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便笑了,一张脸流光溢彩:“自然,我从不失信于人。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杜子陵皱起了眉,他心里也明白,跟薛钰这种人讲条件,无疑是与虎谋皮,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条件?”
薛钰微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你抛下这里的一切带她远走高飞,给她一个正室的名分——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方能显现你的真心,如此,我也好放心把人交给你——怎么样啊三少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赵嘉宁觉得她真是疯了,因为她竟然真的觉得此事可行——假如薛钰说的是真的,那么只要杜子陵肯答应他的条件,她就能从他身边逃脱了。
她知道杜子陵对他有情,她虽无意,但跟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不是难事——别说是嫁给从小到大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了,便是嫁给贩夫走卒、街上行乞的乞丐,都好过留在薛钰的身边!
她咽了下口水,满含期待地看向杜子陵:“子陵哥哥……”
薛钰却压了下眼角,目光冷淡地看向赵嘉宁:“我让他选,我让你说话了吗?子陵就子陵,偏要加个哥哥,怎么,□□啊?叫得我脑仁疼,再吵便没得选了,统统丢进去喂我的祁迹。”
赵嘉宁便耷拉下脑袋,乖乖地不再说话了,只敢用余光偷瞄杜子陵。
杜子陵却不敢面对她的目光,他眉心深深地陷了下去,握紧了拳,陷入了无比挣扎的境地。
——薛钰的那个条件,看似简单,实则要想做到,却并非易事。
他原本打算带走赵嘉宁后将她养在外面——她是罪臣之女,他不得不如此。而薛钰说的抛下一切,不单舍却这侯府少爷的身份,更是让他舍弃了他的姨娘。
他虽只是庶子,不能承袭爵位,但毕竟生在侯府,届时靠家族荫蔽谋个差事,余生也算得上体面,若是抛下一切远走异乡,前途可就未知了。
再者他的生母唐姨娘姿色平庸,为人又木讷,在侯府并不受宠,下人也大多不敬畏她,他如今是她唯一的倚仗,让他抛下她离开京城,他实在放心不下。
大约世上真的没有十全十美之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斟酌再三,他只能放弃赵嘉宁了。
他抬头刚想开口,对上薛钰冷戾的目光,汗毛立时竖了起来——他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杀气——他立刻明白过来了,薛钰连他碰一下赵嘉宁都不允许,又怎么会让他带走她?他若真的异想天开答应他的条件,恐怕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的境况,或许也只有放弃赵嘉宁,才能保全自己,如果只有他孑然一人,为了赵嘉宁死了也就死了,可他还有他的生母,他不能抛下她:“世子的条件,请恕我不能答应。”
他说着抬头看了赵嘉宁一眼,目光闪躲,双手狠狠攥成了拳,克制道:“宁……赵夫人,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带你走了。”
赵嘉宁闻言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身子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薛钰单挑了一侧眉梢,闲闲道:“啧,这岂不是成了负心薄情之辈了?”他转头看向赵嘉宁,掀了一下眼皮,淡道:“他负了你,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他,是杀是放?说吧,全凭你的意思。”
杜子陵闻言立刻转头看向赵嘉宁,神情忐忑,语气惶恐道:“赵夫人……”
赵嘉宁深深地一闭眼,在心中对杜子陵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掐灭了。
薛钰不愧是薛钰,他说了要折磨你,要让你生不如死,就一定会做到。
杀人诛心,他让杜子陵亲口告诉她,他不能带她走了,还让杜子陵求她,求她让他独自立刻侯府,把她落在这万丈深渊中,何其残忍?
可她能怎么办,她总不能要了杜子陵的性命,她木然地道:“让他离开吧。”放了他的同时,也是彻底断了对他的念想。
薛钰轻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杜子陵时,眉眼间那股戾气便压制不住了:“还不快滚。”
有暗卫现身,带走了杜子陵。
薛钰的声音字身后幽幽地传来,带着瘆人的冷意:“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再有下次,你废的可不止是一只手了——你知道我不是在吓你。”
杜子陵脚步一顿,脊背僵硬了一瞬,到底还是抬步匆匆离去了。
月凉如水,静静地淌在未化的雪地上。
夜风拂过,赵嘉宁只觉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冰凉入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件狐皮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赵嘉宁怔了一下,低头见一双白瓷玉器般、被精心雕琢的手,正慢条斯理地替她系上绦带。
葱白修长,骨节分明,便是这样随意地系带子,也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赵嘉宁居然看他为她系绦带看了好久,直到最后手指穿插而过,为她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居然觉得很可爱——如果那双手的主人不是薛钰的话。
修长手指缓缓挑起她的下颌,她被迫抬头迎上了薛钰的视线。
他神情淡漠地审视了她片刻,忽然嗤了一声道:“赵嘉宁,这便是你移情的男人?”
