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布置主要在罗浮,囚犯的证言被尽数送往腾骁手中,关乎罗浮的安危,肯定是要罗浮的将军来下定论。
这条无光的长路两侧皆是囚笼,被关押在这里的多是丰饶孽物,牢中无光,就显得两侧那些发亮的眼睛里像是在燃烧着一团又一团火焰。
十王司的判官还在尽职尽责在我耳旁唠叨,大意莫过于是劝我不要在此处多待。
除开与丰饶再次开战,罗浮上能够称得上是大事的,就只有持明族新一任饮月君即将结茧一事。
虽然结茧与破壳完全是两回事,但是那群龙师却挺看重,持明族地的防守愈发严密。
毕竟是一族尊长,再怎么关心都是应该的,如果不是在某些细枝末节察觉到端倪,我应该也会这样想。
是不是整个寰宇都知道持明龙尊的精神状态不慎稳定了,不然那些丰饶孽物怎么能挑中这样的地方下手?
炎庭君会不会觉醒转生之前的记忆我不清楚,但丹枫确实屡屡被前世的记忆魇住,也就导致他看着光风霁月,其实私底下状态真的不太好。距离我们分手少说也有几十年时间,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如何,约莫是大差不离,……或者更差。
将那些暗中潜伏,想要无意识与持明族接触的麻烦尽数拔除之后,我不禁对这位即将对上的丰饶令使更加好奇了。
不过但凡涉及到令使级别,必然不会是轻松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我并不期待与他对上,腾骁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因为那无论是对罗浮还是朱明而言,都会是一场动荡。
那位令使似乎也发觉了我应对的手段,非但不加收敛,甚至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笑着翻开今日应星发回来的信息,其中言及他一日所见,今晨战舰被偷袭,一整日几乎没有整备时间,他亲自操控开启了几座金人加入战斗,直到刚才终于得以抽身,因为他们将敌人击退。
因为在外少有精力打理整顿,所以他一向拒绝我的通讯请求,今天也是如此。
我只能从乏善可陈的记忆里,挑出一两件能够提笔写在书面上的小事,然后将消息回复过去。
犹记得早前他还没这种外貌包袱,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培养出的习惯?
压不下心底的好奇,我只好转身把那位塞过来的卒子尽数投进幽囚狱里。
另一头,应星听到回信的消息勾起唇角。
他现在状态实在称不上好,头发乱糟糟的就不说了,眼下还有遮不住的青黑,这样的形象实在登不上台面,哪怕仙舟古言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行。
今日又是一场大胜,远处的狐人少女自觉贡献出珍藏的美酒,这会儿已经喝到烂醉,嘴里还在招呼着喊他一起。
趁着得胜的闲暇,那把曲弓这两日就能打造完成。
应星坐到一行人身边,他接过递过来的酒杯,却没有喝的打算,而是问起景元对武器可有要求。
哪怕是在同一片寰宇,隔着数不尽的星团,两个地方也很难吹到同一阵风。
但是罗浮的龙师就是跟朱明的龙师搞在一起,还弄出我手里拿着这种名为化龙妙法的方案。只需要看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玩意儿脱胎于丰饶,但凡稍有不慎,……定会酿成大祸。
在跟腾骁通过气后,我将这一应东西尽数托付给如今担任方壶将军的冱渊君,还没忘记在最后标注上不用感谢。
这是持明族的内务,本不该由我来插手,……但是持明族实在逾越了。
炎庭君此时正在茧内,无能能管制这些龙师,容不得我不僭越。
哪怕将近数十年下来,我还是没能完全继承将军那脾气,也还没来得及养出腾骁那样等着饮月君回去处理的好修养。
我直接摊开将事情撂回那位持明族大长老头上,他们想要继续研究,我也不阻止,只是出了事要持明一力担全责就好,朱明可不会陪他们共沉沦。
似乎是被我脸上的笑吓到,那位长老连连拒绝,最后送我离开的时候就像是在送瘟神。
难道我什么时候生出了一副青面獠牙的脸不成?
这样的疑惑总是会融化在爱人的眼里,云上五骁成名已有数年,应星得以回到朱明的次数寥寥无几,可他在有机会时总要回来,哪怕只是得数日的空闲。
我还劝过他,这样来回奔波大约会让人十分疲惫,当时满身风尘的男人就一脸认真反驳我,说是不会。
……怎么会不累呢?
