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言罢,厉声喊了陈福进来,陈福一推门,顶着一脑门的细汗,头也不敢抬的匆匆拾掇了萧祈的衣物,手脚麻利给萧祈换上,而墨春也匆匆而来,肘腕处搭了一件绣色银纹的纱制披风,披到了皇后身上。
直到萧祈腰间龙纹玉佩下悬挂的烟青色流苏离开皇后视线,她才慢慢环抱住自已,低垂了眼眉,呆呆道:“墨春,本宫不过是说一句贤妃不好,圣上就要急着离开,连本宫的颜面都顾不上了,匆匆唤了陈福进来,本宫还穿着寝衣呢。”
“娘娘,您…”墨春也不知该如何劝慰皇后,只因圣上人已经离开了凤鸾宫,此刻说再说也无用了,她踌躇间揽着皇后回到榻前,却不想皇后甩开了她的手,声音恍如嚼碎了般道:“贱人,贱人!本宫就不信她能平安生下孩子!墨春,明日一早去慈安殿,叫上姀贵人一起。”
墨春张张嘴,良久慢慢笑道:“娘娘,您能想通就好,旧人哪抵得上新人啊。”
萧祈深夜离开凤鸾宫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多少双眼睛盯着凤鸾宫,一得了此消息,忙不迭全传回自已幕后之人处,已经安然入睡之人听闻此消息在梦中都能笑醒,更何况还没睡下的。
贤妃娇笑连连,梨云揉捏着贤妃的小腿处,同样笑道:“娘娘,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搞的,每每圣上去了皇后娘娘处,多半时候都是没留下安寝的,也难怪皇后娘娘许久未有身孕。”
“皇后年纪轻,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罢了。”贤妃莞尔一笑道:“皇后是太后选中入宫的,汝南公夫妇又极疼爱这个幺女,将她养得不谙世事,所以,一见了咱们圣上啊,一颗芳心早就不知所踪了。哎,也是让本宫好笑啊,皇后娘娘与圣上成婚许久,怕还是做着要与圣上白头偕老的梦罢。”
“娘娘真是爱说笑。”梨云轻瞥一眼贤妃衣摆处花团锦簇样式的绣花和用五彩丝线绣的两只双宿双飞的彩蝶道:“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是能与原配皇后白头偕老的,那都是少之又少,皇后娘娘年纪轻,怕还是看不明白眼前光景。”
“是啊。”贤妃扬了扬下巴,朝慈安殿的方向冷笑道:“除非那位死了,圣上才能对皇后娘娘放下芥蒂,可怜啊,可恨啊。可怜皇后迟迟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恨啊,她还想着争本宫的恩宠。其实本宫也不贪心,只要本宫平安生下孩子,只要本宫能当上皇贵妃,位同副后,或许本宫还能将圣上还给皇后娘娘,不过现在嘛,本宫手中还没实权,当然不能舍弃恩宠咯。”
贤妃慢悠悠说着话,就好比夏日里滚烫的湖面上轻掠过一阵风,风过无痕,无人知晓。
夏日夜里的风猛烈,消息很快吹进了慈安殿,太后当即怒掷了手边盛放安神汤的青花白瓷碗,黑色汤药飞溅一地,浓郁的气息充斥在密闭的空气中,难闻的很。
落月顾不上会脏了自已裙衫,立刻跪下道:“太后息怒。”
太后胸口不停起伏,飞速捻着佛珠道:“你再仔细说了,为什么圣上都答应去皇后宫里了,还能这个时辰回了勤政殿,皇后身边的人怎么传了消息来的,说清楚!”
落月身子低的更低,回忆道:“仿佛是为了贤妃娘娘生子后会晋封的事儿,皇后娘娘口不择言下说了句要看贤妃娘娘生不生得下来,有命没命当的话来。圣上当场发怒了,随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凤鸾宫。”
“又是贤妃!”太后目光阴沉如水,含了缕缕寒气道:“皇后沉不住气,哀家能理解,只是贤妃…她腹中龙子是不能留下了。否则,一旦过了七个月,就算落胎都或许能保其一命!哀家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太后。”落月心头凛然一惊,倏地抬头,可太后沉沉看向她的目光骤然压得她抬不起眼,她只收了视线,盯着太后绣尖鞋面上的一朵凌霄花,惴惴不安道:“太后您的意思是?”