他微微弯下腰,贴近她的脸颊,毫不留情地挖苦讥讽道:“你的人品德行这么差也就算了,居然连喜欢男人的眼光……也这么算了。”
第6章
嘉宁垂下眼睑,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世子教训的是,妾身眼光一向如此,不然从前也不会那样痴恋于您。”
薛钰眼角抽动了一下。
“赵嘉宁,胆子倒是肥了不少——怎么,被心上人抛下,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那是你逼他的,他不得已才抛下我。”
薛钰“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我逼他什么了,我明明给了他选择,是他自己不要你的。你不得不承认,他根本不够爱你,起码他不愿意为你舍弃一些东西,他有太多的顾虑。而你,远远比不上那些顾虑。”
“那又怎么样?人都是有顾虑的。”赵嘉宁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我是对他死心了没有错,我对他很失望,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并没有资格指责他。同样的,世子您也没有资格。”
“异地而处,世子,假如要您抛下这里的一切,舍弃无上的权势荣华,您愿意么?只怕您的选择也会跟杜子陵一样吧。”
少女清凌凌的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他避无可避,微微愣了一下,似乎也在叩问内心。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一下子重归冷戾,气息似乎也变得有些急促:“赵嘉宁,”他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舍弃什么。”
赵嘉宁唇边逸出一丝苦笑:“是我糊涂了。”
她抬头看向薛钰,忽然想起一事,像是为了求证自己的猜想,试探地问他道:“倘若杜子陵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会放我们走么?”
薛钰淡淡道:“不会。他要是敢答应,我就杀了他。”
赵嘉宁不禁感到后怕,却同时又觉得庆幸,虽然心底怅惘依旧,但至少不用遗憾了——因为就算杜子陵答应,她也依旧逃脱不了,反而白白搭上他的一条性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薛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得到这样的答案毫不意外,她本来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幻想。
但到底还是忍不住质问道:“那你……岂不是言而无信?”
“是啊,”薛钰漫不在乎道:“那又怎样?”
“你……”
“我什么?”他抬起赵嘉宁的下巴,眼神幽暗,隐隐有戾气浮现:“你是我的人,他敢打你的主意,本就该死,对这样的人,何必守信?”
两人这时靠得极近,赵嘉宁结合他这会子说的话,忽然觉出点古怪,她自己也觉得荒诞,偏就问出口了:“薛钰,你先前让我称呼你夫君,眼下又说这样一番话,你……”
“赵嘉宁,你在痴心妄想些什么?”薛钰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视线,他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气息忽然有些乱,赵嘉宁想,大约是被她气的。
然后她听到薛钰对她说:“没错,人前我自然是你的夫君,可人后,你不过是我最低贱的奴婢。”
他再转过身来看她时,眉眼料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姿态睥睨:“人后,你该叫我一声——主子。”
赵嘉宁抿紧了唇,理智告诉她要顺从薛钰,不要惹恼他,但她生来卑贱也就罢了,偏偏从前也是享尽了尊荣,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嫡女,一贯的心高气傲,如今这般折辱人的称呼,她一时实在叫不出口。
好在薛钰似乎也并不急在一时,并没有逼她,只是又叫了她一声,问她道:“以后,还敢不敢跟人跑了?”
赵嘉宁没说话。
他挑了下眉,“啧”了一声,颇为叹惋似得摇了摇头:“连杜子陵都不要你了,赵嘉宁,天大地大,还有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处呢?”
他嗓音喑哑,低沉又有磁性,平素便是极好听,这会儿放慢了语调,更是能蛊人似得:“只有我,只有我还肯要你。”
心智不坚定的,倒真有可能被他驯化,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了,但赵嘉宁却是一定要逃离他身边的,就算外面已无她容身之处,就算没有人要她,可她自己要自己,无论外面世道有多艰难,她也不要做华美笼子里的金丝鸟。
她要呼吸外面的自由空气,安稳自在地过完这一生。
但面对薛钰的问话,她自然要表现得乖顺:“不逃了,文书在世子手上,我又能逃到哪里去。我逃不脱,也无处可逃,更没有带我逃离的人,真正是孤立无援,无处可去。”
薛钰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她,轻笑道:“是么,能不能逃走是一回事,想不想逃走又是另一回事。你自然逃脱不了,可难道你不想么?”
赵嘉宁稳了稳心神,竭力使语气听上去平稳自然,不似作伪:“不想了,杜子陵都不帮我了,我也彻底死心了,既来之则安之,此生不作他想。”
“是么。”薛钰声音有些轻飘:“一时倒真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无妨……”他忽然笑了,凑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即便是假意,下一刻,也能成真……”
赵嘉宁怔了一下,下一刻,就见薛钰拿出一块玉佩,手指勾着绶带,羊脂白玉雕刻的玉佩便在她眼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赵嘉宁,”他道:“你好好看看,这是谁的玉佩?”
