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相连,雕工细腻,是用一整块血玉雕刻而成的,价值不菲。
她不知道这支血玉簪子的来处,想着能让小姐露出这样一面的簪子,大概是大公子留下来的吧。
这支血玉簪,是昨日钟平快马加鞭送到的。
钟平递给她的时候,说是二公子自己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其实,钟平不说,萧霁月也猜得到,除了他,谁还能把阿狐的神态捕捉得这样精细呢。
她走的时候,没有带走阿狐,其实私心里,就是想让小狐狸日日在他面前蹦跶,让他只要见到小狐狸,就能想起她。
她知道,她已经走上了与他完全相反的道路,但心底又想抓住那一抹温暖,不想放手。
等到她能够完全放下的那一天,她就把小狐狸接回来吧。
外面的人,又过来催了一遍,翠羽将人拦下,看着这样的小姐,还是不忍打扰。
萧霁月回拢了思绪,将父亲送过来的凤尾金簪收了起来,把赤血玉簪放进金丝楠木的盒子里递到翠羽的手中,道:“走吧。”
入了前厅,恰好吉时已到,萧扶城请来的全福夫人过来接放簪子的盒子。
萧霁月拒绝了,自己从翠羽手中的楠木盒子中,取出那支雕刻着狐狸的血玉簪子。
在礼官的唱礼下,自己将簪子插.入了发髻之中。
堂下众人,见了这一幕,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寂无声。
他们从来没见过自己插簪的女子,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簪子。
及笄礼上的簪子,都是带着美好寓意和祈求的,多为姻缘美满,多子多福,一生顺遂。
这插一支狐狸在头上,像个什么样子,难道是以后要做个狐狸精?
萧扶城虽然看着那个簪子也是很不顺眼,但是在这种场合,还是得先把面子圆过去为先。
他走出来,呵呵笑道:“好,好,这簪子雕刻的灵巧,有福气得很,愿我家七儿,日后如这只小狐狸一般,事事顺心,日日如意。”
堂下众人,立刻跟着赞扬起来,各种妙语不断。
礼成之后,萧霁月便转身回了琢玉园,没有参加这场热闹。
行过院子,一阵春风吹过,三两桃花飘飘荡荡飞落下来,有一瓣沾到了她的额间。
她抬手将那一片桃花瓣拈了下来,看着院中红艳艳的桃花,又想到了那个远在朔北的人。
依着他的性子,如今春日正浓,又该要饮酒赏花作画了吧?
此时,朔北的风淅园中,孟泽深刚刚落了最后一笔。
他放下笔,顺手抄起卧在笔架旁边打瞌睡的小狐狸,捏一捏它的耳朵,笑道:“快醒醒,不准睡了。现在睡多了,夜里又要扰我。”
小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托在它下颌处的手指,呜呜两声,打了个哈欠,困倦得很。
不知道这小狐狸年龄几何,今年春日,突然有了情.潮来临的迹象,精神不安,时而躁动,时而萎靡,且不分昼夜。
它又爱时时刻刻粘着孟泽深,着实把他闹得不轻。
他又觉得,这是萧霁月的狐狸,自己贸然去给找个公狐狸配对,实在是不合适,于是只能这样两相消磨着。
“看一看,好不好看?”他托着小狐狸的脑袋,转向桌面上的那副画。
画中人自然是一身红衣的萧霁月,她站在一株盛开的桃花下,侧身回眸,盈盈秋水目,似活了一般,透过画帛看了过来,满目柔情,一缕思恋。
乌黑长发之间,独独插了一支狐狸状的血玉簪。
小狐狸对于画上那个总是欺负它的主人,不太感兴趣,对着血玉簪“吱吱”地叫了两声。
孟泽深将它的脑袋捏回来,笑道:“看人,不要看你自己。”
他手指穿过小狐狸的皮毛,顺了顺,看着画上的人笑起来。
画上的人儿,仿佛化身成了小狐狸,落在他的怀里。
他不愿意为备受情.潮折磨的小狐狸寻配偶,许是,就因为自己心底的这一份私心吧,小狐狸是他的念想,它在这里粘着他,依着他,就仿佛她还在一般。
不多时,怀中传了均匀的呼吸声,小狐狸困乏地又睡了过去。
孟泽深将它放在窗前的锦榻上,春日的阳光穿窗而来,打在它的身上,暖暖的,它舒服地动了动,盘过大尾巴埋住脸,睡得香甜。
孟泽深独自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副画,画中人依然是萧霁月。
画中冰雪消融,春草出露,她蹲在一处浅溪边,掬一把清水,扬起头,看着画外在笑。