“哀家等不起了。今日没能落了贤妃的胎,恐怕让姀贵人再次出手,反倒会让她提心吊胆,更加坏了哀家的事儿。”太后扫一眼跪在地上的落月,柔了声音道:“落月啊,哀家现在才觉得,你聪明过人,办事可靠,你过来,哀家有事儿叮嘱你。”
落月一颗心慢慢坠下去,可还是听话的跪走到太后身边,听着太后细细交代了事情。落月越听,越忍不住拿手掐了自已大腿内侧的软肉,好让自已牢牢记住太后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好比锥心刺骨,刻骨铭心。
第七十七章 失去
落月出来时,散霜正等在廊下,身后薄薄一影子恰恰与黑夜融为一体,她一眼就便看见落月膝盖处很大一片脏污,整个人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有阴霾笼罩在其上空,散霜垂眸,继而转回廊下,轻声道:“落月,你这是怎么了?”
落月心一紧,慌乱的眼神四处乱瞟一通才发现散霜的身影,她佯装镇定道:“无事,只是给太后娘娘的安神汤药撒了。今儿既是你守夜,我就先回去了。”
落月说完,急匆匆路过散霜,慌乱间头上的菱花珠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散霜笑笑,让开了面前的路,只是眼眸跟随着消失于拐角处的落月,藏起其中的一丝猜忌,她若有所思般撩了帘子进了内殿,伺候太后睡下。
次日一早,皇后的凤辇遮天蔽日般从各路妃嫔眼中离开,贤妃暗暗啐了一口之后也率先回宫,其余妃嫔走路的走路,乘坐小抬轿的小抬轿,也都陆陆续续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沈清姀落在了最后,她浅青色裙衫好比盛夏里的一目翠绿,风用力吹鼓起裙摆之下是纤腰如细柳,青玉色双瓣莲耳坠子晃悠出一抹耀眼,沈清姀放缓了脚步,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忍冬睨一眼道:“小主,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锦屏。”
沈清姀状似无意停了下来,下一瞬,锦屏气喘吁吁冲到了二人面前,行礼道:“姀贵人请留步,皇后娘娘交代了,请贵人前去慈安殿一趟。”
锦屏说完,喘着粗气低头,沈清姀讶然道:“皇后娘娘可有说是有什么事儿吗?我一个贵人,没有太后娘娘传召,不可贸然前往慈安殿,不能扰了太后娘娘清静。”
“这是皇后娘娘交代的,具体是什么事儿奴婢也不清楚,贵人还是去吧,否则,皇后娘娘会怪罪奴婢没有将消息传给贵人的。”锦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皇后让沈清姀去慈安殿。
沈清姀心有疑惑,却也知道皇后现在没有害她的理由,料想锦屏也没有假传消息的胆量,沈清姀与忍冬对视一眼,相继从对方眸中读出了三分思虑,事已至此,无端猜测也是无用,倒不如走一趟慈安殿。
这厢沈清姀不紧不慢往慈安殿去,那边,皇后早已直挺挺跪在太后跟前半晌了。
太后几乎是掐着一把嗓子狠狠训斥着皇后,不为别的,只为了昨日晚间,萧祈漏夜离开凤鸾宫的消息,太后扣着一盏清茶,瞧见皇后倔强的神色,悔不该当初选了皇后进宫,也省得如今自已气坏了身子,她心中气急,却觉得头晕目眩一阵,略有些发懵,真是气糊涂了。
太后只觉自已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深知皇后的性子恐还认为是她多管闲事,当下有些郁郁不得,长叹一口气后颓然了神色道:“哀家从你一进宫,就千叮咛万嘱咐,你与圣上相差了好几年岁,圣上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也是情理之中,可只要你稳坐中宫之位,旁的什么贤妃、昭仪,那都是妾!日子久了,只要你还是皇后,圣上对你挑不出错,也不会苛责于你,可你呢?三番两次与贤妃争高低,贤妃什么底细你不清楚吗?”
