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么隔着车马声和汽笛声,怔然地想,沈宗庭到底是不能和她细水长流、还是不会?
就在这时,严正淮好似也感应到她的目光一般,蓦然转身,望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女孩。
许久不见,她仪态聘婷,莹白的脸如浸入墨色鬈发里一枚月,微微上斜的眼睛清冷动人,而娇艳的红唇又显得更诱人了。一瞬间,严正淮心里嗡嗡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长大了。
佳期长大了。虽说原来她也不是未成年——可那时是青涩学生气的美,如今却是美人天成,秾丽和清冷相得宜。
许久不见,严正淮问她有没有空,孟佳期当然说有。
两人移步旁边一家Coffee。
她们面对面坐着,严正淮近距离地望着这个从未有一日忘却过的女孩,金丝框眼镜的折射很好地掩盖他的视线,克制,深情,从她额心处移到锁骨上方便停止。
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佳期,这次我又来晚了。”男人低沉舒缓的声线响起。
“嗯?”女孩秋水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不知为何,严正淮总给她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
包括上次饭局时临分别的那句“我等你”也是一样。
严正淮极力平复心绪,有一瞬间他几乎想将自己的感情倾泻而出。但他从小从严父那里接受的便是传统教育,讲究的是“克己复礼”“三思,谋定而后行”。
他知道她有她的难处。是他来迟了,她已经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他不愿在此时为她平添烦恼,现在是她的事业上升期。
孟佳期疑惑地望过去,问:“来迟了?这是什么说法?”
严正淮端起美式,抿了一口,金丝眼镜背后的双眸敛起情绪。“没什么。只是现在才知道你开了工作室,若是早知道了,一定早早过来请你帮我定制一套。”
其实,根本只是这样。不只是他来找她定制西服找迟了,而是他在她的人生里,又迟一步。
他已经比沈宗庭更晚一步认识她了。如果早一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她还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投向那个男人的怀抱吗?
说来也巧,严正淮本次调任海外半年,一回来就直接升任瑞纳士集团大中华区的副总。陈湘湘从报社毕业后,应聘了晨报记者,跟着组里的老记者跑采访,他们要做一个和瑞纳士集团大中华区副总相关的话题。
这是两天前的事了。采访结束,摄影机关闭,陈湘湘瞪着严正淮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严正淮道:“啊,我记得你,你是不是期期的学长?”
一说起孟佳期,严正淮只觉得空气都要凝滞。只不过是他离开了半年,这半年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物是人非。他记得那时她和他坐在港城大学的意大利餐厅里,他还说她“一定能成功实现Tera的留用”,不曾想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她离开了Tera,转而开起了工作室。
如今,孟佳期已经是港城小有名气的设计师“Kristin”,她人生得美,作品又好,有关于她的履历、她的流言喋喋不休。无数谣传和舆论围绕着她,唯一确定的是,大家都知道她背后有大资本在捧。
围绕着她的大致事件,严正淮是清晰的。只是他总是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说她。这次遇到陈湘湘,他知她们是密友,他迫切地想从陈湘湘这里知道,在过去的半年,孟佳期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受委屈?她为什么选择了从Tera退出自己开工作室?
“严先生,我只能说,期期在刚毕业那半年,活得很不好。”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留在Tera的,结果并没有。临近毕业的关头,学院里所有人都有offer了,只有她被踢掉了,每天很早起床,抱着简历出门,又失落地回来。”
“有一次,我看到她蹲在学院旁边路灯下在哭,她哭得好难过。我是听说她哭了才过去,问她为什么哭,她只说是亲戚来了很疼。可是期期才不是因为生理疼痛就会哭的女孩子。她一定是受了很大委屈,很难过,才会哭...”
光是听到别人复述“她哭了”,严正淮就觉得,她那眼泪好像流到了他心里,扎得他疼痛。
他不要她流泪。不管她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他都希望她开心快乐。当然,和他在一起,他会让她更开心更快乐。
“那,她现在的情感状况呢?”严正淮没忍住,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陈湘湘扁了扁嘴,好一会才这么和严正淮说。
“唉。严先生,你要是能回来得早一点就好了。要不是她遭遇了这么多令人难过的事,我想她不会回去找沈先生的...她自己说,只是和沈先生是那种关系,但我总觉得,她肯定会忍不住,又一次重蹈覆辙。”
“什么关系?”严正淮听到自己逼问。
“就是...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越界,但期期是这样和所有人说的。她说他们是Sex partner。”
听到“Sex Partner”这个词,他觉得荒谬无比,但荒谬中,又透露着合理。他不会用一丝丝恶毒的、不怀好意的、厌女的念头去揣测孟佳期。
他不揣测她是拜金。不揣测她为了钞票会出卖自己,会愿意和一个男人说出“Sex Partner”这种话,他相信,佳期只是累了,需要一株大树来遮风避雨。
他只是无奈、遗憾。为什么在她需要一株大树的时候,他恰好不在她身边?
