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悔居然不是为他犯下的恶行忏悔,而仅仅是因为害她受了惊吓?
她有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是啊,她到底在期待什么,薛钰他根本就是个天生的坏种,他怎么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鼻端弥漫开一股药味,是薛钰在试图喂她喝药,她厌恶地别过脸:“我不要。”
薛钰好脾气地哄道:“宁宁乖,喝了药,病才会大好啊。”
赵嘉宁回过头,望了一眼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忽然想起什么,问他道:“我如今怀有身孕,真能随便喝这些药?”
薛钰面色凝了一瞬,但很快就道:“不妨事的,都是些温和的药。”
“你问过大夫了没有?”
“我……”
“没有是不是?薛钰,我以前幻想过,或许你有了孩子就会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实在是我太天真了,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你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喜欢,丝毫不在意它的死活,当初我告诉你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也并不如何欢喜,它只不过是一个筹码,一个能把我留在你身边的筹码,是不是?”
薛钰喉结滚动:“宁宁,我只是,更在乎你。”
“在乎我?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就不会瞒着我把芸汐偷偷处置了!要不是我碰巧在暗室发现她,你是不是打算瞒骗我一辈子?我和她相交一场,到头连,却连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薛钰,你真的好残忍。”
“你真的在乎我吗?可笑,你从头到尾在乎的,不过是我会不会乖乖待在你的身边,是不是完全属于你,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你的所有物罢了!你看不惯所有和我亲近的人,不论男女,我喜欢谁,你便要杀了谁是不是?让我只有你,只能依附你,喜欢你,任你摆布!”
“你从来都不懂得尊重我!我从前不要你,你却怎么都不肯放过我……我也是犯贱,就这样还喜欢你,但喜欢你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喜欢归喜欢,我还不至于昏了头。其实我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打算跟你在一起,那日实在是鬼迷心窍,才会为了阻挠你的婚事站出来与你相认……”
“我后来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我流落异乡,无依无靠,肚子又越来越大,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留在你的身边……可如今你这样对芸汐,我一闭眼,就是她流着血水,找我索要眼珠子的场景,薛钰,我实在不能再待在你的身边了,不然我一定会每晚都噩梦缠身……“
她眼圈泛红,哀哀地看着他,那句话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地打转,心一横,到底说了出来:“念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薛钰,你放了我好不好……”却是越往后声音越小,到后面简直是细如蚊呐:“你……你反正也不喜欢这个孩子,那……那就归我了,好不好……”
薛钰眼皮直跳,额间青筋凸起。
赵嘉宁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往下沉一分。
说到后来,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手一扬,便将手中的药碗摔掷在地上,刹那间药汁散落一地,碎瓷四溅。
赵嘉宁瑟缩了一下,受惊一般,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惊恐。
薛钰只觉心口被猛地刺了一下,深深地一闭眼,对着身后的一干人厉声吩咐道:“都出去!”
不多时,房间内便只剩他们两个,门被砰地一声被关上,旁人一走,赵嘉宁更害怕了,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薛钰缓缓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前,对她极具压迫。
他背光而立,赵嘉宁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听他沉声叫了她的名字,说道:“过来。”
赵嘉宁紧咬着唇,连连摇着头,身子后缩,离他更远了。
薛钰嗤笑了一声。
他俯下身,面无表情地伸手捏过她的脚踝,一把将她拽至身前。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她完全挣脱不了,只能任他施为。
他将她抵在床前,捏紧她的下颌,灼热的气息倾吐在她耳鬓。
“赵嘉宁,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让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放了你?凭什么?嗯?”
“从一开始就是你来招惹的我,这也就罢了,我父亲死后,我是不是放过了你?是你一再地过来撩拨我,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又玩腻了,想找个借口把我甩了?我的傻宁宁,你说我会不会肯呢?”
赵嘉宁哭着道:“不是我找借口,是你太残忍了,你怎么可以那样对芸汐?如今是芸汐,那下一个呢……谁知道等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会不会也那样对我,我不光是为芸汐姐姐难过,我更是害怕……”
拇指替她擦拭了泪痕,薛钰搂紧了她,与她额头相抵,叹息道:“你跟她比做什么?她不过是个贱人,你跟她怎么会一样?”