清凉的溪水溅起,有两滴落在了她嫩白柔腻的脸上,一滴在左颊,一滴在下颌,红衫裙搭落处,还有两簇未融尽的白雪。
她的眸子仿佛被雪水洗过一般,亮得出奇,满目都是画外的他。
他的手指不自觉伸向画卷,指腹轻轻擦过她脸颊上的那滴水,沿着肌肤渐渐下滑,最后落在下颌处的那滴莹亮春水上。
倏然,仿佛被烫了一般,他收回手指,垂落的手指在衣衫上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耳根处已经漫上一层烟霞。
此时的孟泽深,眼含春水,俊美无俦,却无人得缘可见。
他平静了一下呼吸,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走上前去,将这副画帛取了下来,一下一下仔细卷好,用丝带系住,走到里面的橱架上,将卷起的画轴放了进去。
那里面叠摞起来的画轴,已经有二十多卷。
回身走到书案前,将那副刚刚画好的画帛,小心拿了起来,重新回到刚才那处墙面前,将这副新画挂了上去。
口中喃喃道:“阿玉,春天了啊。”
手指虚虚地伸向那支簪子,这一次并没有真的碰触到画帛。
他目视着这幅画,眼神悠远,仿佛透过画,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阿玉一般,笑道:“我知道你及笄礼上不会簪它,还是急急地送了过去,就想着,你会不会看着它,也有那么一瞬间地犹豫。”
“你肯定是看透了,我不会陪着你走这条路,才让我留下来的吧?”
“我做不到抛下自我,不顾一切地去爱你,又忍不住去撩动你的心弦。”
他收回手指,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而已。
在萧霁月的眼里,他怕是从始至终都是萧霁川的替代品,是她对哥哥依恋的一份慰藉。
她清醒了,不需要这份慰藉了,要让自己时刻记得失去哥哥的疼痛,然后去报仇,去征伐,要用鲜血和王朝颠覆来祭奠自己的哥哥。
孟泽深走回书案前,收了作画的颜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古籍,开始修缮。
他们都不是耽于情爱之人,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以后注定背道而驰成为一对怨偶,那不如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心中留下的都是美好的思恋。
她站在权力的漩涡中,铁马冰河,直指皇权。
他站在红尘之外,青山之间,读书作画,静修己身。
在许多年后,她也许再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而于他,她成为一段年少慕爱的心动。
第140章 入京
及笄礼之后, 萧霁月书房中挂着的那副地图,也终于绘制完成。
后来,她独自一人, 又去了一样苍庆山匪寨中的那处地窖, 从中取了一百多斤硝石回来。
那一日, 苍庆山所有的山匪都死了个干净,唯有九当家王立活了下来。大仇已报,他已是无牵无挂,萧霁月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 将他扔进了明月卫之中。
他这人箭术不错, 人也灵活, 倒是还有些用处。
明月卫已经在前几日搬去了阳平山, 这一处,完全交给了秦士廉和飞霜。
三月里, 因为萧霁月及笄礼上的狐狸簪, 江都城盛行起了各式各样的动物发簪。
这一风向,从江都漫延到整个淮南道,又从淮南道渐渐向更远的地方漫开, 历经数月, 竟传到了朔州城中。
一日, 寒竹走进书房,戳了戳小狐狸的脑袋,笑道:“最近街上好多姑娘戴着狐狸状的发簪,不过没有我们家的阿狐好看。”
他抬起头, 看了孟泽深一眼, 悄声道:“公子,你做的发簪是不是流传出去了啊, 好多看上去在仿效呢。”
孟泽深手下的笔,停顿了一瞬,一滴墨自笔尖掉了下来,在纸上晕染开一个乌黑的圆点。
好好的一张纸,就这么被破坏了,他抓起纸张揉搓成一个纸团,扔向小狐狸,小狐狸立刻伸出前爪接住,一尾巴扫开了寒竹的手,跟纸团玩了起来。
寒竹接着道:“是不是连玉日日戴着,被别的姑娘看见学了去?”
