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了自己的船,也没有了自己的船员,守在方寸之地的后院,成了世间万千女子中普通的一个。
往前十几年的努力和抗争,如今看来,仿佛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错了,没有见过高山大河,坐在这方院子里的时候,可能就会平静很多,不会那么痛苦。
“如果有个机会,能打破命运呢?”萧霁月凝视着她,问道,“彭姐姐想不想尝试一下?”
“什么机会?”彭鹰侧过头来看着她。
“我想在长江上跟彭姐姐一起组一支船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意向?”她笑道,“本来想去白水渡,将姐姐的船队挖过来的,但看姐姐如今的处境,我们也可以自己来组。”
“我出钱出人,姐姐来出力,姐姐意下如何?”
“船队建好之后,姐姐就是大当家。”
“为什么找我?”彭鹰凝视着她不解道。
萧霁月道:“因为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而且我对行船行业知之甚少,需要精通这个行业的人才,共同合作。”
“长江上,可以供你选择的合作伙伴很多吧?他们比我更了解长江的水域情况和生意来往。你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地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那两面之缘吧。”彭鹰面色冷峻了起来。
萧霁月感觉到,几年前白水江上的彭大小姐好像突然又回来了。
那身冲锋破浪的筋骨一直都还在,只是被掩藏在了一张温婉的面具下。
“或许,因为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吧。”萧霁月淡淡笑道,“我喜欢每一个不被世俗束缚的灵魂,我们懂得你们的追求,理解你们的挣扎努力,珍惜你们的存在。”
“你想要的理解、尊重、认可,只有我能给。也因为只有我能给,所以他日功成之日,你也不会背叛我。”她自信地笑道,“我相信灵魂的相契,比利益的捆绑更加稳固。”
彭鹰睁大眼睛瞪着她,问道:“你是谁?你背后的人是谁?”
她感受到了眼前姑娘说话时候的霸道,她的背后必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那是一股比虎威寨比彭家更大的力量。
她知道她不一定会说,但还是问了。
既然她有人有钱,自己又不能出面,此间肯定有不可示人的秘密。答应她,或许是与虎谋皮,拒绝她,可能失去唯一的翻身机会,从此困于玉屏山中。
虽然知道答应了,此去是抛夫弃子,危险重重,但此刻她的心却在砰砰直跳,仿佛已经听到了船只破浪之声的召唤,身体的血液也开始滚烫起来。
萧霁月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是萧霁月,我的背后没有人,如果真说有的话,那就是整个淮南道。”
“你父亲是淮南节度使萧扶城?”彭鹰没有想到她会真的暴露身份,更没想到她的身后是淮南道。
“是。”萧霁月接着说道,“我要在长江上建立一支自己的船队,打破整个长江上的固有权力分布,抢夺出一块自己的地盘。”
“我希望代替我去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你,当然,如果你已经习惯了温暖的巢窝,不想再翱翔九天,我自是也不会强求。”
彭鹰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呼吸开始急促,她努力压制住这种澎湃的情绪,表现出一种平静的态度,淡声道:“我需要时间考虑。”她的目光移向小水池边欢乐的阿星身上。
眼睛中的挣扎,清晰可见。
“如果拒绝,就请把这件事忘了,我猜你应该不想承受泄露秘密的代价。”萧霁月同样将视线转到阿星的身上,浅笑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母亲非常伟大,但有时候,先成为自己,才是别人的母亲,妻子,女儿。”
彭鹰心中咀嚼着这句话,收回视线,看向萧霁月。
萧霁月已经起身,向院子中走去,炽热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仿佛笼上了一道光。
那种强大自信的自我意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牵引着她的目光,牵引着她的灵魂。
她眼中的那个人,仿佛褪去了美人光环,褪去了淮南道小姐的身份,只是一个人,一个自身就能散发出万丈光芒的人。
成为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彭鹰想。
萧霁月走到阿星身边,拿过他手中的小竹网,伸进水池之中捞上来一条红色的小鱼,而后把带着鱼的小竹网还给阿星,走到刚才进来的那面墙边,跃起翻了出去。
自那日以后,萧霁月再也没有去见彭鹰,仿佛那天的一场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于让彭鹰产生了一种幻觉,是不是那个姑娘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因为现实生活的极度压抑,对冲破阻碍回到江上的过度畅想,让她产生了某种幻觉。
幻想着有个人来带她走,来支持她的梦想和追求。
当她认清了自己心底真正的渴望时,终于抛开一切,跑进了闻远的院子。
那个姑娘就俏生生地立在院子里,侧过身回头看着她,眼睛里是认可,是鼓励,是欣慰。
她砰砰乱跳又慌乱无助的心终于落了下去,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我想好了,跟你一起,去做自己。”彭鹰笑着说道,脸上的笑容灿烂又明亮,整个人充满了力量和斗志。
她不再是后院之中日渐枯萎的花朵,她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自由地翱翔搏击。
萧霁月回给她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恭喜你找回自己,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152章 梨树
半个月后, 萧霁月回到淮南江都城。
书房之中,萧扶城看见平安归来的女儿,心口坠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吴刺史带着的使团全都回来了, 唯独萧霁月没有回来, 接着云京又传出国师遭受天罚的事情, 陷入一团混乱之中。
他猜到这件事情必然与萧霁月有关,但事情过去许久,她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直没有回来, 又不由地担忧, 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天罚是怎么回事?”萧扶城问。
“不知道。”萧霁月淡淡回道。
“你做的事情, 你会不知道?”
