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姀以扇掩面,饶是见识过蒋贵人有口无心,也不禁劝道:“我说什么,怎么说都不要紧,只是你既然在这儿了,眼下想走也是走不了了。”
蒋贵人狐疑,却听得外间太监的唱和声传进来:“圣上到,太后娘娘到,皇后娘娘到。”🗶ļ
蒋贵人嗔一眼沈清姀,跟随着众人起身行礼:“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金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金安。”
第七十一章 桑落
落日余晖躲藏进云端,只剩一点点红霞露在外面,远边大朵大朵白云因天色将晚而变得灰蒙蒙一片,听风阁外一盏盏紫铜雕花灯被疾步而来的小太监快速点亮,散出的光恰恰洒在含苞待放的荷花之上,影影绰绰,但这样的美景此刻一定是无人问津的,只因龙蟒凤袍之上的金丝交相辉映,刺痛了殿内许多人的眼。
萧祈与皇后二人相伴太后左右,皇后更是亲昵依偎着太后,含情脉脉看着萧祈步入听风阁,仿佛天地间再无旁人,她以金座为底,搭配缠金枝而制成的嵌珠凤凰流苏凤冠之下的一双眼中充满鄙夷,一一扫过在场的妃嫔,好似在宣告众人,只有自已这位中宫皇后,才配走在帝王身侧,同他一起接受众人叩拜,也只有皇后,才能与他白首不相离。
帝后和睦,本是宫中妃嫔一大幸事,但底下恼火者大有人在。
贤妃顶着硕大的肚子,勉勉强强给前来的太后以及相携而入的帝后二人行礼,她身体的大半部分重量都只能依靠梨云撑起,明明再简单不过的行礼,可贤妃却需要深吸好几口气才能平复心中的憋屈之感。
特别是太后三人经过她时,皇后故意放缓了脚步道:“哟,贤妃今日这身打扮可真好看,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有孕之人。本宫可听说了,有孕之人,面上会有黄斑或者星星点点好似芝麻一样的瘢痕,更有甚者,连鞋子都穿不上,可瞧着贤妃,本宫只觉得是那些人胡乱说的罢了,母后,您瞧瞧,贤妃气色看上去可还行?”
且太后果真听信了皇后之言,停顿了脚步,细细打量起贤妃,贤妃心中怄火于皇后的有意为之,却在面对太后时,不得不将自已青一阵白一阵的面色压下去,好在今日敷的珍珠粉够厚,看不出底下神色。
“皇后所言不错。贤妃的气色看着尚可。不过哀家想着,皇后你倒是说着贤妃也该想想自已了,今儿也借着贤妃有孕,你等会儿同贤妃饮一杯酒吧,也算沾沾喜气。”太后分了点眼角余光给贤妃,转头同皇后再次说起话来,皇后闻言,面上飞过红晕,娇娇羞羞看了萧祈一眼。
萧祈则是低头间,恰恰接收到贤妃泫然欲泣的样子,他似笑非笑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时辰不早,还是快开宴吧。”
一直到陈福拍掌传了伶人进来,底下的妃嫔才得以重新落座,贤妃蹲的太久,猛一起身又看见皇后与萧祈推杯换盏的样子,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有孕不好时常饮酒,只得拽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方浇灭了心头怒火。
贤妃怎么样,众人也是无暇顾及,像付婕妤江美人之流,借此机会大献殷勤,时不时奉了祝词上前敬酒,而萧祈也是来者不拒,而像沈昭容与高才人者,哪怕殿中喧闹,也是任其喧闹,而剩余像蒋贵人者,宫中伶人的舞姿才是最能吸引人的眼球的。
宫婢穿梭于各个宴桌之间,来往于妃嫔其中,斟茶倒酒,空了的酒杯与茶盏一下接一下不得空,沈清姀本不是擅饮酒之人,从前做宫女,哪敢一身酒气出现在宫中贵人面前,因此被蒋贵人哄着几杯酒下肚后,面色酡红一片,她甚至觉得连呼出的热气也浅浅带着一股子酒香,熏得人摇摇欲坠,只想寻一处世外桃源深深睡去,可沈清姀知道,今儿的事还没完,她不能醉,也不敢醉,否则一步错,步步错。
