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越被沈兰说得眸光颤动,他沉默了良久,才重新镇定下来,看向沈兰,“如果霖书是先皇唯一的皇子,他已经死了,这一场战争下来,永安公主会拥戴谁登上皇位呢?”
这一个问题,是最致命的。
如果是旁人来问这个问题,沈兰一定不会回答。
但是面对俞越,沈兰并不想隐瞒。
“公主不会拥戴任何人,她会自己登上皇位。”
“可她是一个女人,女人怎么能登上皇位呢?”
沈兰骤然站起身来,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俞越,“为何女子不能登上皇位呢?”
“这……”俞越一时语塞,顿了顿,他沉着声道:“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子登上皇位的道理,牝鸡司晨,必然生祸。”
“俞公子,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这样的思想,才会造成你与贞姑娘的悲剧呢?如果女子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如果贞姑娘能够走出后宅,如果她不必受到家族父母的束约,你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公主如果登上皇位,会改变整个燕国对女子的认知,她会放开女子参加科举、学习医术、经营商铺、行走江湖,俞公子,你不想看看那样的一个世界吗?那是贞姑娘想和你一起生活的世界。”沈兰真诚地说道。
萧贞,是俞越心中永远的痛、永远无法抚平的伤口……
萧贞在他面前死去的那一刻,以前的俞越就已经追随着她一起死去了。
他如今唯一的信念,就是想要一步步走到更高的位置,直到改变燕国的世家门阀,让后人不必再承受他与萧贞的痛苦。
这也是,他为萧贞活着的证明。
可是此刻,沈兰的话,却又让他动摇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侍奉的是一个仁德之君,却没想到,陆言只是一个狠厉毒辣的小人。
可公主,难道真的比陆言更好吗?
在北羌战事之前,公主的风评在民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俞公子,你可以慢慢考虑,现在,我们不谈政事,像老朋友一样说说闲话好吗?”沈兰语气轻松,笑着又给俞越添了一杯茶。
俞越道:“沈姑娘还想要说些什么呢?”
“我跟随公主出征北羌之时,曾经奉命去过一趟西羌,后来又从西羌转去了渊毒,那是个和我们这里完全不同的国家……”
凤来阁,香炉燃着腾腾紫烟,整个屋子里,暖意融融。
两箱珠宝放在床畔,永安□□半露坐在蒙敖的腰间,青丝从雪颈垂落,洒在男人的心口上,痒得他整个人都酥了。
“蒙将军,本公主早就听说过你的威名。”她轻抚着男人的脸颊,媚眼如丝,“以你的本事,只做一个小小的秦川守将实在是太屈才了,若你愿追随本公主,等本公主登上皇位,封你为兵马大将军如何?”
“公主……”蒙敖被迷得七荤八素,连自己的爹娘都不知是谁了,“末将愿意为公主效死!”
“本公主是真的喜欢你,你只要听话,将来执掌兵马大权,与本公主一起共得天下。”
“可是末将听说,公主此次平北羌,与平北侯萧瑞……”蒙敖揽住永安的纤腰,“末将怎比得上萧侯爷年轻俊俏?”
永安低低一笑,“他啊?他的床榻功夫和蒙将军比起来可差远了。”
蒙敖眸子骤然亮了,“真的?”
“那当然,蒙将军,你真的很威猛……”
“嗯……”
门外,阿尹听着里面的低声呓语,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他也大致能够猜得到。
他忍不住攥了一把雪,指尖沁得发白。
雪水从他的拳心里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酸涩与嫉妒,不敢对此展露出任何的情绪。
他是下人,是玩物,是公主的宠奴,甚至,是众多宠奴的其中一个而已,没有任何资格嫉妒。
只要能够陪在公主的身边,他就应该知足……
第112章 天命
从凤微小庄回去之后不过三天的时间,秦川城城门大开,归顺于永安公主。
蒙敖为了讨好永安,甚至给兰州府府尹段照写了一封亲笔信,劝他投降。
从北关带回来的二十万大军,再加上秦川城的这六万大军,永安手下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二十六万!
