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觉勾起唇角,对她的欣赏又多了三分。
无论何时,她都是这般妥帖、聪慧,认真对待生活的每一件事。
“有你看中的马匹吗?”距离拍卖还有十五分钟开场时,沈宗庭询问。
“嗯,这匹和这一匹。”
孟佳期修长的手指指住闪闪发亮的铜版图册,将那两页翻给他看。
而这两页上的马匹,也是先前他粗粗浏览过图册后,觉得最适合她的。
这两匹马的硬件条件基本相同,高度合适、血统合适、马龄合适。唯独在价格上差异比较大。
这差异是因为毛发和颜色。起拍价170万港元的小马是一匹小棕马,毛发浑身皆棕,是很常见的马匹品种。
另一匹小马,就不一样了。
图册上,它的身体是白银一样的颜色,似乎在阳光下闪着缎子一样的亮光,鬃毛的颜色像蜂蜜,拥有长长马睫的的眼睛显得那样莹润,就连头颅、面脊的线条都美得惊人。
美则美矣,价格也贵。起拍价竟然到了五百万港元,是另一匹小棕马的两倍还要多。
而且,起拍价只是起拍价,若是有多个买家竞价,马的价格只怕会水涨船高。
想到这里,孟佳期很快做了决定。
“我要这匹小棕马。”她指着小棕马的图片说。
“不,”沈宗庭摇摇头,肯定地说,“我要给你买这匹小银马。”
说这话时,他眼睛是看着她的。
他看得出来,她多么喜欢这匹小银马。光是看着小银马的图片,她的眼睛就在闪闪发光,好像变成了看见金子的小龙。
很多时候,她都是淡淡的,没有对一件事物的特别偏好和厌恶。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出,她对某样东西有“渴切”,露出渴望和想要得到的神情。
就冲这一点,他想满足她。
第19章 拍卖会 (二更)
他要给她买小银马么?
“不, 我觉得小棕马性价比更高。”孟佳期摇摇头。
小银马好看是好看,但因颜值而起的溢价太高了,从一个理性经济人的角度来看, 一点都不值得。
“佳期,”沈宗庭叫她的名字, 孟佳期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 他一双黑眸格外幽深, 里头映出两个小小的她。
一时间,孟佳期看着他眼里她的倒影, 有些失神。
“我不关心价格,我只关心你更喜欢哪一匹。你更喜欢小银马,所以你就该得到更喜欢的那一匹。”
他口吻笃定, 不容辩驳。
“可是...”
孟佳期为难地开口。
原以为那句“你想要吗”,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要”,已经是极致, 但沈宗庭总有办法, 让她更深、更深地沉溺下去,沉溺进这片名叫“沈宗庭”的深渊。
一霎间她想起一句话, “人的一生, 真的需要片刻奢靡。”*
就像每一个女孩,在七夕和情人节收到玫瑰花都会感动, 在婚礼要穿漂亮的白色婚纱,要越大越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 要心爱的人带自己去一次乐园坐旋转木马。
有时候, 人是只靠这些瞬间活着的。
她心口因为他的话而泛起一阵热意。不知多少次,她在“双十一”和“六一八”登上橙色软件, 看中的商品款式一样,唯独颜色不一样。
在两种颜色的商品里,她中意的那个颜色,通常要贵一些。她纠结再纠结,选择了更便宜的、颜色并非她最喜欢的一件。
普通的、堪称清贫的出身,让她习惯性地考虑价格。
而他不要她考虑价格,只要她喜欢。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真情实意地用金钱“宠爱”过了。本质上,她很理解那些发誓要“富养”女儿的父母。
因为被富养过的女儿,拥有过名贵包包,穿过名牌的小皮鞋,坐过宝马车,有足够的底气和眼界,才不会在长大后,被男人的一点好骗走。
自初中时起,孟佳期就一直拼命抵抗物质对她的诱惑,不断勉励自己要靠正当手段获取物质利益。
等她能够合法打短工的年纪,她独立赚钱,开始攒钱,像蚂蚁搬家似的,淘遍Outlets和某品会,逐步给自己买一些牌子货,打算把自己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富养”。但,无论长大后能赚到多少钱,淘到多好的轻奢品打折款,她已经长大了。
她已经过了因为衣物寒酸而敏感自卑的年纪,也永远不可能弥补那时敏感自卑的自己。物质的丰盈永远比青春期到来得更迟,人在最需要钱的年龄又最没有钱。
因为沈宗庭的这番话,一瞬间孟佳期觉得,她能和她缺衣少食、并不丰裕的前二十年和解了。
她正思绪纷扰时,忽然有人礼貌地敲了敲门。
“进来。”沈宗庭淡声。
一只穿戴着白手套的手握住门框,细致妥帖地将门推开。来者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士,两鬓灰白,眼尾有细细的褶,看起来是某位勋贵人家的管家。
“沈先生晚上好。打扰您了。”
“晚上好。”沈宗庭礼貌颔首。
“沈先生,是这样的,这不特特过来和您打声招呼。今天我家二少爷看中了26号小马,想拍下来给未婚妻温小姐当订婚礼物,还请沈先生成人之美。”
原来,新诚置业的乔二少爷和温家小姐从小青梅竹马,情意互通,在这即将结婚的档口,二少爷正发愁给温小姐送什么订婚礼物。
温小姐看来看去,才看中了这匹小马,特地让管家来和今天在场的买家打招呼。
管家说明来意后,就站在一旁静等沈宗庭的回答,同时,管家的视线也扫到了一旁的孟佳期,孟佳期气质出众、五官绝伦,有种别具一格的美。管家先是惊艳,后是纳罕。
不是说,沈家那位看似温和,实则最为冷心冷性,凉薄无情,身旁从来没有女伴吗?
