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他叹息了一声,低头与她额头相抵,语气轻柔,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这不是镣铐,我也不是故意找你不痛快。你一贯喜新厌旧,最擅长的,便是见异思迁,往往你这样的人,忘性最大。”
“我听说睹物思人……”
——“我只是,不想你忘了想我。”
——
薛钰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月就带着程凌拨给他的一队锦衣卫到了黔西,锦衣卫最擅侦查,寻人找物向来不在话下,可一连搜寻了半月,都没有探听到韩子凌口中的相思蛊。
后来几经周折,通过一位巫女找到了当地颇有声望的一位巫族长老,他年逾九十,鹤发童颜,对当地所有的蛊种都如数家珍,听到薛钰问询的相思蛊,只是摇了摇头道:“相思蛊……传言是有这一种蛊,只不过只是传言罢了,就算真的有,也早已失传已久了,至少老朽自记事以来,从未听闻……”
薛钰神色骤变,始知韩子凌骗了他。
……他早该想到的,他一向不喜赵嘉宁,来见他之前又见了他父亲,多半是当了他父亲的说客,与他一道编了套说辞哄骗他,好让他乖乖地把赵嘉宁让给太子。
说不定连赵嘉宁的绝食也都是他们教唆的。
“好,好得很啊,你们一个两个的,竟都合起伙来骗我……”薛钰狠狠攥紧了拳,指关节咔嚓作响,一抬眼,眸中戾气尽显。
他立刻赶回了京城,昼夜不歇,累倒了三匹千里驹,终于在第二十日清晨赶回了东宫。
他知道没有带回相思蛊,赵嘉宁必不愿跟他回去,他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什么办法——他早就,对她无计可施了。
可即便没有想到办法,可心中莫名不该,实在非得先赶去见她一面、
可到了东宫才发现扑了个空,原来圣上忽然精神大振,吩咐春狩如期举行,太子这是跟着一起去猎场了,赵嘉宁也被他一起带了过去。
薛钰眸光暗沉,一言不发,快步出了东宫,翻身上了马,立刻赶去了猎场。
猎场位于江汉平原北缘与大洪山南麓交汇处,向来为皇家狩猎之地。
等薛钰到时,场上已遍布重甲侍从,山上众多王公贵族正骑马行猎,箭矢破空声不绝入耳。
山上鹿、獐、雉、兔不胜其数,众人狩猎兴致正盛。
有魏熙帝身边伺候的太监留在帐篷附近,远远瞧见马背上面色沉如水的俊美少年,眼神一亮,立刻上前道:“哟,世子,您怎么来了……圣上先前还说呢,世子箭无虚发,可惜没能一同跟着来春狩,眼下您既来了,他知道了必定高兴。”
说罢叫人拿来一张长弓和一个箭壶,恭敬地递了上去:“世子前来狩猎,怎么竟没带弓箭?”
薛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两月前他离京时,魏熙帝明明重病不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照他那时的情形,按太医所言,不调理个一年半载不会有起色,怎么如今短短两月,便可骑马狩猎了?
薛钰眉心一皱,莫非,是他不听劝诫,服下了那枚红丸?
薛钰眼皮跳了跳,只是如今实在无心理会这些,喉结微动,伸手接过了弓箭,只问道:“太子呢?”
——
日头西斜,金光洒在山路上,树影斑驳。
薛钰一路西行,按照内侍的指引,去了太子所在的那片小树林。
林中幽静,间或传来几声鸟鸣,薛钰勒了缰绳,缓缓向前。
忽然听见一声女子的娇呼:“啊,殿下,您送我的小兔子跑了……”
男子温和地笑了笑:“无妨,孤等会再给你捉一只。”
“算啦,我怕您不小心伤到它们,我刚才跟它玩了一会儿已经够啦,就让它回家吧。”
“孤为了活捉那只小兔子,可花了不少心思,宁宁说放就放了……该怎么补偿孤?”
“我……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呢……”
……
之后便不再有响动,薛钰眼神阴鸷,猛地转过了身,远远便瞧见慕容景正捧着赵嘉宁的脸,缓缓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脑中的那根弦猝然崩裂,薛钰下颌线倏地收紧,脸色阴沉到极点。
嫉恨、愤怒……种种激烈的情绪将他疯狂席卷。
戾气千倍百倍地翻涌上来。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无论是谁,敢碰他的女人,敢碰赵嘉宁,就都该死!