...
“挺好的。工作室开起来了,也算因祸得福。如果不是Lisa和Yasser,我现在还是Tera的小职员。”
在严正淮问“最近过得好不好”时,孟佳期眉目淡然,这样说。
只不过短短一年,她便脱胎换骨。双眸炯炯,从容恬淡,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才是最吸引人的,轻熟,既有洞知人情世故的了然,仍不失去对于未来和事业的热忱。
“佳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嗯,时光在流逝,人也会变的。”
“不是,你变得...更好看了。”严正淮敛了两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得体。
孟佳期微妙地察觉到氛围的不对,不愿再把话题往这方面深引,笑得大方开朗。“多谢赞美。对了,这次你可不能和我抢着买单了。”话毕,她起身,去柜台干脆利落地结账。
一场叙旧就此结束。
不远处。
沈宗庭坐在双R轿车中,看着两人从coffee馆中出来,孟佳期招手告别,那男人站在原地直目送她进到门面里。
心中占有欲如藤蔓一样疯狂滋生。这一次,他们依旧同上一次那般谈笑,看到她对别人笑,他依旧心如刀割。
只是,他知道他不能像之前那般了。对期期来说,这都是“正常”的社交,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他不能贸然冲上去打断,那样期期会不开心。
他现在不敢惹她不开心。
他的小猫已经生出反骨了。
一小时38分。他抬起腕上的陀飞轮看了一眼,从他们相遇到分开,一共花了这么长时间。再长一点,他就无法忍受了。
更让他悚然心惊的是,在他们那最初相遇时,隔着车水马龙和汽笛声对望的那一眼。冥冥中,那一眼似有宿命感,似乎预示着他们之后仍有不断的交缠...
这让沈宗庭感到心惊。
礼叔的话成了拽住他理性的、绷得紧紧的绳子。那便是,好好想想,孟佳期到底要什么?为什么他不能给她想要的?
沈宗庭痛苦地将头埋在手掌间,似乎又听到那个恶毒的卦象,断定他是孤独终身之人,六亲缘浅,加害父母...更恐怖的是,卦象所言之事,竟有一半生效成真。
他真就注定六亲缘浅,注定孤独终身?
以前他想,六亲缘浅又如何?孤独终老又如何?他对这人世繁华深感疲倦、兴味索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居然有了想共度此生的人儿。
-
那天晚上,孟佳期和手底下师傅忙完几个定制单,回到小公寓一看,沈宗庭正窝在她的小房间里拿着她的设计图稿闲闲地看。她用发梳梳着一头海藻般的鬈发,看他的眼神稀奇。
“怎么,不欢迎我来?”沈宗庭挑眉,玩笑似地问,心里其实没底。
“没有。只是觉得,你住不惯这么小的房子。”她一边说着,翻箱倒柜地给他找新拖鞋、新牙刷、新毛巾。
沈宗庭没接话。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来这么小的房子,但莫名地喜欢。这里有她的气息,玫瑰的馨香,有她很多的东西,她的立裁人台,她收纳布料的柜子,她的瓶瓶罐罐,一只被她用到一半的,磨得笔头都秃了的铅笔。
小小的螺蛳壳房子。
他格外喜欢看她为他忙碌,书台上放着她的玻璃杯,干净简洁的一只,他喝掉了她剩下的半杯水。
他没觉得房子小,倒觉得正好,只是床有点小。那晚他坐在床沿,半带强迫地让她在上面,握着她肩膀往下压,他难得有耐心,让她来动。他指腹粗糙,掌心所握却是软腻得不可思议。后来她完全没力气了,无力地趴在他怀里,他把她捞起来,一只手掌差不多遮住她大半张脸,任由粗粝掌心摩擦她细腻的颊侧。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雨。窗户紧紧闭合,风呼啸着进不来,只有他们两个。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言,都有些珍惜当下难能的安宁。
沈宗庭想,期期想要的,他要逼自己做到,要试着给她。
孟佳期想,反正以后也是要走。多过一点算一天吧。
-
梁风忻的时装秀从春初准备到秋末,终于办上了。这场时装秀,Tera采用了最高保密级别,每个工作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其中,沈宗庭和严正淮赫然都在邀请之列。
距离大秀开始还有半小时。给严正淮开车的老陈正要将迈巴赫拐进场务提前安排的车位,谁知斜刺里开出一辆黑色双R,堪堪擦着迈巴赫车身而过。
“又是这小金人,每次遇上这小金人总没好事。”老陈直性子,一下子嚷嚷起来。
严正淮正在后座处理邮件,他一贯八风不动,听到“小金人”这三字,抬眼望向车窗外,视线一凝。
这辆小金人,不是沈宗庭的坐架还能是谁的?
