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极望着她,抬起手,伸向她的头顶。
牧乔眸色一紧,立即握住他的胳膊。
莫日极唇角的笑意越深,声线幽沉道:“那么怕我?”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夹走了牧乔发间的一根枯草,在她的眼前轻晃而过,很快枯草随风飘落走了。
牧乔沉默地看着他,甩开莫日极的手臂,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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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乔回到公主帐前,帐前张灯结彩,帐帘也换成了绣有龙凤呈祥图案的红帘,帘下坠着玛瑙珠串。
牧乔掀开红帘,进到帐内。
乐平正坐在镜前,明洱刚刚题她梳妆完毕,一旁的侍女手中捧着红色漆盘,盘上铺着红盖头。
牧乔注意到,乐平身上穿的嫁衣,还是霁国的服制,并未穿上那天在莫日极帐中她所见到的殷奴人的婚服,头饰也戴的是霁国皇室传统的凤冠,张扬华丽。
听见帐帘的珠串叮当,乐平回眸,和牧乔的目光对上。
牧乔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的木梳,替乐平梳发。
乐平敛下眸,由她梳发。
直到礼官进来,提醒道:“长公主,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乐平望向铜镜,牧乔与她在铜镜里的视线汇上,谁也没有开口。
若是乐平在宫里出嫁,不会如此冷清,奉镛城内一定是连日庆贺,让全城的人都知道,长公主风光大嫁。
明洱上前,将红盖头盖在了乐平的头上,遮住了她雪白稚嫩的小脸,还有那一双染上愁绪的眼睛,不再像过去那般明亮。
牧乔垂下眼,在袖中蜷了蜷手。
牧乔在乐平身前蹲下,乐平在明洱的搀扶下,趴到了牧乔的背上,手臂环住她的脖子。
牧乔将她背起来。
隔着红盖头,乐平在牧乔耳边小声问:“我会沉吗?”
牧乔笑道:“不沉,很轻。”
牧乔背着乐平,出了红帐,走到花轿前,最后将她送进花轿。
牧乔替她理平了压乱的婚服衣襟,要走时,乐平从宽大的袖摆里伸出手,扯住了牧乔的衣袖。
牧乔看向她,轻声开口道:“公主若是不愿意,现在还能换人。”
替嫁的女子一直都在帐中准备着。
闻言,乐平缓缓松开了牧乔的衣摆,将手收回,端重地坐在轿中。
“……”
牧乔发现,在某些方面,乐平和陆酩当真是很像,一旦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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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悠长的礼乐声里,花轿启程。
因为大婚的日子推迟了一个月,礼官考虑这段时日一直住在莫日极的部落于礼不合,于是在部落十里外的位置安营,今日由莫日极来接亲,最后在阿拓勒礼成。
那海骑马在队伍最前,莫日极以他的腹伤未好全,不适宜骑马未由,连亲也不接。
礼官见莫日极未至,才知道此事,颇为不满,但吉时已到,不能耽误,加上如今的殷奴兵强马壮,霁国却还受战事缠绵,羸弱不堪,已没有了昔日让殷奴称臣的底气,只能由那海接亲。
陆酩让乐平带来的嫁妆,却是足够气派,连绵数里,乐平的花轿走到阿拓勒,大半的嫁妆还没有从霁国的营中走出。
牧乔骑上马,等着嫁妆全部抬出营中,跟在最后。
嫁妆出营的速度有条不紊,然而半个时辰后,忽然就慢了下来,嫁妆堵在了门口。
前方的队伍绵延数里,牧乔高坐马上,眯了眯眸子,朝远处眺望,已然看不清远处的花轿。
抬嫁妆的宫人窃窃私语,表情疑惑。
牧乔皱皱眉,策马往队伍的前方去。
一阵风吹来,牧乔闻到了空气里的青草气息,夹杂着极淡的血腥味。
她的眸色一紧,双腿夹住马肚,喝令疾风快跑。
越往前,血味越加浓烈。
队伍最前方,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宫人尸体。
礼官的胸口中箭,倒在花轿前,一动不动,已然没了气息。
牧乔脸色阴沉,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花轿前,一把掀开轿帘,里面空空如也。
