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 是只要她能供出幕后主使, 他就能留她一命。
她的眼神一亮,抿了一下干裂的唇,连忙道:“好, 我说……”
将将要说出口的话,却忽然诡异地顿在唇边。
不知想起了什么,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不……她不能说……
她想起了慕容桀赏赐她的一堆华贵珠宝里,那支格格不入的素银簪子, 那是她妹妹芸檀的簪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把这个赏给她, 原来是为了告诉她,她妹妹在他的手上!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他怎么会没留后手呢。
她不能连累她妹妹,可难道就为了她妹妹,她就活该受慕容桀的威胁,成为他的弃子,被薛钰折磨至死吗?
她不甘心,她实在是不甘心。
头顶上方传来薛钰不耐的催问:“说啊。”
她知道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除了赵嘉宁,他对旁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深秋的天气,背上却已经浸了一大片冷汗。
她该怎么办,谁能救救她,救救她和她妹妹!
她不是不能为她妹妹牺牲自己,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成为被慕容桀操控的棋子,就这么为他去死!
她茫茫然地想到,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呢?
鼻尖萦绕着薛钰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温和隽永,中和了他身上的冷冽清寒,这让她想起寺庙里受世人膜拜的神佛,或许只有他们能帮她,救她于苦海。
——但薛钰已一己之力促使慕容桀起事,搅得天下大乱,帮慕容桀一路攻城掠地,到如今,大半江山已收入囊中,他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尝不是这凡尘俗世中的神佛?
只要他答应保她,保她和她的妹妹,便一定能想到办法从慕容桀的手中留下她们的性命。
她抬头看向薛钰,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世子,我可以说实话,但是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薛钰冷冷地一掀眼皮:“说。”
“您得让我和我妹妹留在您的身边,她在慕容桀的手上,你帮我去把她要过来,您去要,她肯定会给,我和妹妹自幼相依为命,我不想和她分开了。我和她留在您的身边,您要护我们周全——您能做到么?”
薛钰并没有立刻回答能或者不能,只是淡淡地抬了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一丝不寻常:“慕容桀?”
“你居然,直接称呼他的名讳?”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反而要留在我的身边?护你周全?莫非,你真是受人指使,怕一旦将那人供出,会被灭口?”
”你是慕容桀的女人,这种关头,怎么不让我放你回去,寻求他的庇护,反而要留在我的身边?”
“难不成那指使你的人,正是慕容桀?”
芸汐心中突地一跳,薛钰比她想得还要敏锐,三言两语间竟然已经猜到。
可她不能就这么承认,她还没和他达成协议,若是他什么都知道了,她还怎么跟他谈条件?
因此她摇头道:“世子不答应我的要求前,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并故意说了些迷惑他的话:“世子您也知道,慕容桀薄情寡义,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玩物,他根本不会把女人放在心上,我虽然喜欢他,却也早已对他死心,一腔真心错付,我对他心怀怨怼,在他不在时直呼他的名讳,又有什么奇怪的?至于为什么不选他而选你,只因我知道我无足轻重,他决不会尽心保护我,世子,我并没有其他的选择,不是么?”