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瞬时涌上严正淮脑海。沈宗庭是如何过分地截车,把佳期从他车上带走。如果再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像当初那般讲礼。
“嘭”地一声,严正淮关闭车门,从车上下来。
两车并排,车门同时向外敞开,严正淮和沈宗庭分别从车上起身、下来,动作节奏合拍,这使得两个男人不可避免地面面相对。沈宗庭一身浅银色西装,经典复古,宽肩窄腰,俊美如古罗马铜币上的王子,桀骜和贵气相糅,分外惹人眼球。
不自觉地,严正淮的目光落在沈宗庭这套西装上。只一眼他便认出,这套西装布料的来源。是孟佳期辛辛苦苦从他妈妈那儿得到的。
所以,孟佳期那么辛苦地弄到一匹布料,就是为了给沈宗庭做一套衣服?这套西装,得体、熨贴,一看就出自一个恋慕心上人的女孩之手。
她有这么爱这个男人吗?她爱他,不仅要和他巨大的阶层差异做对抗,也和这个男人心中所谓的“不婚主义”做对抗。
严正淮心中泛起阵阵涩意。
失神之下,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自然逃不过沈宗庭的眼睛。
沈宗庭唇角一勾,笑意散漫。“你就是期期的学长?有何贵干。”
严正淮定了定心神,语气罕见带上冷意。“是我。沈先生,如果我没看过,这套西装是佳期做来送给你的?”
“不错。”
“那我可要告诉沈先生一个消息。您不要觉得自己高枕无忧,这套西装布料,是佳期从我这儿得到的。”
一旁的钱司机看着这“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不由得去观察自家少爷的脸色。只见自家少爷脸上,闪过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复杂面色,没有人能够读懂。
第70章 修罗场
沈宗庭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冷厉, 转瞬即逝,反问。“那又如何?”
“不如何。”严正淮中指推了推金丝眼镜,一隙光从车库口泄入, 在镜片上折射出冷光。“她不会永远那么喜欢你的。”
严正淮语气笃定。
他的话戳到沈宗庭心口,后者眯着眼睛, 逆着光, 脸色苍白如象牙纯釉, 锋利削薄的下颌线条绷紧到极致。
不用等到永远了,期期现在就已经不那么喜欢他了。他心底发空, 无以名状地空。
只是面上仍不显山不露水,死要面子,不屑地轻笑一声。
“你有何资格置喙我和她的感情?”他似是想起什么, 随意道。
“还要谢谢您给期期送的衣服, 她穿得很好看,很适合她。”
严正淮素来涵养极好,从不轻易动情绪, 沈宗庭这不屑的态度, 莫名让他觉得,沈宗庭在轻视佳期。
这个沈宗庭, 到底把他心爱的女孩子当成什么?
“我送她的衣服, 她喜欢穿就最好了。你对她放尊重点,别把她当成——当成——”
“玩物”两个词, 严正淮终究还是没出口,他无法说出口。
那天喝coffee时, 孟佳期穿了一条小v领长裙, 她用纤手将那鬈发拨到脑后时,修长光洁的天鹅颈便明明白白地暴露于他视线当中。
她皮肤细腻白皙如软玉, 于是那枚在锁骨上方的草莓印分外明显。
颤颤巍巍的,如一枚标记,标志着她从灵魂到身体,被另一个男人占有。
严正淮无法细想下去,那印子是怎么被这个男人弄出来的。更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将唇覆在她身上时,又是什么心情。是喜欢,还是炫耀?抑或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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