太后眼底是疲惫不堪,是皇后的不争气,她挥挥手让皇后起来道:“你如今虽说跪在哀家面前,可心底的不服气哀家是看得清清楚楚,哀家老了,帮不了你多少,眼下,哀家还能仗着太后的身份请圣上去你宫里坐一坐,可一旦哀家不在了,你与圣上之间还能剩下什么?什么都不剩了啊。你是哀家哥哥的幺女,哀家疼你是和你父亲一样的,你也该想想清楚了。”
太后这些话可谓肺腑之言,皇后有时候不着调,可到底与她有着亲血关系,这一层关系是骨血连着皮肉的关系,是太后从始至终不能忽略的关键存在,也是太后能时常容忍皇后的最终原因,可皇后几次三番罔顾太后的好意,再亲近的关系也终有一日会被厌恶与失望所取代,太后明白这个道理,却不见得皇后明白。
皇后倔强的神色听着太后絮絮之言,面容稍显柔和,她全身上下被罩在皇后所需穿戴的凤冠凤袍之下,层层叠叠厚重的衣物哪怕是夏日里闷出一层汗来,皇后也不能脱,这是她身份的象征,也是旁人的梦寐以求,可皇后恍然想,自已最初想要穿上凤袍的原因是什么?
是所需承担中宫皇后的义务,还是姑母循循善诱,能给家族带来的荣耀和延续中宫皇后的风光?又或者是风流隽逸的青年撩拨起了少女一颗芳心,令她一头扎进了自以为是的情深似海当中。
皇后痴痴笑了,太后或许不理解自已为何会看不穿,为何会如此执迷不悟,可一颗悸动不已的心哪能说停下就停下,她也向往男女之间不掺杂复杂关系的情爱,也幻想白首不相离的夫妻情意,可现实,却给她当头棒喝!
皇后银牙紧紧咬着,很久才道:“姑母,从前进宫前,您说过,只要有您在,我会是大阜朝最尊贵的皇后,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可您从没告诉过我,我需要与圣上之间相敬如宾,毫无情爱可言。所以,当我入宫后,我见不得贤妃得宠,也见不得圣上停留在贤妃身上的目光,我讨厌贤妃,憎恨贤妃,也慢慢憎恨圣上。”
太后惊觉皇后的心有悲戚,亦心疼她脸上的茫然与委屈,偏移到一旁的目光终是不忍心般落回皇后面上,良久,叹息一声道:“哀家也不是没有想过,若你与圣上能彼此真心相待,那何乐而不为,可事与愿违,你就得接受,何不抛开情爱,牢牢握住自已手里有的呢?”
“和姑母您一样吗?”皇后歪头,好笑着说道:“可我偏不!凭什么贤妃要恩宠有恩宠,要子嗣有子嗣?我可以容忍圣上与我之间没有情分,可我不能容忍贤妃一株独秀,我偏要贤妃失去宠爱,我才心甘情愿接受圣上对我的不在意与冷漠无情,姑母,您得帮我!”
皇后最后的话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她眼底隐约的恨意几乎遮蔽她眸中的清明,太后皱眉,想拒绝又不好拒绝,只能顺其心意,疑惑道:“那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告诉哀家。”
“姑母您也说了,有您在一日,我这皇后之位才牢牢不可撼动,可要是有一天您不在了,那谁还能阻止圣上一味的宠爱贤妃,给予贤妃全部,包括我的皇后之位呢?”皇后好似还是闺阁少女,天真无邪般灿然一笑道:“我思来想去,觉得圣上很有可能做这样的事儿,所以,宫里一定得要能与贤妃相抗衡之人,要有一人能替我拖住贤妃想要往上爬的脚。我就想看看贤妃失去所有的样子,失去宠爱,失去孩子,失去她所珍视的一切。”
第七十八章 仅此而已
“儿臣是怎么也做不到了,那就让其他人去做嘛,母后觉得,您宫里出去的姀贵人怎么样?”皇后凝视太后双眸,肆意笑道:“儿臣想,姀贵人能被母后一手挑选出来,不仅仅是因为母后拿捏住了姀贵人,还因为姀贵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吧?是圣上早就对姀贵人青睐有加?还是姀贵人早就对圣上芳心暗许?想必母后比儿臣更加清楚。”
皇后万分笃定说着,说出自已一晚上的猜测,她不是懵懂无知初初入宫的皇后,她也会审时度势,也会猜测人心,只是从前一颗心被蒙蔽着,任其沉沦罢了。可一旦拨云见日,一切可有可无的事物都被皇后琢磨了个遍。
“青睐有加也好,芳心暗许也罢,只要其中一样,咱们就有可能让姀贵人将贤妃取而代之,凭借着一点点圣上对姀贵人的宠爱,又或者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喜欢,足够折腾一阵了,母后,不是吗?”皇后万分确定道。
太后就着皇后所说之话,觉得有三分道理,除去贤妃或许是一了百了的事儿,可圣上能立一个贤妃,就能立第二个,第三个,还不如找人与其平分秋色,她之所以选中沈清姀,不就是因为萧祈看向沈清姀的一个眼神吗?
