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行坐在地上,哀叹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转头看看肩膀上那深可见骨的牙印,忧心道,这痕迹怕是去不掉了,以后跟小娘子约会的时候,岂不是还得先给肩膀易容一番。
还不如给他砍上一刀,伤疤看上去还英武些。这萧雀还真是属狗的。
第二日,傅衡就留了消息在月华楼,时间约在初十,他来月华楼带萧霁月回府见祖父。
傅衡知道她不想透露行藏,便将交换信息的地点定在了月华楼。
四月初十,萧霁月易了容,做一副小厮的打扮,跟着傅衡进了魏国公府。
第142章 真相
朱门绣户, 百年勋贵,庭院重重,雕梁画栋。
萧霁月微微垂着头, 跟在傅衡身后, 穿过几重院门, 走进一处建在池塘中心的水中凉亭。
亭子的四面挂了紫竹帘子,迎着栈道的这一面,卷了起来,一个身穿褐色锦衣的老人坐在亭中, 面前的檀木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他正凝神看着上面的棋子。
直到萧霁月进了亭中, 行礼问安, 他才抬头看过来,浅淡地笑了一下, 道:“萧小姐, 请坐。”
“谢国公爷。”萧霁月看着亭子中唯一空着的座位,并没有立刻坐下。
“阿衡,先回去吧。”
傅衡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萧霁月, 然后应声退了出去。
待他出了凉亭, 萧霁月才走到魏国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国公爷续上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了一眼桌上的棋局, 笑道:“国公爷, 小女有一事相求。”
“不急,先陪老夫下完这局棋。”魏国公淡淡道。
萧霁月看着他, 笑道:“对不住,小女不会下棋。”
“萧霁川的妹妹,竟然不会下棋?”
“哥哥走得早,小女在外飘零多年,倒是无缘习得。”萧霁月垂眸,说得颇为凄惶。
“萧霁川走后,你不是跟着孟泽深吗?由这么两个风雅人物养大的孩子,竟是连对弈都不会?怕是看不上我这个老头子的棋艺吧?”魏国公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看着萧霁月,眼睛里并不见半分对晚辈的和蔼。
萧霁月迎上他的目光,散了刚才那种身为晚辈的拘谨,坦然笑道:“一局棋而已,我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关系。国公爷既然知道我为何而来,咱们不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夫还真不知道萧小姐为何而来。”
“为了我哥哥遇害的真相而来,国公爷现在知道了。”萧霁月笑道,“求国公爷为小女指点迷津。”
魏国公捏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开口道:“萧小姐找错人了,老夫并不知情。”
萧霁月道:“我不会下棋,也不懂棋局上的弯弯绕绕。咱们直接开门见山,国公爷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是确定了国公府有这个信息渠道,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萧霁月其实并不能确定,这话不过是试探而已。
“好,老夫确实知道那么一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魏国公笑看着他,“老夫正为阿衡的婚事发愁,不知道萧小姐愿不愿意替老夫解了这难题?”
“我家中五姐姐生得花容月貌,又性情温雅,倒是与傅哥哥很是相配,国公爷觉得如何?”
魏国公凝视着她,笑道:“萧小姐,你想别人坦诚,自己却不坦诚,世间可有这样的理?”
“难不成,国公爷是想让我嫁给傅哥哥,给您做孙媳妇儿?”萧霁月笑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局,手指轻轻点了点,“我虽然不会下棋,但是很擅长掀棋盘,国公爷为了傅氏的百年传承着想,也不该选我吧?”
“而且,我这辈子并没有嫁人的想法,国公爷要不换个人选,要不就换个条件吧。”
魏国公道:“这是交易,各取所需。萧小姐若是不愿意,老夫也不强人所难。”
说着不强人所难,但是做出来的不就是逼人知难而退么。
萧霁月叹息一声,道:“既然没得谈,那小女不得已,就只能掀翻棋盘了。”
“如果皇上在这里搜出一件龙袍,不知道魏国公府还保不保得住呢?”萧霁月笑道,“以国公爷的通天手段,怕是也不惧吧?”