那这位小姐是?
孟佳期自然也察觉到了管家的打量,她不动声色地受了。
她在一旁静静听着管家的话。管家口中的26号小马就是这匹小银马。
果不其然,在拍卖会尚未开始之前,颜值出众的小银马就被许多买家盯上了。
孟佳期一听说有豪门少爷想拍下来给自己的未婚妻,正想扯扯沈宗庭的袖子,顺水推舟说不要这匹小银马了,谁知,沈宗庭拿起一旁的图册,看了一眼。
沈宗庭:“很不巧,26号我也看中了,”
“这...”管家的声音带上了两分为难的意思。
“别的马我可以让,这匹不行。”沈宗庭语气温和。
“沈先生向来慷慨,最喜欢成人之美,您看在我老爷的面子上,就...”管家为难道。
沈宗庭勾着唇笑了笑。
“就算看在你们家老太爷的面子上,也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回去告诉你们二少爷,这匹马花落谁家,拍卖场上见真章。”
“是。”管家只能回去复命。
管家恭敬地退出包厢门,顺手带上门。
眼看管家离开包厢,孟佳期低声:“其实我觉得,不如把这匹马让给他们。那位温小姐,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匹小银马。”
孟佳期的本意,既是成人之美,也是找一个台阶下。
“不行。”沈宗庭语气坚决,反问她。“温小姐喜欢,难道你不喜欢吗?”
孟佳期一怔。
温小姐喜欢,难道她不喜欢吗?
她也喜欢。
沈宗庭:“为什么要把自己喜欢的拱手相让?”
“既然都想要,公平竞争就是,价格是公道的。”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
沈宗庭本来是个无所谓的人。
如果今天是他一匹看中的爱马,另有人想拍走,他估计挥挥手就同意了。但是,孟佳期看中的,又和他看中的不一样。
她看起来就是那种,物质不是很丰足的女孩。
物质不丰足,所以她也在一点点克制自己的物欲。从和她的点滴接触看来,她克制得很好,收放自如。
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她再克制。就如那天他对梁风忻所说,她应当得到最好的。
他想给她最好的。
孟佳期仍想再说什么,这时,舒缓悠远的背景BGM响起,拍卖会正式开始。
透过包厢的单向玻璃,孟佳期看到,那一块U形的拍卖区域,有打着金色领带,梳着大背头的拍卖官走上了主席台。
台下的软包座椅上,前排坐着不少正装人士,标准的西装三件套,打折工整的温莎结梳大背头,一看就是商业名流。
“我们不用下去吗?”孟佳期发问。她一直以为他们也要坐下去举牌竞价的。
“不用,”沈宗庭坐在沙发上,骨节清棱的手指件间着一只薄胎瓷杯,品了品杯中香茗。
“我已委托代理人竞拍。”
激烈的拍卖仪式很快开始。孟佳期看得目不转睛。在那小小的U形台上,工作人员牵出马匹,在台上展示。
不得不说,港城国际马匹中心这晚拍卖的马儿都是上流货色,每一匹都有它们的优秀之处。
有的是血统优秀,马儿的母亲曾在某某马术大赛获得金奖,父亲曾在某某大赛中凭借着“盛装舞步”一举成名。
有的是样貌好看,训练成绩优秀。淡金色的马身,像金子一样的颜色,四肢修长,块块肌肉隆起,马尾密实如瀑布。
台下不断有人举牌加价,电话委托们一边用耳朵和肩膀的空隙夹住电话,一边飞快地记录着数据,一边不断举牌。
至于台上那个扎着金领带梳着大背头的拍卖官,舌头和嘴巴就没停下来过,用中、英、粤三种语言交替说话,语速极快,就跟说单口相声,念着长长一串的“零”。
会场上,加码和举牌声音此起彼伏,节奏极快,拍卖官抑扬顿挫,游刃有余地掌控全局。
孟佳期听得有趣——原来拍卖会是这样。
她也算第一次亲眼见识了大场面。
沈宗庭见她看得目不转睛,知道她感兴趣,于是讲一些拍卖马匹的好笑事故给她听。