宫里女人甚多,一个眼神足以说明沈清姀对萧祈是有吸引力的,更何况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情欲的眼神,太后当初选中沈清姀,不就是凭着这一个眼神吗?
太后欣然笑了:“哀家没想到,你还能琢磨出这些?哀家原以为你嫉妒贤妃,却不想你一日之间头脑清醒,可你怎么能保证立起了姀贵人之后,能牢牢掌控住她呢?”
皇后垂眸间笑道:“姀贵人立起来怎么也得一两年才能与贤妃平起平坐,到那时,儿臣总应该有了龙子,母后,您都为儿臣打理好了,不是吗?姀贵人哪怕日后再得宠,可生不出孩子却是一辈子看不见出路的,还有贤妃,您一定也不想贤妃生下庶长子吧?”
皇后眸中笑意盈盈,太后浅呷一口清茶,心底亦是不免赞叹一句,能一夜间想清楚,想明白,还想出不错的对策,可谓是心思见长。
太后微微颔首,茶香绕一圈舌尖,她轻轻磕了茶盏,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你能想到这些,哀家心里真的很高兴,哀家也不怕告诉你一句,姀贵人不会现在有孩子。贤妃也不会生下庶长子,哀家的这些心思,全都是为你。”
“儿臣明白。”皇后忽而咬住唇瓣,眼底酸涩,她在宫中,可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太后:“蔷儿多谢姑母为蔷儿打算,蔷儿日后一定会听从姑母的话。那姑母?贤妃腹中的孩子?”
“你无需管这个,哀家自有打算。”太后摆手,制止了皇后继续问下去的话,恰好散霜叩门进来道:“太后,皇后娘娘,圣上来了。姀贵人也来了。”
“姀贵人和圣上一起来的?”太后诧异问道。
皇后随即说道:“母后,姀贵人是儿臣让她来的,大抵是半路上遇见了圣上吧。”
“昨日晚间圣上才从你宫里拂袖而去,今儿一早倒是要在哀家这儿碰上了。”太后掸掸衣摆处不存在的落灰,颇有些好笑道:“你与圣上既然撕破了脸,可表面上的和善还需维持,你也说了,你需要孩子才能稳固中宫之位,下次,收收脾气吧。”
太后说完,散霜引着萧祈与沈清姀二人进来,沈清姀对于半道上碰见萧祈,也是万分诧异。
今儿一早,贤妃与皇后口舌之争,昨日晚间的消息,通过贤妃对皇后数次的奚落沈清姀听的是一清二楚,相比于从前皇后与贤妃的针锋相对,今儿早上皇后难得没有与贤妃争论,只是始终不正眼瞧贤妃。
她遇上萧祈的时候正与忍冬穿过御花园的长荫绿道,树影斑驳间,风拂过树梢带起的簌簌声响好比是夏日晚间掠过人心头后遗留下的淡淡荷香,清爽细腻,沈清姀低头行走间,眼底纳入一双绣锦龙纹鞋,做工繁琐精良,再往上,是百褶黑龙足踏祥云以及一枚汉白玉玉佩。
沈清姀手中的团扇慢慢歇了,纤长羽睫落在面上形成一小片阴影,向前的脚步停驻在原地,反而选择后退一步,她眼波流转间,青丝扬起,发梢像是轻盈的彩蝶,带着盈盈馨香,将女子本就美好的气息慢慢扩散,沈清姀既不热络也不疏离:“嫔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对于萧祈为何没有乘坐轿辇,沈清姀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她无非是秉持着规矩给帝王行礼,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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