魏国公心里咯噔一下,瞪向萧霁月,只觉得这个丫头是疯了,竟然敢这样要挟他,“你说出这样的话,觉得自己今日还能走得出国公府?”
“哦?我走不走得出去,是我的本事。魏国公府这块牌子,还能不能挂上三日,就看您老人家的本事了。”她端起茶杯,洒脱自如地喝了一口,笑道,“咱们各凭本事。”
“当然,就算我今日死了,也不妨碍傅家的谋逆之行在三日之内被揭露。”
“萧小姐真是好本事,我傅家何曾得罪过你,只因不愿意帮你,就要招来灭族的报复?”魏国公皱眉瞪着她,眼睛里满是厌恶。
萧霁月从容笑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国公爷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懂吧?”
她手指随意地从棋盘上捏起一枚黑子,扔进棋碗之中,轻声道:“国公爷的手也不见得比我.干净多少,就不要在这里装什么正人君子了。交易,咱们双赢;掀盘,两败俱伤,您选哪一项,在下都奉陪。”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将整个棋盘上的黑子,全部清理到了棋碗之中,而后敲了敲棋盘,笑道:“还是这样,结束的比较快。”
她抬起眸子,凝视着魏国公的眼睛,等待着他的答案,眼睛里既没有紧张,也没有急迫,坦然平静,仿佛不管结果如何,对她来说都无甚重要一般。
一族的命运,就是她手中一枚不怎么重要的棋子而已。
“萧小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魏国公重重叹了一口气,遗憾这样的人物怎么没能生在他们府里。
家里若是有个这样的孩子,他哪里还用如此忧虑不安。
“国公爷提条件吧?莫要再提婚嫁之事。”
魏国公道:“好,若他日我傅家有灭族之难,你要不计代价地为我傅氏保下一脉香火。”
“成交。”萧霁月点头,接着道,“请国公爷告知当年真相。”
魏国公动手捡起棋盘上剩余的白子,叹道:“是永寿公主。她这些年仗着皇上的宠爱,不知道祸害了我大周多少好男儿。”
“那年她不知怎得惦记上了你哥哥,许是你哥哥才华横溢又俊美不凡的名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吧,说起来你哥哥也算是为声名所累。”
“她去信淮南招你哥哥入府为面首,被你哥哥拒绝了。便一怒之下,命人取了你哥哥的性命泄愤。”
“那国师又从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萧霁月淡淡道,声音里不见丝毫的愤怒和悲伤,冷静漠然得可怕。
魏国公顿了顿,接着说道:“据说,是国师发现有一颗疑似帝星的星辰出现在东南,公主恰好知道了这件事,便胁迫国师暗示圣上那颗帝星是萧霁川。当时萧霁川已经在东南声名鹊起,光辉耀眼,仿佛也印证了这天象。”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怀疑,历来帝王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萧霁月问道:“然后皇上就命人除掉了我哥哥?”
“对,若不是公主在气头上,撞上了这么个契机,你哥哥也许不会有事。这种事一旦沾上了,谁也阻止不了这场悲剧,就是公主自己也不能。”
“那我哥哥出事后,帝星就消失了?”