沈清姀向后伸手,忍冬借着云袖交缠间递了酸枣到她手中,沈清姀囫囵塞进嘴里,酸涩味道顿时直冲天灵盖,令她忍不住蹙眉,也趁机苦着一张脸躲开了蒋贵人的劝酒:“我是真不行了,蒋贵人,你快找别人去喝吧。”
“你才喝了多少酒,这就不行了?”蒋贵人话中充满鄙夷,略打了个小小酒嗝道:“不过这酒实在算不上好喝,怎么尚食局备下了这样的酒?真是一言难尽。”
蒋贵人说话声音算不上大,可没防住说话间恰恰殿内安静下来,一时之间,酒过三巡的众人只听见蒋贵人发牢骚,蒋贵人迷蒙双眼微微睁开,酒气化作冷汗全都在额间淋漓下来,她错开案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着舌尖道:“嫔妾酒后失言,还请圣上恕罪。”
蒋贵人这一跪,众人嬉闹玩乐的气氛瞬间消失一半,也都不好乱说话,只有她宫中的主位娘娘陆昭仪借着酒劲摇摇晃晃起来道:“臣妾代蒋贵人请罪,蒋贵人心直口快,还请太后娘娘、圣上、皇后娘娘宽恕,今日难得六宫同聚,蒋贵人属实是喝多了,还请圣上恕罪。”
陆昭仪说完,强撑着从案桌后走出,与蒋贵人跪在一道,陆昭仪再怎么说也是正三品昭仪,虽说蒋贵人殿中放肆,可萧祈也不会过多责怪,反而磕了酒杯道:“蒋贵人的性子朕知道,有什么便说什么。母后,还请不要怪罪蒋贵人。”
“皇儿都这样说了,哀家还怪罪什么?”太后好笑似的睨一眼萧祈道:“哀家觉得蒋贵人也没说错,这酒的确不好喝,也难怪尚食局,今儿是端午,酒中总要搁些应景的东西,不过酒过一旬,哀家看,不妨让人撤了吧,换宫中时常喝的桑落酒上来,也好会喝酒的不会喝酒的都喝上一些。”
“哀家瞧着,今儿这样的日子贤妃就没喝酒嘛。”太后打眼观一圈四周,遥指了贤妃,恍然道:“贤妃你的酒量哀家是知道的,虽说有孕,可桑落酒是没什么要紧的,哀家听医官说,你腹中孩子康健,哀家听着心里就高兴。今儿见你孤零零坐在那一人,哀家心中也不得劲儿,这样吧,即刻换了酒来,也好让贤妃同皇儿你饮上一杯。”
“母后既然这样说,那朕就让人换了酒来,只是贤妃有孕,她爱喝便喝,不爱喝便罢。母后觉得呢?”萧祈话语中含了丝丝缕缕维护之意,一旁凤座上的皇后顿时眼中生了嫉妒,冷冷嗤一声道:“圣上未免也太维护贤妃了,一杯酒而已…”
“好了,圣上也没说错。贤妃的肚子可禁不起折腾。”太后暗沉的目光一扫而过贤妃隆起的肚子,仿佛是透过贤妃的肚皮看见了一样死物,她慢慢掠过,与不远处的一人眼神交锋,又缓缓笑道:“陆昭仪和蒋贵人都起来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臣妾\嫔妾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圣上。”
第七十二章 等
蒋贵人被身边伺候的宫女搀扶回椅子上,沈清姀稍稍搭了一把手,眼神回转间冷不丁恰好看见宫人们捧着一壶壶的桑落酒进来,她目光不受控制的盯着其中一名宫人,只见她越过众人,一直走到贤妃跟前放下,沈清姀的目光好似触及到了什么,指尖轻颤间,瑟缩了下,然后慢慢收回。
她自认为没露出什么破绽,却不想一人美目流转间,将她的异样神色通通纳入眼底。
蒋贵人经此一遭,哪怕后头宫女们奉上桑落酒,也没了举杯的兴致,整个人蔫蔫的撑着脑袋,皱眉看伶人起舞,无所事事。
蒋贵人没了兴致,不见得宫中其余人没了兴致,特别是陆昭仪,性子和善,谁人与她喝酒都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桑落酒下肚,不仅仅是浑身透着酒气,就连行事上也比平日放开了些。
贤妃那边甚少有人过去,被宫人送来的桑落酒还一动不动放在旁边,眼瞅着上头皇后又与萧祈喝酒,贤妃再也忍不住脸色变换了三四次道:“之前本宫没怀孕的时候,哪里轮得到皇后与圣上喝酒!她一个不懂风情的,只一天到晚将中宫二字时时挂在嘴边,哪里能讨得圣上欢心,今日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不起本宫,与本宫玩口蜜腹剑这一套!”