可我轻易离不开朱明,如果两个人想要见面,就只有应星在得空时来回一趟才行。
于是应星每每回来,再离去时怀炎总要避着我走两天,说我会迁怒于他。
我不认可,觉得这分明是污蔑。
只是低头再看暗处的布局时,眼色愈发幽深。
云上五骁声名越盛,针对他们的布局就越多,仙舟联盟在明,就只能见招拆招,但总这样到底不是办法,我与腾骁终归不能打着精神一直面面俱到。
得想办法引蛇出洞,然后将其一举击溃才行。
腾骁显然也很赞同这想法,然后在通讯时打着哈欠就说老年人精力不太行了,顺理成章把事情推给我。
“……”但凡想到我今后可能也会变成这样子,联想过于可怕了,随即就戛然而止。
随着时间年复一年翻过去,在一个夏至时,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看着远处难得回来的人,如果忽略掉他身边另外四个人,我大约会更开心。
与数十年前他们第一次并肩站在一起时相比,应星与以往实在是大不同了。
即使那位藏在暗中的令使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蛰伏百年,云上五骁便会不攻自破。
化外过客不过百年形寿,现在算来,应星的年龄怎么都算不上是年轻了。
像是春日里庭院中抬头就能见到的栀子花,它是有花期的。
原本还在与同伴交谈的男人抬眼见到我,连眉目似乎都柔和下来。
这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时间在我身上停滞,却没能在他身上稍作延缓。
他握住我的手,还在与同伴道别:“现在我要回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白珩摆摆手,“就知道回来之后肯定会是这样子。”
几个人稀疏的应着声,一点儿没藏着,在我与应星转身之后就开始大声密谋这次要去哪儿玩,不带应星去的那种。
也对,他们如今也是挚友。
与年龄一起增长的还有应星的从容,他早就不再追赶时间,也把过去许多在意或者不关心的事整个抛在脑后。
他这次带回来的决定中有一样最为特殊,是关于往后的决定。
檐角的风铃不知经历过多少次风吹雨打,如今已经生出斑驳锈迹,连带着声音也不如往日清脆。
与风铃声一起落在我耳边的还有应星的声音。
“等到再过几年,我大约就不会再去前线。”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某种意义上也是妥协,他对时间的妥协,“等到那时候,我大约就能再与你一起赏院中栽好这些花。”
我只温声应好。
于是之后再送来的公文里,云上五骁的行为表现出显而易见的激进。
随之而来的就是敌人的疯狂反扑,如果那位令使再不出手,他手底下的兵卒这次可真要被削干净了。
此时罗浮停靠在距离曜青不远处的地方,哪怕那位令使觊觎建木,也不敢在曜青眼皮子底下出手。
他大约会对燧皇动手,可我不是死人,不可能任由他登上朱明,抢夺丰饶赐福。
恰在此时,方壶从停泊星系起航。
留着这么个不定时炸弹在战场上实在不是仙舟联盟的行事风格,恰巧冱渊君也想要那份化龙妙法的初稿,于是三座仙舟干脆一拍而合。
无论那位丰饶令使令使目的为何,这次最好还是被留下才行。
云上五骁不能动,方壶一应战力却能收紧,然后从曜青调支小队过来。
被调往方壶的人是华。
前辈们为后辈铺路时总是竭尽心力,云上五骁的战绩太亮眼,元帅又想要华接替他的位置,总要为她的履历上多添些亮点,亲手斩却丰饶令使是再适合不过的功绩了。
之后的一应细节其实不用多说,华的剑有多锋利,同年那些比试过的剑首们最清楚不过。
听说被斩下了头颅的倏忽并未就此死去,最后被押送至虚陵十王司总部。
云上五骁几乎成为这个时代的代名词,可旧的时代总要被翻过去,换上新的。
最先退出战场的是应星,他已经不再年轻,高强度的行军作战对他而言逐渐变成负担。仇恨是最开始促使他踏入战场的原因,等到突然退出这个耗费了大半生的地方,他才恍然生出一种无措的感觉。
好在朱明还有他最亲近的人,有他的授业恩师,还有他的妻子。
我从前没有在应星眼中见过踌躇,现在也没有,这是好事。
他依旧待在工造司里,只是现在不会再有人敢轻视他,哪怕是最倨傲的匠人,也会在男人面前低头,真心实意叫一句师傅。
回到朱明的应星还是爱坐在外间等我忙完之后一起回家,一切与以往似乎并没有区别,除了那些已经飞逝的时光。
他似乎又捡起当初的爱好,尤其喜欢铸剑,有事没事就带回家里,也不吭声,就锁进库房里。
有一次被我撞见,我还多嘴问了一句。
那天正赶上落雨,屋檐下飞溅的露珠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远,连应星的声音传过来时都像是覆盖了一层湿气。
“我知道你之前的武器多是由怀炎师父铸炼,如果再有机会,就使我为你量身打造这些吧。”男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欺负,平静的像是不远处大雨打不碎的山石,“不要害怕损毁,我之后大概还能再铸炼许多,足够你用到很久很久之后。”
隔着雨幕,我只能看到廊下模糊的身影,于是顺着他的话应答:“如果有机会。”
应星看起来心情不错,再说话时话音都上扬不少。
数十年的时间足够我培养出一批属于自己的亲信,早就不必像刚才接任将军职位时那样忙碌,恰巧应星也得闲,窗前就总是透露出对坐的身影。
直到怀炎找到我,让我劝一劝应星,想让他收一位天资尚可的弟子。
这回我没答应:“随他高兴吧,又不是非要亲传弟子才能传承。”
怀炎似乎有被启发到,没过多久我就听说工造司里多加了一节公开课。
应星早就是名震寰宇的匠人,慕名而来者众多,甚至连白珩他们都跑过来凑热闹。
“那应星以后也能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白珩端起她的酒杯,“来来来,别客气,我敬你一杯!”