“宁宁,”他实在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
“既然不是找借口,那就不要再拿那个芸汐来说事,她想要下毒害你,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不过是罪有应得,她想要害你,而我处处护你,你为什么要为了她,说那些诛心的话来气我?”
赵嘉宁却忽然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推开了他:“因为我从头到尾,根本不相信芸汐会下毒害我!我不是傻的,她对我确有关怀之情,呵护之意,这点我不会看错!她那次舍身救我,自己划了好长一道口子,她怎么可能下毒害我!”
“你口口声声说她下毒害我,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薛钰道:“那剩下半碗含了剧毒的花露羹算不算证据?那个被我喂了半碗花露羹之后四肢抽搐、倒地身亡的死囚算不算证据?你要看哪一样,我现在就带你去。”
花露羹也就算了,至于那名死囚的尸体,她想想都害怕,才不要去看,她抬头对上薛钰的视线,反驳道:“这些都是你口中的证据,我看未必是真正的证据。这算什么,花露羹里就算真的有毒,难道一定是芸汐下得吗?你随便拿一碗花露羹下了毒之后端过来找人验,我难道还能分辨的出?至于死囚,死在你手中的人还少吗?你杀一个死囚糊弄我,又有什么稀奇?”
薛钰气极反笑:“我下毒?我为什么要下毒?难道就为了嫁祸给她?怎么我如今还要跟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赵嘉宁,你是太低看我了呢还是太高看她?”
赵嘉宁哼了一声,把脸扭了过去。
他掐过她的脸,迫使她正面看他:“赵嘉宁,我再说一次,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她确确实实想要下毒害你,若不是正好被我撞见,你早死了,还能在这里狗咬吕洞宾?”
赵嘉宁张牙舞爪地想摆脱他的钳制:“那就让她下毒毒死我好了,我宁可被她毒死也不想再见到你,我用得着你救吗!”
“你!”
薛钰气血上涌,忽感喉间一阵腥甜,果然这世上,没有人比赵嘉宁更懂该如何气他!
“好,你就这么想死是吗?那我告诉你,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想死?你想都不要想。”
赵嘉宁瞪着他,胸口起伏不定,忽然低头对准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力道不小,薛钰“嘶”了一声,收回手一看,见虎口处赫然显现两排极深的压印,边缘处被咬破了皮,正缓缓往外渗着血,咬得倒是整齐。
没想到她咬人这么厉害,这么看来,他倒要感谢她给他口的时候嘴下留情了,不然他那玩意儿还能在?
薛钰被气笑了,抬眼看她:“赵嘉宁,你属狗的?”
赵嘉宁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狗咬吕洞宾吗?我不咬你一口,倒是对不起你这句话了!”
薛钰打量了她片刻,倏地笑了,伸手轻掐了掐她的脸,放缓语气道:“好了,骂也骂了,咬也咬了,该消气了吧?”
“这事我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你也不该说那样的话来气我……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你的那位芸汐姐姐,让她亲口告诉你,她是怎么下毒害你的,这真相由她说出来,你总该信我了吧?”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我到时候让人蒙了她的眼睛,不让她吓到你好不好?”
赵嘉宁狐疑道:“你真带我去见她?不会又要对她用刑吧?”
薛钰笑了笑:“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自有办法让她对你说实话——啧,别这么看着我,不用刑,行了吧?”
赵嘉宁皱了皱鼻子:“这还差不多。”她作势就要下床:“你快带我去见她,我现在就要见她!”
薛钰扣住她的身子:“行,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赵嘉宁一怔,浓睫不安地颤动:“什么……”
薛钰按过她的后颈,将人带到近前,亲吻了她的额头,轻叹一声道:“以后不许说那种话了,记住了吗?”