她说着微微倾身向前,这样一来,她离他更近了,近到几乎可以感受他的呼吸,亲吻他的下颌。
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亮了他的一张脸。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下颌,很完美的脸部线条,像是被人精心雕刻而成。
他正敛眉审视着她,像是在分辨她话中的真伪,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近:“您了解慕容桀的为人品性,就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样一个对我没有半分真心人,我难道不该对他死心吗?倘若他有你对嘉宁的一半,我便是为他死了也甘愿。”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片刻后,他道:“好,我答应你,你可以说了。”
她忽然笑了。
薛钰答应得这么痛快,这让她觉得不真实。
他护她们周全,以什么样的名目呢,除非,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只有这样,他才信他说的是真的。
她于是仰起头,追逐纠缠他的气息,大着胆子轻抚过他的手背,指尖泛起一阵细微的颤栗,危险而又透引人沉溺:“世子,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如何护我?其实我住在你们隔壁,每回起夜,若是留心了,总能听到一些异响,想不到您在女子闺中一如沙场一般久战而不衰,嘉宁妹妹哭得实在可怜,我听着心疼,况且如今她大着肚子也不方便,我很愿意为她分担……”
薛钰皱眉,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匕首紧贴她的面颊,寒芒湛湛,薛钰轻往下压,刀刃陷入她的肉里,若是力道再最重一分,便要见血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没功夫在这里听你说这些疯话,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这里只是景州城里,我们暂且落脚的一处府衙,不比京中大理寺,更不是昭狱,没有那么多眼花缭乱的刑具让你选,不过没关系……”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口吻竟十分体贴:“其实只要有这一柄匕首,也就足够了,毕竟你有我么,你不知道,区区一把匕首,能玩儿的花样,也十分得多,只怕你消受不了。”
“你知道凌迟这种刑法,最多可以割多少刀?”
凌迟可是极刑中的极刑,芸汐预感不好,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哆嗦着摇了摇头。
薛钰微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怔怔地看着他,便听他道——
“上次拿死囚试了几个,最长的那个,三天三夜才死,足足剐了有三千五百六十八刀,最后只剩下一副骨架……”他说着眉心微皱,似乎不太满意:“可我总觉得,还能更多,至于到底最多能剐多少刀,还未成定数,自然不得而知。”
他说着用匕首轻轻拍打她的脸,微笑道:“怎么样,你想不想试试?便也是这样一把匕首,我亲自试的,不过许久没练了,手法有些生疏,到时候剐得不好看,还请你多担待些。”
他笑起来的姿态,依旧十分迷人。
可她却从心底陡然升起一抹恶寒!
是啊,她怎么忘了,薛钰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之前不由自主被他吸引,对他生出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下子被浇了个干净。
她开始理解赵嘉宁了,为什么会对他又爱又恨,她以前总觉得她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可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跟这样一个疯子待在一块,是件多么提心吊胆的事,赵嘉宁能忍耐至今,足以说明她对他亦有几分真心。
她惊魂未定,喘\\\\,息着道:“方才我不过是同世子开个玩笑,我自知身段样貌远不及嘉宁妹妹,怎敢生此妄念,只不过我是真心想寻求世子庇护,总得要有个名目,世子何妨让我担个虚名呢?”
薛钰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说,你想向我要个名分,好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寻求我的庇护?”
“是,我正是此意,世子只要答应了我,那么你问我什么,我便答什么。”
薛钰面上神情难辨,几乎没有考虑,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说。”
薛钰答应得这么快,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世子难道不怕嘉宁闹么?”
“不怕,她喜欢你,我要了你,正好可以让你去陪她解闷。”
不对……她的直觉告诉她,薛钰根本是在说谎,他那么宝贝赵嘉宁,遇上这种事,若是思虑再三,再做决定,说会向赵嘉宁解释清楚,这样倒还有几分可信,可他答应得这么快,显然是耐心所剩无几,只想快点从她嘴里套出话——他分明是在哄骗她!
只怕她一说出实情,他得到验证之后,转头就会杀了她!
是啊,他薛钰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是否有心,既然她已经做了对赵嘉宁不利的事,他还怎么可能放过她?
是她太天真了。
但到底存了一丝妄念,决定最后试探他一次。
他从来没碰过她,连抬起她的下巴,都要假借匕首。
他便这么嫌她?那会让她成为他的女人吗?哪怕只是虚名?
于是她道:“世子,你亲我一下,你亲我一下,我就相信你。”
薛钰太阳穴突突地跳,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
手起刀落,一阵白光闪过,快如闪电,她几乎都没看清,面前便漫开一阵血雾,紧接着左眼球传来一阵剧痛,她痉挛着发出凄厉的叫喊。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蹦出,要坠不坠地拉扯着经络,终于承受不住,啪叽一声掉落,骨碌碌地滚落在手侧,她颤抖着去碰,手感黏腻,触之微弹,圆滚滚的一颗……是她的左眼珠!