而更让永安与沈兰安心的是,有了蒙敖的六万大军,就能对萧瑞有所制衡,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永安也不会那么被动。
蒙敖的消息送到兰州府尹段照手中之时,他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六万大军啊!竟然连打都没有打,就投降了永安公主。
最关键的是,一连两次的大军支援,已经抽空了兰州府城的人马。
兰州城虽然是个繁华大城,有足够的粮草底蕴可以坚守,但是没有兵马,要靠什么来守?
难道让老百姓去城墙上御敌吗?
段照是个世故圆滑的官场老油条,当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当即就举了白旗,决定派人前往秦川投诚。
但他还没有下达命令,便传来急报。
“大人!皇上派定远侯萧虎与他的虎威军镇守兰州府,大军即日就到!”
一听到虎威军,段照的眸子顿时就亮了。
虎威军跟着定远侯萧虎南征北战,是燕国最精锐的军队。
而且,定远侯萧虎是萧瑞的父亲,父命难违,萧瑞焉能与萧虎抗争?
只要萧虎出面,萧瑞必定败退而回,永安公主大军虽众,但与虎威军相比,还是差的太多了。
一时间,投降的心思在段照心里消退了去。
秦川县衙。
进入秦川城之后,永安将县衙作为临时议事厅,沈兰等人也暂时住在了县衙之中。
此刻,天色已晚,永安的房中烛火通亮。
床榻上,萧瑞一身白色亵衣靠在拔步床的床架上,垂眸看着身旁衣衫凌乱春色宜人的永安。
刚才的一场大战,让永安细嫩白皙的肌肤沁着一层薄薄的香汗,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一个绝色美人,恐怕都会兽.性大发。
但萧瑞表面上兴致勃勃的迎合,其实心里对这个女人十分厌恶。
他不喜欢看到女人在房事上表现出任何的快.感,这样的女人,在他眼里,下.贱又淫.荡。
房事是强者对弱者的霸.凌,是男人对女人的逞.欢。
而永安越享受,他心里觉得越屈辱。
萧瑞垂眸看着永安,眼底是如千年寒冰般无法融化的冷意。
为了权位,他竟走到这一步?
他和伎馆里那些下贱的女人又有何不一样?
萧瑞凝起眸子,脑海里闪过了他极不愿意回顾的那段记忆,脸色越来越沉冷。
忽的,萧瑞抓住了永安的手,眸中闪过一道狠厉。
总有一日,他要踩着这双手,走到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永安累得几乎没有力气,被萧瑞抓住玉手,才懒懒地睁开眸子,“怎么了?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萧瑞的拇指在永安的掌心摩挲,掩下自己眸底的厌恶,淡淡地说道:“我在想,战场之上,要如何面对我父亲。”
“父子刀兵相见,的确容易落人话柄,要不,你还是不要出战了,让蒙敖将军去吧。”永安之前对蒙敖固然有三分吹捧,但蒙敖的确是有实力的猛将,若非他只是一个没有用的绣花枕头,永安也不会屈尊舍身。
萧瑞固然是战场上有勇有谋的老手,但蒙敖也并不逊色。
“不。”萧瑞一把抓紧了永安的手,目光坚决,“还是我去。”
“你真的能行?”永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萧瑞拧眉,不悦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不行?”
看着萧瑞神色认真严肃,永安不禁被逗笑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萧瑞绷起的脸颊,暧昧地笑道:“好嘛好嘛,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萧将军都最厉害了。”
床榻之间的小小调.情本是男女之间的快乐调味,但萧瑞此刻却简直想掐死这个女人。
永安身为公主,随便招招手,就有一大堆的男人伺候。
尤其是在房事上,她更是高高在上,把男人视作玩物。
但萧瑞却无法将自己摆在玩物的位置上,他看不起女人,在他的眼里,永安不过是个依靠权势地位、愚蠢贪婪又放荡的贱.货。
如果不是还要利用永安的公主身份,他此刻一只手就能把这个女人掐死。
“萧将军,本公主能向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吗?”永安以为萧瑞还在因为刚才的玩笑生气,指尖落在萧瑞的胸口,似是勾.引又充满诱惑。
也许是因为萧瑞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在北羌战事上立下了大功,永安对这个男人拥有无限的容忍度。
她知道他的诸多缺点,可在她曾经经历过的众多男人之中,萧瑞仍然是最特殊的一个。
萧瑞垂眸扫了眼永安在自己身上滑动的葱白漂亮的指尖,态度冷淡,不为所动,“什么建议?”