几乎是同一瞬间,薛钰倏地执起长弓,将那支羽箭搭上弓弦。
一手挽弓,另一只手扣住弓弦,缓缓弯弓至极处。
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浅芒,漂亮澄透得不像话,漆黑长睫下,眼神却是一派肃然杀意。
冷酷到了十分,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
像是笼中的困兽,发出阵阵嘶吼,已然按捺不住,即将破笼而出。
他将箭矢缓缓对准了慕容景。
眼神透着一种决绝的冷漠,偏执的疯狂。
诚如那名内侍所说,他箭无虚发。
一旦离弦,必定见血。
第83章
少年长指如玉琢, 搭在弦上,弓弯到极处,隐隐发出鸣颤之声。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霾中, 眉目阴鸷,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
理智显然已经被滔天的妒火焚烧殆尽。
发丝被风卷起,刮在脸上, 竟生出一种凛冽之感。
空气中凝结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箭矢早已对准了慕容景, 薛钰最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指节微动, 正要松弦,一只手却忽然牢牢扣住了他的肩:“仕钰,你疯了!”
薛钰皱眉,眼中戾气横生,猛地转身,将箭矢对准了来人。
慕容桀愣了一下,喉结微动:“……仕钰?”
薛钰掀起眼皮, 淡道, “赵王殿下, 你也来了。”
他居然也出现在了猎场。
魏熙帝为何在这个当口将慕容桀召回了京,难道是他深知他大限将至,所以特地召他回来, 以期最后见他一面?可如今他却亲临春狩,并非缠绵病榻, 这又是何故?
他早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若说服用红丸,不过是能让人回光返照, 药效不会长久,魏熙帝在召他回京前不曾服下红丸, 何以他入京了才堪堪服下?
便真有这么巧?他唯恐等不到他,前脚刚服下,他后脚就入京了?
诸般猜测,也只有见到魏熙帝时才能见分晓了。
慕容桀眼见他已看清来人是他,却并没有将箭放下,慢慢皱起了眉,沉声道:“薛钰,你疯够了没有?难道你真要杀了太子,如今被我撞见,是不是也要杀人灭口?”
“你不是与他一向交好吗?怎么,如今居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反目?”
“你一向任性妄为惯了,想要旁人的命也就罢了,可慕容景他是当朝储君,你是真疯了不成?”
薛钰眉梢微挑,此时日头西斜,残阳如血,落在他新雪似得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却偏是笑了,眼中闪过一道狠戾,天人的样貌,修罗的神情,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诡谲难测,令人心惊:“是,我是疯了,那也是被他逼疯的。”
“他明知道赵嘉宁于我而言,便如性命一般……他要什么,我都可以让给他,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也答应过我,绝不会碰她,可如今呢?他夺友妻在前,背信弃义在后,既然他丝毫不看重往日情谊,我又还念旧情做什么?”
他慢慢垂下了眼睑,眼底神色晦暗不清:“他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么。”
慕容桀道:“杀了他倒是解气,你可有想过后果么?”
“没有。”薛钰嗤道:“赵嘉宁都让慕容景亲她了,你觉得我除了让慕容景死之外,还能想什么?”
“他死了让我陪葬也不是不行,”他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漫不在乎的姿态:“反正赵嘉宁都让慕容景亲她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慕容桀闻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十分可笑:“我以为以你的心计,既然起了胆子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那必定是想好了退路,再不济,也总该有些头绪,可原来你的脑子里就只有赵嘉宁让慕容景亲这一件事么?”
“你话倒是说得轻巧,你不想活了,可你想过你父亲么?他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没了,你叫他如何自处?”