乐平已不知去向。
牧乔攥紧了轿帘,很快又甩开,走出花轿,兵器相接的清脆声响从前方传来。
她向前望去,只见那海骑在马上,右手握着流星锤,正在与一队人马激战。
突袭者所骑的马后接插着蓝色旌旗,旗帜上绘有沙狐的图腾。
牧乔虽不识得这一个图腾,但也猜到了来者一定属于草原的某一个其他部落。
突袭者有一百余人,身材魁梧,赤露着上半身,赤色的大块肌肉醒目,男人们的脸上涂了不知名的黑色液体,看起来仿佛地狱的使者般可怖。
为首的突袭者与那海对打,手里带刺的骨鞭勾掉了那海的流星锤,而后发出诡异的叫声。
突袭者们皆往北撤去。
牧乔看见奔驰的马匹中,有一抹明亮的红。
乐平被人打晕,横放在马前掳走了。
牧乔当即朝他们追去,经过那海时,她伸手,从那海的马上抢过箭袋和弓。
疾风快速地奔跑,风在牧乔的耳边呼啸而过,两侧的景物模糊。
她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利落地上弦,用力拉满弓。
嗖得一声,羽箭向前飞射出去,下一瞬,便直直扎进了敌人的心脏。
骑马带着乐平的男人浑身一僵,瞪大了眼睛,尚未来得及恐惧,便如一座山般,轰然倒塌,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突袭者的首领回过头,见状,立即扬起骨鞭,缠绕住乐平的细腰,用力一甩,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马上。
首领发出一道哨声。
数十名手下调转马头,朝牧乔杀去。
今日是乐平的大喜日子,礼官说不能见刀刃,牧乔此时并未配有一刀一剑。
她只能放慢马速,和他们拉远距离。
牧乔连抽三支箭矢,搭上弦,将弓一横,三支箭齐齐向外射去,一次连中三名敌人。
牧乔从敌人身上夺过弯刀,连砍数人。
剩下的敌人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这一个霁国人竟然如此勇猛,放弃了和牧乔对战,朝他们的大部队赶去。
牧乔朝他们追赶,在人群里找到乐平扬起的红色婚服。
箭囊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
牧乔的动作一顿,抽出箭,对准了乐平所在的马。
箭飞出,穿过人群,射在了马臀上。
马发出嘶鸣,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很快,牧乔追了上去。
对方的首领回过头,扬起手中的骨鞭,朝牧乔甩去。
牧乔被他的骨鞭抽中腰间,外衣被划破,血立刻渗透出来。
她咬了咬牙,一刻不曾放慢马速。
首领继续抽来下一鞭,这一次抽在了疾风的马腿上。
疾风绊倒,牧乔也从马上摔下,连滚了数圈,等她爬起来时,已经不见了敌人的踪影。
“妈的!”牧乔愤怒地将手里的弓砸到地上。
那海骑着马,跟了上来,他跳下马,走到牧乔跟前。
牧乔剧烈地喘气,质问道:“他们是谁?”
那海也是一肚子的火,怒道:“屠戈部落的,他们好大的胆子,可汗的婚也敢来抢!”
草原上的人丁稀缺,男人们崇尚力量,女人成了物品,抢婚是草原上的传统,把其他部落出嫁的女人抢回自己的部落,让她生儿育女。
牧乔听到抢婚二字,捂住腰间,要翻身上马,继续去追。
那海将她拉住:“我们现在的人手不足,难以和屠戈较量,不如赶紧回阿拓勒,禀告可汗再出兵。”
牧乔的眼眶猩红,恶狠狠道:“你他妈废话那么多?跟过来干什么,还不滚回去禀告!”
那海被她突然一吼,怔住了,他是阿拓勒的左大将,除了可汗,整个阿拓勒也没人敢那么吼他。
牧乔骑上马,往阿拓勒狂奔,那海跟在她后面,竟然没有跟上。
接亲的队伍在路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莫日极连他的主帐都未曾出。
牧乔不管帐外侍卫的阻拦,掀开帐帘,闯了进去。
莫日极正在换婚服,慢条斯理地系上领间最后一枚扣子。
牧乔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莫日极垂眸,对上她一双猩红眸子,随后目光往下移,注意到她的手上沾满鲜血。
莫日极皱起眉,握住牧乔的手腕,将她的手掰开,帐内的地上落了血滴。
终于,他找到了牧乔腰间的伤口,眼眸深了下去。
“发生什么了?”莫日极问。
牧乔咬牙道:“公主在阿拓勒的领地里被劫持,你不知道?”