“注意,是‘事故’不是‘故事’。”
“拍卖竞技赛马的玩法,重要的一条就是‘优生优育’,赛马名将的后代,价格更高,更多人抢着买。”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条定律,还真不一定适用。去年拍卖会,一位老兄咬咬牙买了据说马王和马后的后代,花了大概一千多个吧,买回来取名叫‘旺财’。”
旺财,好像某只小狗的名字。孟佳期听到这里,笑得露出贝齿,一双眼睛看着沈宗庭,听他继续说下去。
“旺财不太争气,把这位老兄坑惨啦,在赛马会上出战12次,次次奖金为零,连自己身价都没挣回来。”
“气得老兄差点想把它送到磨坊里拉磨。”
说到这里,两人一齐笑起来。沈宗庭的笑声有些哑,有些低,像轻轻摩挲的羊皮纸。
沈宗庭:“但是旺财的同事灿灿就不一样,相比起旺财,灿灿的身世要差了点。”
“嗯,也就是说,灿灿的父母都是小人物,噢不,小马物。”孟佳期低声接住他的话。
她思维跳脱,一瞬间冒出“小马物”这个词。沈宗庭先是一怔,随后笑起来,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是开怀。
她很有趣啊。
孟佳期自己也笑了。她腹部的肌肉都笑得抽痛起来 ,捂着揉了揉。
沈宗庭喜欢她笑得痛快的样子,眼睛弯弯,眼珠黑而亮,笑得舒展,笑得明眸皓齿,好似不知不觉间,要将人蛊惑。
“在旺财排出千万身价的同时,灿灿还是一匹无人问津的小马,起拍价100个,没人出价。或许是这种差距深深刺激了灿灿,在它被另一位老兄顺手带回家后,灿灿发奋图强,在赛马会上大放异彩,出战10次,斩获了四次冠军、四次亚军。当年无人问津的灿灿,终于成了大功臣。这回,轮到灿灿大笑了。”*
所以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笑...小马穷。”
沈宗庭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调笑的腔调、他停顿和加重的语气,他语气中的叹息和兴高采烈,都如此令人心动。
明明是正常的赛马,怎么被他讲出办公室政治的勾心斗角感?
她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等她停下来时,发觉沈宗庭正看着她,眼神专注,目不转睛,那种眼神,好像要将她大笑时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
随着他的注视,她的心在悸动。
又一次,有陌生但沸腾的情愫,从心中破土而出。
她低下头。忽然发现,两人凑在一起讲小话,竟然不知不觉间,挨靠得越来越近了。
他大腿的裤缝,正轻轻地挨擦着她草木绿开衩包臀裙的边缘,似有意,若无意。
光是这种隔着两层布料的短暂厮磨,就让她身体都僵硬了半边,包裹在高跟鞋里的小脚趾紧紧蜷缩,从脚掌心升起细密的痒意,沿着脊椎的方向轻轻攀升至天灵盖。
第20章 误会
心底好像钻出无数只小蚂蚁, 顺着神经、血管和脉络爬至全身,不住地噬咬着她,她的身体酥软得好像轻轻一按, 就会有圆润又羞耻的音节,从红唇中吐出。
这样亲密的距离。
只消他长臂一伸, 就能将她揽进怀中。
这个念头在脑中升起, 让她不觉咬住了唇。
话题到这里便也结束了。一楼会场上, 竞拍者们正在争夺一匹纯种大黑马,沈宗庭好似被底下此起彼伏的竞拍声所吸引, 修长双臂反枕到脑后,靠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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