“你军中的规矩,得改一改。”永安正色地道:“高祖皇帝曾经说过,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我们要得到天下,手下的士兵就不能欺负百姓,否则百姓是不会愿意支持我们的。就算是为了我,整肃整肃你的军纪行吗?”
“是沈兰让你这么做的吧?”提起这件事,萧瑞的脑海里就闪过了沈兰那张倔强的脸。
“就算不是兰娘提起此事,我也会这么说的,北羌战事时,你手下的人有时候做的确实太过分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追究。但是现在我们的对手是燕国人,我不希望燕国的百姓受到任何无辜的伤害。”永安道。
萧瑞微微拧眉,但还是答应了,“好吧,我会约束他们的。”
永安高兴地抱住萧瑞,“阿瑞,谢谢你。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一套带兵的方法,看不起兰娘的纸上谈兵,但有的时候,兰娘确实是对的,如果你能够道术结.合,一定能成为更优秀的将军。”
在永安的背后,萧瑞脸色却十分僵硬,阿瑞这个称呼,让他如鲠在喉。
萧瑞眸中幽冷,手臂顺势环住永安的纤腰,“听公主的意思,我应该多找沈兰探讨探讨。”
“我真的很看重兰娘,你们之间的矛盾我都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和平相处。”永安说道。
“我当然会的。”萧瑞手臂揽紧,眸中闪过森森的冷笑。
县衙一个偏僻安静的小院里,沈兰正点着烛火在书桌前写字。
忽然感觉背后一股阴风,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姑娘,天气这么冷,早些休息吧,您的腿伤还没好呢。”锦书心疼地道。
沈兰抬眸一笑,“就快好了,再等一会儿。”
那日,与俞越再一次说起渊毒的事情后,沈兰动了心思,她决定要把自己这一行的见闻一一记录下来。
等到以后公主即位,她还想做一位女先生。
只是,她再也不会教导女子学习《女则》《女诫》,而是要教学生去学更广阔的知识,看到更遥远的世界。
寒夜深深,但写着这些,沈兰却觉得暖意融融。
*
燕国上京,皇宫内苑。
南书房内,陆言一身明黄金龙袍坐在敞厅的榻上,他的对面,是身着青白五品待诏官服的萧珏。
两人中间,摆着一方棋盘,黑白两方战况胶着,不分胜负。
两年前金榜题名的进士,全部都已经下放到了地方,只有萧珏,依旧被陆言留在翰林院,随身待诏。
萧珏知道,这是新皇的恩宠,亦是新皇拿捏父亲萧虎的手段。
如今他的父亲与兄长即将刀兵相见,定远侯府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新皇对他无疑是宠信的,但萧珏却总是觉得,眼前之人那般深不可测,他实在无法揣摩出他的心思。
也许,稍有不慎,定远侯府就将落入万丈深渊。
“蕴礼,该你了。”见萧珏迟迟未落子,陆言温柔地提醒他。
萧珏下意识地抬眸看了陆言一眼,与陆言对视那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冒犯了圣颜,忙后退下跪,“微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碍,朕知道你如今心乱的很,可朕的心,又怎么能不乱呢?”陆言叹了口气,对萧珏温和地道:“你起来吧。”
萧珏这才站起了身,“多谢陛下。”
陆言轻轻捏着手中的黑子,垂眸道:“蕴礼,其实朕早就知道皇姊有篡位之心,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告诫过朕。”
“可是朕从小在民间孤苦伶仃,从未经历过亲人的陪伴与爱护,所以哪怕父皇曾经那么说过,朕也依旧希望能够和永安皇姊好好相处。”
“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带着边疆二十万大军造反,还在外面传言朕不是父皇的亲生子,居心之毒,实在让朕寒心。”
萧珏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陛下的血统早就经由先皇确认,入了皇宗玉牒,岂容人随意污蔑?陛下,微臣相信,父亲一定能抓捕叛逆,得胜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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