梨云自然明白贤妃心中的意难平,可贤妃有孕又不可任性,于是她慢慢劝道:“娘娘,您再不喜欢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也只需忍耐到平安生下皇子啊,别忘了,您腹中的孩子才是重中之重,才是咱们最大的底气。”
“本宫知道。”贤妃郁结于心,望一眼酒壶,还是让梨云斟了茶,可茶还未入口,皇后娇娇柔柔的笑声登时打破了贤妃面上努力维持的风平浪静,贤妃脸色阴翳,瞧着皇后凑近萧祈说话,可那一双眼分明是在嘲笑她“瞧瞧吧,你从前得宠能如何?今儿照样是我陪伴圣上左右。”
贤妃狠狠捏紧茶盏,任由皇后顶着一张扭曲的脸一遍遍击碎自已的心理防线,最后,贤妃还是没忍住道:“梨云,给本宫斟酒。”
“娘娘!”梨云悚然一惊,不敢轻举妄动道:“可不能喝啊,有孕之人怎么能饮酒呢?您若真的看不惯,何不以茶代酒,想来圣上也不会怪罪的。”
“一杯酒而已!”贤妃是铁了心要坏了皇后好事,她冷声道:“让你倒酒就倒酒,废什么话,本宫自已的身子本宫知道,来时才喝了安胎药,不会有事的。”
贤妃坚持,梨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给贤妃斟酒后,一面担忧着,一面欲扶贤妃起身。
“贤妃娘娘,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人未到,先闻其声,陆昭仪跌跌撞撞举着酒杯而来,一路上撒了不少桑落酒在身上,让人闻得更加难受,可她偏不自知,反而愈发靠近贤妃道:“贤妃娘娘,臣妾敬您一杯。”🗶ĺ
“陆昭仪,我们娘娘不好太喝酒的。”梨云蹙眉,挡了陆昭仪一下,生怕陆昭仪一个不当心惊扰了贤妃的胎,可偏偏陆昭仪酒劲上头,依旧喋喋不休道:“贤妃娘娘,臣妾平日里受娘娘多加照拂,只是想与娘娘喝一杯酒而已,臣妾知道娘娘不好饮酒,遂与娘娘浅呷一口则罢。”
陆昭仪说完,先一饮而尽,贤妃拧眉看她做派,还是不愿拂了陆昭仪的面子,毕竟陆昭仪是皇后与她之下,位份最高的,弄不好日后得与她平起平坐,贤妃不甘不愿下,欲饮上一口,谁承想,对面陆昭仪突然干呕几声,眼角泛红,下一瞬,当是控制不住朝着贤妃呕起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陆昭仪呕出的脏物当着贤妃的面直接吐在了贤妃的宴桌上,贤妃手中酒杯也沾上一星半点,贤妃当即抱着肚子转身逃离,徒留下陆昭仪呕了个痛快。
对于殿内突然的变故,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蒋贵人本兴致缺缺,眼下却偷偷摸摸向上看去,上首三人,皇后满身嫌弃,直拿锦帕捂住口鼻,还不停挥手驱赶面前空气,这副小家子做派,只怕没人想看。反观太后,阴沉沉盯着贤妃与陆昭仪的方向,也不知是怪罪陆昭仪殿前失仪,还是觉得好好一场端午节宴,被人毁了。
三人之中,还是萧祈面色最为平和,淡淡吩咐道:“陆昭仪想必是醉了才会失仪,母后,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您先回慈安殿,这里就由朕和皇后来收拾来处理吧?”
太后捻着手中佛珠,不假思索道:“陆昭仪既然吃醉了酒,就让人送她回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还有,这样的小事,就让哀家身边的落月留下来处理吧,今儿虽不是初一十五的,但也是端午,圣上还是去皇后宫中歇息吧。”
太后不容置喙的口音响彻在殿内,除了立马有人拖了醉晕过去的陆昭仪出去,殿内当属贤妃的脸色最差,一来是陆昭仪坏了她的好事儿,二来么,要不是太后多嘴多舌,恐怕圣上今日怎么也要来重华宫瞧上她一眼,可太后话已说出口,贤妃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祈与皇后双双离去。
有太后施压,一时间,除了太后身边的落月留下善后,剩下人皆默默退出殿外。🞫Ꮣ
回去路上,直到退离众人远远的 忍冬才心有余悸道:“小主,没想到陆昭仪真的搅乱了此局,奴婢方才一直提心吊胆,只是奴婢实在看不出陆昭仪是真的醉了酒,还是入戏太深?”