“不清楚,国师再没提起过这事儿。”
“是谁动的手?”她问。
魏国公又看了她一眼,回道:“田真接的皇令。”
“多谢。”萧霁月起身道。
“你不怕我骗你?”魏国公问道。
萧霁月笑道:“我自然有办法去验证,希望国公爷说的都是真话。”
话音落下,她已经转身离开了凉亭。
魏国公看着她挺拔的背影,想起了那传说中的萧霁川,也是遗憾不已,那么一个风华无双的儿郎,就因为这点事情,丧了性命。
等在栈道另一端的傅衡,见萧霁月出来,走上前道:“我送你出府。”
萧霁月摆摆手:“傅公子不必客气,我自己走就好,你进去看看国公爷吧。”
傅衡一听这话,以为祖父怎么了,便放她一人离去,转身急急忙忙回了凉亭之中,唤道:“祖父,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那萧小姐找您所谓何事?”傅衡问道。
魏国公望着回转的栈道,叹道:“一桩旧事罢了。”
“什么旧事?是不是与萧霁川有关?”傅衡追问道。
魏国公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外面看了半晌,缓缓道:“要起风了。”
傅衡跟着往外看,笑道:“春日里起了风,风吹花落,倒是一番美景。”
魏国公看了他一眼,心下更苦了,起身直接离开了凉亭。
萧霁月出了魏国公府,快步转入无人的横巷之中,隐身到一颗花树之后,扶着墙呕吐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般往上涌来,她弓着身子,不停地呕吐,吐到最后,仿佛胃都要翻涌着一起吐了出来。
眼中的泪水像决堤了的江水一般,滚滚而下,漫过脸颊,流过下颌,滴落到地上的秽物之上。
“永寿!国师!皇帝!田真!”她咬着牙根,一字一字地念着,眼睛里滔天的恨意仿佛要将这个世界燃烧成灰烬。
突然,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她抬起袖子擦干眼泪,转身快速消失在横巷之中。
城西的民房之中,萧雀和汤行正在大眼瞪小眼。
汤行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肩膀,骂道:“奸狗。”
萧雀冷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回骂道:“骚狐狸。”
倏然萧霁月推门走了进来,两人争先恐后地迎上去,齐声唤道:“小姐。”
萧霁月头也没抬,吩咐道:“汤行,调查永寿公主、国师和大太监田真的所有信息,事无巨细,每日上报。”
“是,小姐。”汤行立刻领命前去。
萧雀追问道:“小姐,我呢?”
“你等着杀人。”声音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
萧雀反而听得热血沸腾,应声道:“是,小姐,我一定把刀磨得利一点。”
第143章 揽情院
四月十一, 深夜。
公主府,揽情院。
今夜永寿公主宿在静临公子的烟渚阁,薛情在那边服侍过后, 等两人睡下, 才顶着月色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没有提灯笼, 在月亮的银辉下踽踽独行,春日的夜风温柔地拂过面颊,而他的心却仿佛填了寒冰一般,凉透骨髓。
揽情院里没有掌灯, 公主不来的日子, 这里都是一片黑暗。
他喜欢这样的黑暗, 可以隐藏一切的龌龊肮脏, 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
侍从们已经睡下了,他独自推开房门, 走了进去, 回身关上房门。
屋子里有人,他立刻收了满身的落寞,在一片漆黑之中, 悠然写意地缓步走向烛台, 拿起台架上的火折子, 轻笑道:“让阁下久等了。”
“刺啦”火焰燃起,那人并未吭声。
薛情也不着急去看,慢条斯理地将铜鹤台上的金边云烛点着,玉手轻轻挥了挥, 火折子便熄了。
他将熄灭的火折子放回原先的位置, 才缓缓转过身来。
萧霁月易了容,穿着一身黑色男装, 正坐在他书案后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他。
这男人意蕴无限,风情万千,不阴柔也不轻浮,一举一动都自成一副画,雅致温润。
他好像非常懂得怎样散发自己的魅力,去吸引别人的目光,特别是女人的。
“不知这位姑娘深夜到访,有何贵干?”薛情又走向另一处烛台,将云烛点燃。
萧霁月的目光怔了怔,又继续凝视在他身上。
薛情笑道:“在疑惑,在下从哪里看出来的?”
“告诉姑娘也无妨,是骨头。女人的骨头是不一样的。你若像我一样摸过无数女人的骨头,一样也能看出来。”
他走过来,斜靠在书案上,俯身凝视着萧霁月的眼睛,含情脉脉,温柔无限:“这双眼睛真美,姑娘定然也是位美人。”
手指轻轻往前伸去,要抚上她的眼尾。
冰凉的刀尖抵住那根手指,强硬地将其推了回去。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他缩回手指。
“你在做什么。”萧霁月淡淡道。
“姑娘深夜来我这揽情院,不就是想春风一度吗?怎么还要来一出欲擒故纵的戏码?”薛情魅惑地盯着她的眼睛。
这个富贵皇庭之中,哪个女人招惹他,不是为了这副皮相,这身情骨,不管表面多么端庄正经,皮肉之下的心都是一样的淫.荡肮脏。
眼前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羞怯,没有任何的情绪浮动,看着他,就像在看一根木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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