孟泽深嘴唇抿了抿,淡淡回道:“不知道。”
寒竹听了这话,禁不住笑了一声。孟泽深突然醒悟过来,他怎么会接了这一句话,搁在平时,应该直接无视。
一时间,脸上有几分挂不住,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我出去走走,你将屋里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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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萧霁月跟随淮南道进京贺岁的队伍,出发离开了江都。
这一次她做了伪装,隐藏了身份,除了领队的江都刺史吴引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情。
出发的前一日,萧扶城将她叫到书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冲动,做事三思而后行。
萧霁月态度良好地保证道:“爹爹放心,我只是去查明真相而已。我不想只有猜测,就算猜测是真的,也要看到真凭实据。”
“皇帝固然可恨,但以他沉迷修仙问道的状态,怎么会独独想起来对付哥哥。如果这背后是有人在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呢?”
“皇帝如果是‘刀’,我此行就要找到那个借‘刀’的人。”
萧扶城叹息道:“阿川已经走了,你这样不依不饶有意义吗?你觉得阿川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会开心?”
萧霁月眸子中的神色冷了下来,“如果不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看着他们站在哥哥的尸骨上狂欢吗?我要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揪出来,送他们下去跟哥哥谢罪。”
萧扶城捏了捏额头,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裂开一般,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云京要出大事。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萧霁月算好的,等着将云京的水搅浑,她再去摸鱼。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知道,这是萧家的幸还是不幸。她带着萧家,简直是在刀锋上跳舞,危险又激进。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查过,但云京的水太深,不是远在淮南的我们,能够将手伸得进去的。你在淮南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云京城中,只靠武力成不了事。你也不要过于自负,宫廷之内高手如云,比你强的很多。这般功夫,也不过是个侍卫罢了,反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要一个人消失,不过是推推手中棋子的事。”
“好,女儿谨记爹爹的教诲,定然先推棋子,再动手。”萧霁月诚恳回道。
萧扶城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他说的那些话不是这个意思吧?
大船沿着长江一路逆流而上,在济州转云济渠至沉州,再转入京渠,最后入云京。
他们到达云京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六,距离太后寿诞还有十天的时间。
一行人由专门接待的礼部人员安排在驿站之中,此时驿站内,已经住了多地贺寿代表团,热闹得很。
入住之后,吴刺史便递交奏疏,请求面见皇上,人肯定是见不到的,但是这个流程必须要走一下。
萧霁月躺在房间内休息了一天,耳朵倾听着整个驿站之内的消息,听了大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果然每个藩镇的节度使都没有来,只是派了个代表过来,甚至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这些人口中,自然是没有什么萧霁月想要的信息。
第二日,她便离开了驿站,出现在城西一间民房之中。
这处民房,是淮南探子在云京的一处据点,昨日入城之后,她带来的那些人就已经脱离队伍,提前到了这里。
一入院子,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迎了上来,咧嘴笑道:“欢迎七小姐到云京来,七小姐真是如传说中的一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萧霁月侧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白胡子一拉,掉了一大块,剩下三两缕稀稀落落地黏在他的下颌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将手中那一大块白胡子扔回他身上,哼道:“我都化成这样了,你也能看出沉鱼落雁来?”
此时的萧霁月,眉毛粗似两条蚕,两条黑乎乎的大胖蚕,面色土黄,红红的酒糟鼻子上布满小黑点,嘴下一颗黑痣上,还长了一撮毛,就这也能夸得下去,她开始怀疑情报头子这个位置,他怕是靠拍马屁上位的。
也就解释得通,为何这么久的时间,关于哥哥遇害的线索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萧霁月眼神冷了冷,但是遮掩得很好,并没有人发现。
这人就算再不靠谱,现在也不是动他的时候,不然怕是要直接暴露行踪。
汤行抬手把剩下的胡子都揭了下来,也不再学那老人颤颤巍巍的佝偻样子,挺起脊背,几步跟上萧霁月的脚步,笑道:“美人看骨,我精通易容之术,看人一眼直接看到皮下骨头,七小姐这骨相,可是世间罕见的天仙骨,不管怎么糟践,那也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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