“真醉了酒也好,做戏也罢。此事还没有完呢。”沈清姀很久没有抬头望天了,她驻足停留在原地,头顶上是一抹黑幕,让人分隔不开皇城外与皇城内的四方天。
忍冬叹口气道:“是啊,以太后娘娘的心性,一定会怀疑到小主的头上,也会怀疑到陆昭仪。更别说太后娘娘留下了落月。小主,咱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沈清姀笑笑,低头继续走脚底下的路:“等吧,等着太后传召我。”
第七十三章 人为
天幕深沉而隐隐发黑,沈清姀带着忍冬,提着一盏长柄羊皮宫灯走在宫道之上,二人斜长的影子落在两侧斑驳宫墙,沈清姀脚底有一阵风打着旋儿送了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到她裙摆处,忍冬惴惴不安回头道:“小主,太后连夜让您前去,奴婢心中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要是太后娘娘怀疑您可怎么办?”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有,也多数是人为的。”沈清姀轻扬着头,前头烛火的光影落在她一双剪影秋瞳之中,里头恍然深不可测:“太后对我有所怀疑也是不可避免的,她会怀疑我,也会怀疑陆昭仪,但事情已经做了,就得继续往下走,半途而废或者自已慌了神,便是真的不好了。走吧,再不快些走,太后该等急了。”
急促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慈安殿门外的清平灯已经能看见了,散霜守在门外,见沈清姀主仆二人急急忙忙前来,赶紧迎上去道:“小主来了?太后娘娘正在内殿等小主呢,小主快些进去吧。”
沈清姀对散霜报以一笑,算是谢一谢散霜还能秉持着从前的情意,散霜如何能不懂,她莞尔,在沈清姀进了内殿之前,低低送了句:“太后娘娘神色不太好,小主自个儿当心。”
内殿沉闷的气息果然如散霜所言,只是里面不止太后一人在,落月含笑给沈清姀请安道:“贵人小主来了,贵人安。”
盛夏夜中,慈安殿也同勤政殿一般早就搁上了冰,丝丝凉意攀附着沈清姀脊背蜿蜒而上,她自顾自给太后请安,直挺挺跪在地上,青瓷板砖的凉意也顺着骨缝儿透到身体中,沈清姀鬓边的墨玉流苏晃出细碎浮光,外间的点点蝉音儿更加衬托着殿内安静异常。
半晌,太后才慢悠悠叫了起:“落月,还不给姀贵人搬了软凳来?夜里寒凉,别跪在地上许久倒是跪出病来了。”
“嫔妾多谢太后娘娘。”沈清姀似有些瑟缩。
太后瞥了眼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忽而道:“知道哀家这么晚让你来做什么吗?”
“嫔妾知道。”沈清姀头更加下压了几分,戚戚道:“嫔妾没有办成太后交予嫔妾之事,是嫔妾的过错,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沈清姀惶恐间抬头,身子一软滑跪到地上,眼底的慌乱慢慢被镇定所覆盖:“嫔妾按照太后娘娘的指示,已经将药下在了落桑酒中,也眼睁睁看着宫女将白玉暖瓶放置在了贤妃的宴桌上,只要贤妃喝下酒,就一定会滑胎,可嫔妾没料到今日会被陆昭仪毁了去,陆昭仪之事,的确在嫔妾意料之外,还请太后恕罪!”
墨玉流苏随着沈清姀重重磕头,打在她脸上,生疼,可沈清姀顾不上疼痛,诚心认错道:“嫔妾办事不利,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太后望着沈清姀在自已面前极尽放低的身姿,联想方才落月禀报上来的事实,她剐一眼落月,让其扶了沈清姀起来,随后转悠着腕上的双凤牡丹金镯,凛然道:“料想你也不敢欺瞒哀家,那酒壶中有没有药,哀家清清楚楚。你既然做了,那就证明哀家交代你的事儿,你至少不敢违背,但这件事到底是没做成,贤妃的胎可好好在她肚子里呢。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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