景元举杯笑着附和,丹枫则伸手落在额角。
镜流身上都难得染上暖意。
“顺凯!”
画面定格时诸人皆笑意盈盈,虽然应星不说,但我见到他将照片珍藏起来。
从那以后,应星就觉醒了个名为留影的爱好,还是带走收藏癖的那种,连我都不能轻易去看他珍藏起来的相册。
只是他这爱好来的快,去的也快。
除了工造之外,应星似乎也没什么爱好,或者说从来没有持续太久的喜好。
……除了我。
在一日清晨,室内的镜子被我撤下去,因为应星眼角的皱纹都要藏不住了。
他格外敏锐,又格外豁达,完全不在意自己逐渐老去。
应星从很早之前就知道爱人是对他一见钟情的事情,……他则恰恰相反,他的情感是在萌芽之后日复一日的成长,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像院子里那些生机勃勃的植被。
或许有的人更想要保持美丽的姿态待在爱人回忆里,他却没有这样的坚持。
他最狼狈稚嫩的样子她见过,最好看的样子她也见过,也不差这一点了。
不会再有人如他一样走过她漫长的一生了,应星想,不会有比他更特殊的人。
外面的栀子花不知道又开过几轮,在这些年里,朱明什至一度超越螺丝星成为寰宇中的锻造圣地。
曾经的挚友都没忘记来到朱明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挚友们大约都在觊觎他的妻子,现在想来,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听闻仙舟人坠入魔阴身是日复一复想起生命中所有懊悔之事,他还是不要在里面占据一席之地了。
年迈时功成名就的大师靠坐在窗前,他见到窗外的栀子花又开了,于是目光转向对面的人。
她依旧如同初见时一般,察觉到他的目光,正抬眼看过来。
当年身在光明天,他应当是怎么都预料不到,自己余生会与这样的人共度。
应星如今依旧是骄傲的。他有最好的天赋,是朱明最好的匠人,甚至如愿给与丰饶民重创。
只是唯独关于眼前这个人……
我见到应星双眼中化开的春风,听到他开口道:“抱歉,我大概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我的爱人于栀子花开放的季节溘然长逝,那是我继任朱明将军的第五十二年。
第一场夏雨突至。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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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铁]你们仙舟贵圈真乱我与丹枫
第33章 我与丹枫
寰宇迎来迎来一场久违的沉默。
夏雨还未停,可是往日里坐在我身边与我一起观雨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只剩我独身坐在廊下。
不远处,有人在雨中撑伞推开家门。
今日镜流未着戎装,她在亭下合起伞,安静走到我身边坐下,直到檐外骤雨停歇。
在很多年以前,我与镜流在比试过之后经常会这样静坐,彼时战舰外是倾倒的星河,当时她眼中还有迷茫,如今却只剩下坚定。
每个人都要走上自己的路,谁都跑不掉。
我起身与镜流道谢,然后请人进室内喝了杯热茶。
曾经在远征队伍中同行时,我们似乎就是如此,在倒悬的天河之下,镜流找到握剑的意义,走上一条漫无止境的征伐之路,自那以后,我几乎与她形同陌路。
等到枫叶变红的季节,重华天的小院被落上锁,本就人迹罕至的街巷中堆积起灰尘,甚至少有误入其中的人。
将军府成了我常住的地方。
云上五骁并没有因为应星退出就解散,在倏忽被斩后,他们甚至清扫过一遍寰宇间游荡的丰饶孽物。
但药师依旧杳无踪迹,祂是否还有别的令使也未曾让人知晓,寰宇中暂时陷入平静,剩下几个人也甚少会再去到前线。
镜流要为罗浮训练云骑,饮月君也开始深居简出。
只有白珩是闲不住的性子,早些年就又拾起身为开拓者的爱好,还带着饶有兴致的景元一起往荒星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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