谅,沈兰不能说。此去西羌,路途遥远,师父曾经在西羌游历,沈兰想请您做个向导。”
伽什合十双手,虔诚地道:“出家之人,就是要在世间修行,施主曾经救过贫僧,结下了因果,贫僧要了却这段因果,自然不得不答应。”
“多谢师父!”
次日一早,下了薄薄的雪,天地一片银白,仿佛没有边界。
一行人从青夏城出来,进入辽阔的荒原之中。
西北风凌冽如刀,将马车的帐子吹得呼呼作响。
在青夏短暂的待了两个月后,沈兰又踏上了遥远的征程,掀开车帐,看着外面天地一色,茫茫雪原好似看不到尽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会向公主提出,走上这一条路。
也许,是这个世界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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