赵嘉宁装傻充愣:“哪……哪种话……”
“你说呢?宁宁,别说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别想离开我。你生是我的人,哪怕死了,我也要拉着你陪我一道,我们注定,是要永不分离的。”
薛钰这话说得太疯了……她忍不住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
薛钰勾唇笑道:“怕了?傻瓜,怕什么,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一切都好说——我依然是那个对你言听计从,无有不应的好夫君,可你要是不乖,宁宁,你可别逼我。”
末了,他终是叹了一口气:“你要星星,我恨不得给你摘下月亮,我自问已经对你掏空了心思,宁宁,你告诉我,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做?”
第139章
等赵嘉宁再见到芸汐时, 才发现她根本不可能从她的嘴里问出什么,因为她已经完全疯了。
无论赵嘉宁怎么叫她,她都毫无反应, 只有在听到薛钰的声音时,身体会颤抖得很厉害,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赵嘉宁转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薛钰低头握拳咳嗽了一声, 装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 芸汐却像是在空中闻到了何人的气息, 猛地抽了抽鼻子, 之后踉跄地走到薛钰的身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抱住薛钰的腿哀求道:“求您别剜我的眼睛,求您别剜我的眼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霸着嘉宁了……”
薛钰皱眉,低斥道:“你胡说什么!”目光从她脸上一寸寸地扫过,逼问道:“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赵嘉宁却连连后退了两步, 神情错愕, 不可置信地望着薛钰, 却又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恍然:“原来你果然是为了这样可笑的因由!”
“宁宁,你听她胡说干什么。”
薛钰眉眼间戾气缭绕,伸手狠狠掐过芸汐的下颌:“疯了还不忘挑拨离间, 看来是还不够疯!”
他弯腰低头附在她耳侧,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我那好心肠的宁宁在这儿, 有些手段,倒是不方便对你使, 可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
“你最清楚我不是那等怜香惜玉之人, 我上回见你极珍视你那个妹妹,怎么样,你也不想她出事吧?那就乖乖照我说的做,把你那日在暗室内对我说的话再原封不动地跟她讲一遍,否则,我让你假疯变真……”
话还没说完,他瞳孔骤缩,似乎不敢置信,怔然地用手指擦拭过左脸的下颌缘,那道濡//,湿黏腻的触感却始终挥之不去——那个疯女人,刚才居然亲了他!
他一阵恶寒,起身一脚踢开了她:“你疯了?!”
芸汐脸上缠了纱布,摸索着仍是想要攀上薛钰:“别杀我好不好,别杀我……赵嘉宁能做的,我也能,我会做的比她更好……”
薛钰目光阴鸷,眯眼打量着她。
这个芸汐,他在心中暗暗得出结论,怕是真疯了。
赵嘉宁怔怔地看着薛钰与芸汐,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气得上前捶打薛钰:“你干什么让她亲你!”
薛钰正是心烦意乱,随手拢过赵嘉宁的手,将其按在怀里,“好了,宁宁,别闹了。”
赵嘉宁只觉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不只是为芸汐如今疯疯癫癫的样子,更因为……她居然亲了薛钰!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想,薛钰居然被别的女人亲了!
她气得眼圈都红了。
薛钰这时也看出她神情有异,吩咐完薛剑去找大夫后,从身后环住了赵嘉宁,将下巴枕在她的肩窝处,轻轻蹭了蹭:“我的宁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这不是,带你来见她了么?心肝,别生气了,好不好?”
——
大夫过来后替芸汐诊断了一番,说她是受了刺激导致神志有些不清,所以才会举止疯癫。
言下之意,是这芸汐如今是真疯了。
没有人能从一个疯子嘴里套出真相。
薛钰与赵嘉宁便只好作罢。
薛钰眉头紧皱,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临去时特意向薛剑问话,得知在他们来之前,慕容桀也曾来过一趟。
芸汐毕竟跟过他,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他来看望她,其实也无可厚非,薛钰却从中嗅出一丝不寻常。
赵嘉宁恳求他把芸汐留下养病——她如今这个样子,送出去也活不了,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他乐得卖赵嘉宁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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