“况且我想你也应该看出来了,父皇对他已日渐不满,如今外患已平,说句不中听的,他也没了用武之地,父皇之所以迟迟不对他发作,多少也是看在你的情面上,你若是不在了,你信不信,即便你父亲战功赫赫,即便这件事根本与他毫无关系,这株连之罪,他也决计逃不了。”
“这么跟你说吧,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你若是杀了太子,父皇会不会舍得杀你尚未可知,但你父亲却是必死无疑——他若是不舍得杀你,那就要推人出来顶罪,替太子偿命,你一向听你父亲的话,说是你父亲教唆你行刺太子,你过于愚孝,不敢违背父命,这也不是不可能。他若是舍得杀你,那就如我方才所说,你父亲必遭株连。”
薛钰闻言神色微动,眉眼间萦绕的戾气渐渐消散,眼底也逐渐恢复清明。
正当慕容桀松了一口气,却见薛钰猛地转过了身,紧扣着弓弦的手突然松开,那一支羽箭便以破空之势骤然射出!
慕容桀瞳孔骤缩。
他没想到薛钰会这么冥顽不化!
在他跟他陈清利害后居然还是这样不计后果地朝慕容桀射箭,他难道不清楚这一箭的后果么!
要想报夺妻之恨,有的是别的法子,何苦非得搭上自己?
他之前是盼着他与太子反目,只因他向来不喜太子,而薛钰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也存了几分亲近之意,可他从没想过让他们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反目 !
慕容景是死是活自然不干他的事,他只是怕他死之后,事情不好收场,到时候薛钰会有麻烦。
他正在想待会儿怎么为他开脱作证,一抬头,却见薛钰的那支羽箭穿透密林,箭簇却没入了一只玉面狸的下腹。
而远处的慕容景,此刻正拥着受了惊吓的赵嘉宁,站在已经断气的玉面狸旁。
他皱眉远远地望向薛钰所在的方向,他站得远,又有树影遮挡,他并不能看得真切,只能隐隐看到他在风中猎猎飞舞的衣袍下摆,白玉无瑕,不染纤尘,上面似乎绣有银纹,在日光下隐隐有异光浮动。
他见到那人缓缓放下了弓。
慕容景抿唇,神色晦暗不明。
慕容桀见薛钰收了弓,想必是已经卸下杀心,这才终于放下了心:“你能想通就好。”
薛钰垂眸,伸手抚弄弓上的纹饰:“赵王殿下,你为什么要劝我?”
他抬头忽然朝他一笑,含着别样的深意:“慕容景死了不好么?他死了,你就是圣上唯一的儿子了。”
慕容桀眉心一跳,下一刻便见他上前一步,笑看着他,幽幽地道——
“赵王殿下,你想坐上那至尊之位么?”
慕容景脸色微变:“仕钰,你这是何意?”
再回过神来,却见薛钰只是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道:“殿下,我开玩笑的。”
慕容桀眯起凤眸,神情莫测地打量了他一眼,片刻后扯了唇角道:“也就只有你,敢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当作是玩笑。”
闹出这一番动静后,远处的慕容景和赵嘉宁再怎么都不可能毫无察觉。
薛钰干脆现身,与慕容桀一道走了出去。
赵嘉宁听到动静抬起了头,等看清来人是谁后,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还是记忆中风姿俊逸的样子,只不过此刻眉梢间却凝着一股凛人的冷意。
明明才不见月余,再次见到,却恍惚有隔世之感。
慕容景原本正搂着赵嘉宁,被他淬冰的眼神一扫,缓缓松开了手。
薛钰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唇角一挑,嗤道:“太子殿下怎么连春狩也要带个女人,碍手碍脚,也难怪什么猎物都没狩到。”
跟在薛钰身后的慕容桀抵拳咳嗽了声,心说薛钰这一身的反骨,倒有一半在嘴上,这般嘴硬,太子就算什么猎物都没狩到,可他美人在怀,这赵嘉宁,岂不是让薛钰最眼红的猎物?
慕容景却并没有计较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深看了他一眼,喉结滚动:“仕钰,你何时回来的?”
薛钰掀了眼皮,淡道:“今日刚回京,也是刚入猎场不久,倒是不巧,一回来就遇见殿下和……故人,冲撞了你们的好事。”
慕容景闻言不语,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只玉面狸:“这只玉面狸,是你射杀的?”
薛钰漫不经心道:“是啊,圣上最爱的一道‘雪天牛尾狸’,不正是以玉面狸入菜么?薄切如玉,其味绝佳,是顶级的野味,亦是圣上的最爱,我既看见了,又岂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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