即便此刻光线昏暗,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的玉佩!
她睁大了眼,一把抓住了那块在她眼前不断晃动的玉佩,手指缓缓摩挲上面的纹路,不错,是盘长纹,寓意长久不衰,底下还刻有嘉学二字,便是希望他福泽绵长——是了,这是她哥哥赵嘉学从小随身佩戴的玉佩!
她猛地抬头看向薛钰,激动之下,抓住他的手臂追问道:“这块玉佩……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上?我哥哥呢,你见过我哥哥了是不是?”
薛钰低头看了一眼她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眼角压了压,却没甚么别的反应,只是道:“是啊,不然呢。我不但见过他,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我以后还会带你去见他。”
赵嘉宁欢喜道:“真的?”
薛钰弯起一侧唇角:“自然是真的。他现在被收监在大理寺,我又在大理寺挂职,能去瞧他又有什么稀奇。按理是不能带人去见他的,可我不用守理,你想见他,还偏就我能帮你。”
“再者你哥的判刑还没下来,这种重罪,一般先交由刑部审判,之后经都察院和大理寺复核审允,最后交由圣上裁夺。大理寺是判了‘处斩’,余下二司也无意见,可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看圣上的意思。只是最近北边战事吃紧,圣上根本无暇理会,所以人还一直在大理寺的牢里。”
“本来你哥多半是要死的,不过我去跟圣上说,他也可以不死,改判个迁徙流放也不是不能。”
赵嘉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她缓缓攥紧了拳,忽然屈膝跪在了他的面前,俯身叩了下去。余光所见,是薛钰的皂靴靴尖,她忍受着巨大屈辱,一字一句,锥心泣血:“世子,我求你,求你救我哥哥,日后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往日高高在上的宁大小姐,如今居然对我行这么大的礼。”薛钰慢慢蹲下身来,要笑不笑地扯了嘴角:“有点意思。”
“赵嘉宁,我就说吧,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留下来为奴为婢的。”
“你方才说做牛做马,倒真是有点觉悟了。那我问你,你是什么身份。”
赵嘉宁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世子您最卑贱的奴婢。”
薛钰低头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玉板指,慢慢笑道:“那我呢,我是你的什么。”
赵嘉宁深深地一闭眼,咬紧了唇瓣:“是奴婢的主子。”
薛钰点了点头,轻笑道:“这就对了。”他站起身,低头望了一眼匍匐跪在他脚边的赵嘉宁,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声道:“起来吧,地上凉,我可没有体罚女人的习惯。”等到赵嘉宁艰难地起身,他扶住她的手臂,忽然将她一把拉至身前,声音夹带着笑意,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只会在精神上,慢慢地折磨你。”
说完甩开了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侧身道:“还不跟上?时辰不早了,该服侍你主子就寝了。”
薛钰说的没错,地上凉,尤其是在雪地上,未化的积雪遇了热,雪水便渗进了膝盖,寒意丝丝缕缕地往上钻,沁得人五脏六腑都像是淬了冰,可她只能熬。
第7章
赵嘉宁跟着薛钰进了房,她没想到房间里竟然是有布置的,槅窗上贴了喜字,紫檀木桌上还摆放着一对红烛。
想是不知情的老夫人着人布置的,只是恐怕又会触怒薛钰。
果然见薛钰走到了桌旁,低头看着桌上的那对燃着正盛的红烛。
红烛高烧下,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愈发衬得他一张脸俊美无俦。
赵嘉宁却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低头看向了桌上的一对红烛,烛火跳动,明亮又暖和,她其实是很喜欢这些明艳艳的东西的,她从前也总爱穿艳色的衣服,张扬热烈,像是枝头上开的正盛的芍药海棠。
她恍惚想起了从前在国公府无忧无虑的快活时光,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薛钰撞见的便是这一幕,少女唇角含笑,眉目含春,烛火跳跃间,一双桃花眼潋滟生色,眉目间动荡出一段惊心动魄的艳色。
他一向知道,赵嘉宁是长得极明艳的。而且有一双极占便宜的桃花眼,波光潋滟,看谁都是十二万分的深情,这深情里到底有多少分真心,却只有她自己清楚。
薛钰目光下移,瞥见她精巧的下颌下,裸露出一段修长秀美的脖颈,那般纤细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留下指间红痕。
他是知道赵嘉宁的,千娇万宠长大的国公府小姐,磕着碰着阖府上下都心疼得不得了,也不像其他纵马扬鞭的贵女,或多或少习得一点身手。她除了性子骄纵,身子可娇气柔软得很。
越是娇软可欺,越是激起他体内的暴虐因子……其实她现在沦落到他手里,又是他的侍妾,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偏他不要。
那般恶毒、害了他表妹的女人,他不会碰。折辱人的法子千千万,他也不屑于用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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