“现在本王知道了,这样让阿拓勒没脸的事情,你觉得会是本王做的?”莫日极看着她,“将军是想把莫须有的罪冠在本王头上,还是想要本王救人?”
牧乔瞪着他:“救人!”
莫日极缓缓道:“救人可以,但本王大婚的吉时已经到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就算天塌了也不能耽误。”
牧乔:“你想怎么样?”
莫日极垂下眼,阴鸷的眸子将她攫住,好像抓住了猎物软肋的草原狼。
他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字一顿地说:“本王想要将军替公主,与本王成婚。”
“……”
莫日极悠悠道:“将军放心,只要礼成了,本王便会立即出兵,救回公主。”
牧乔始终沉默不语,袖中的双手紧紧蜷起。
若非霁国带来的大半侍卫在迎亲途中皆已被屠戈杀尽,她何至于会求到莫日极头上。
莫日极:“将军还要考虑的时间吗?屠戈部落得了公主,可不像本王这般耐得住性子,还要等礼成才做些什么。”
牧乔面无表情,开口问道:“礼官已经死了,婚要怎么成。”
莫日极勾唇笑了,“阿拓勒自然有阿拓勒的规矩。”
“来人!”他对帐外喊道。
很快,一位侍女低垂眉眼,捧着可敦的婚服和金镶贝玉的首饰进帐。
莫日极走近牧乔,在她耳畔低语:“将军放心,她是个哑女,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说完,他朝帐外走去,留下牧乔在帐里换婚服。
第93章
牧乔不等哑女伺候, 直接从漆盘上拿起婚服,扔在椅上,同时解开腰间系带, 将身上的外衣脱去。
方才离开的莫日极这时却折返回来,掀起帐帘。
牧乔警惕地回过头, 望向他。
莫日极见她此时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白里衣, 乌发也已经披散下来,衣襟松散,露出雪白肌肤。
他挑了挑眉, 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一片若隐若现的地方。
牧乔停下换衣的动作, 吐出一字:“滚。”
莫日极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金疮药和绷带,搁在了哑女托着的红漆盘上。
他用殷奴语对哑女交代了什么,识相地不再讨牧乔的厌, 随即走出了帐。
哑女将漆盘放到桌上, 拿起纱布和金疮药, 走近牧乔。
她的嘴巴里发出咿呀的声音,手里比划着动作。
牧乔看了一眼帐帘, 厚重的帐帘垂下。
她轻抿唇, 掀起了衣摆, 露出腹部。
哑女望着牧乔腰间的伤, 微怔, 很快解开纱布, 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伤口, 纱布在她腰间绕了一圈又一圈。
哑女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敛着眉目,不敢去看牧乔的眼睛, 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腰上,一寸也不曾偏移。
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一位霁国将军,原来藏在衣服之下的身形,是如此纤瘦,腰身细得只有他们殷奴男人的巴掌那么宽。
包扎好伤口,牧乔在哑女的帮助下,换上了婚服。
深红色的长袍,穿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容貌映得明媚美丽。
哑女觉得没有谁能比她穿这一身婚服,穿得还要好看。
哑女比划着,让牧乔在椅子上坐下,为她编发,左右各编了两条,绕过耳后,用贝玉金饰卡住,显得温柔而不失庄重。
牧乔没什么耐心,食指在椅背上轻敲催促。
哑女利索地将发饰替她戴好,结束了梳妆,最后从漆盘上拿起遮面的珠帘,挡在牧乔的脸前。
牧乔走出帐时,莫日极已经站在帐外等候多时。
莫日极眯了眯眸子,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许久。
珠帘似流苏般轻晃,闪烁出五彩华光,牧乔的脸隐在其后,看不清面庞。
他缓缓走近,抬起手,想要穿过珠帘。
牧乔扣住他的手,用力一拧,一字一顿道:“快、成、礼。”
莫日极扯起唇角,悠悠地笑道:“我的可敦着急了。”
殷奴人的婚礼比起牧乔当年嫁给陆酩时,经历的一系列仪式相比,要简单得多。
牧乔并非不能和莫日极硬碰硬,但她清楚莫日极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殷奴人都这样,一身硬骨头,要么你比他还硬,将他们的骨头踩碎了。
可她怕乐平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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