“啊!”
她尖叫着,痛苦地蜷缩在地。捂着眼睛不住地哀嚎。
薛钰微微侧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痛苦的姿态。
“芸汐姑娘,”他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
赵嘉宁醒来后脑袋一阵发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只觉这次中途被薛钰闹了一次,睡得更久了。
起身下床却不见薛钰的踪影,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心中便一阵烦闷,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隔壁找芸汐,上次她要给她弹奏的曲子还没弹完呢。
可到了隔壁,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应答,推开门一看,只见房内空空荡荡,哪里有芸汐的踪影?
奇怪,芸汐姐姐去哪了呢?
坐在房间中枯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她回来。
芸汐是专门拨过来陪她的,薛钰不在倒是还情有可原,可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在呢?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还是决定去找人问一下。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别院门口,那里有府兵把守,要出去必得经过这里,芸汐姐姐若出去了,他们一定知道。
可赵嘉宁向那几名府兵问起芸汐的行踪时,他们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实话。
赵嘉宁当下便冷了脸,搬出薛钰威胁他们道:“怎么,芸汐的失踪倒与你们有关?你们若不跟我说实话,等薛钰回来了,我就跟他说你们糊弄我,怠慢我,看他到时候怎么惩治你们!”
几名府兵叫苦不迭,其中有一个沉不住气,到底还是说漏了嘴:“夫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是世子,世子命人把芸汐姑娘给带走了。”
第135章
“薛钰?”赵嘉宁一怔, 慢慢蹙起了眉:“他将芸汐姐姐带走做什么?”
“这……这我们也不得而知,像是芸汐姑娘犯了事,被世子命人拖去审讯了……”
“审讯?”赵嘉宁一颗心突突地跳,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薛钰之前的一句戏言:“谁要是惹你不高兴,我就杀了他”, 一时心慌得厉害, 难道芸汐对她说的那些离间之言被他知道了?可是那些话只有她们两个知道, 她不说, 又怎么传入他的耳朵里呢?
但世上并无绝对之事,何况薛钰此人,一向观察入微,洞察力十分惊人,倘若他看出点什么,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她急急地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一名府兵指了个方向,她便提着裙子匆匆地赶去了, 尽管大着肚子, 但人命关天, 她只能尽力克服。
等她走远后,另一个府兵扯了方才答话的那名府兵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世子临行前, 不是特意叮嘱过,要对夫人守口如瓶吗?你怎么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那名府兵低垂着眉眼, 只道:“我有什么办法?你也听见了,我们要是不说, 她也得去世子那边吹枕头风,到时候够我们喝一壶的。不然怎么说, 漂亮女人都是祸水呢,这点咱们世子真不如殿下通透。”
他算是想明白了,还是赵王殿下说得对,为了世子好,就得除去这赵嘉宁,否则人人皆知这是世子的命脉,想害他的,捉了赵嘉宁去便是,那女子娇滴滴的,毫无自保能力,迟早有一日会拖累世子,还是趁早除去得好。
也因此当初赵王殿下私下找他,授意他故意透露给赵嘉宁消息时,他在听他讲完他的用意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
暗室内。
最难捱的一阵疼痛已经过去了,疼到后来,便只剩胀胀的麻木。
——也是奇怪,左眼眶已经空了,却反而异常得胀,这让她不禁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她的眼珠子仍完好无损地待在眼眶内,可伸手去碰,却分明空无一物。
这种诡异的空无感伴随着希望落空之后升起的骇人绝望,实在能催逼得人发疯。
她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右眼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左眼也涌出一股热流,伸手去拭,不是泪,却是血!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薛钰对她做了什么!
他竟活生生地剜了她的眼!
此前从未听说他对女子用刑,他对赵嘉宁也是千般呵护,万般温柔,她以为他至少是懂怜香惜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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