萧霁月:“爹爹, 话可不要乱说,赵氏不仁, 上天降下惩罚, 与我何干?”
“是不是真正的天罚,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只问你, 你怎么制造出这场天罚的?”萧扶城沉声道。
萧霁月:“我很清楚啊, 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爹爹可不要上赶着给我捡罪名, 女儿人小体弱怕是承担不起。”
“爹爹还是安心把淮南打理好吧,不该想的东西,就不要去想了。”话音落地,人已经走了出去。
她知道, 父亲想要的, 是能够制造出天罚的东西。
回到琢玉园,她走进书房, 萧雀手中抱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跟了进来。
“小姐。”
“嗯,放到桌上吧。”她走到桌案后边坐下。
萧雀闻声,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子放到桌案上,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制的小钥匙一起放到桌上。
萧霁月拿起小钥匙打开长长的木盒子,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薛公子已经顺利到达岭南。”
萧霁月:“那个明远和阿桥,现在怎么样?”
萧雀回道:“他俩不太安分,总是寻了时机逃跑,已经被飞霜姑娘抓回来两次了。如此不安分,要不要属下将他们直接杀了。”
萧霁月:“算了,多揍几次,就揍老实了。”
这两人越想着逃跑,才越没有问题,但以防他们无意间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还是继续关在阳平山比较好。
萧雀退下去后,萧霁月打开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卷画轴,慢慢打开,萧霁川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萧霁月的视线从哥哥的脸上缓缓移动到上面的梨树枝头,老树虬枝,漫天雪色。
她倏然卷起画帛拿在手中走了出去,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侧门,走进小楼连苑。
院子收拾的很干净,安安静静的,没有生活的气息。
她漫步走到庭院前的那株老梨树下,退后几步,仰头看去。
这个季节,梨花已落,层层叠叠的绿叶覆满整个枝头,恣意地生长着。
她凝视着其中一根枝条看了许久,蓦地打开手中的画,挂在手中,两相对比,那枝条经过五年的生长修剪,已经变了模样,但大致的走向还在。
她没有看错,画上的这株梨花,就是她院子里的这株老梨树。
作这副画的人,定然是见过站在梨花树下的哥哥,这人是谁?见过哥哥的人很多,但是见过她院子中这株老梨树的人很少。
“妾身见过七小姐,不知七小姐有何吩咐?”姚姨娘走到她身侧行礼。
萧霁月转过身,将打开的画作朝向姚姨娘的方向:“抬起头来。”
姚姨娘抬起头,眼睛正对上画中萧霁川的脸,忍不住后退一步,喃喃道:“大公子。”
“你看清楚这副画。”萧霁月冷声道,“知不知道是谁画的?”
“妾身不知。”
“把府中会画能画的人找出来,列好名单,备上每人一副画作送过来。”萧霁月吩咐道。
“是,妾身这就去办。”姚姨娘躬身应道。
萧霁月挥了挥手,姚姨娘转身离去。
她凝视着姚姨娘的背影良久,直到她消失在繁花绿树之中。而后静静地等待着她将这潭池水搅浑。
两日后,比姚姨娘先来的是六小姐萧清艾。
她从身后丫鬟提着的竹篮中,端出一盘色泽鲜润的莲花形糕点,放到萧霁月手边的小几上,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莲花糕,送来给七妹尝尝。”
萧霁月随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莲花的清香瞬间在口腔内漫延开来,凉凉的,口感软绵,倒是很适合夏日里吃。
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她轻声道:“味道不错,六姐姐来寻我是为何事?”
“我……我……”萧清艾脸颊绯红,看一眼萧霁月,又羞涩地垂下眸子,盯着绞缠在手指上的手绢。
“直接说,我没时间在这里等着你吞吞吐吐。”萧霁月看向她。
萧清艾顿了顿,脸上的红色慢慢退下去,鼓起勇气开口道:“还有三个月就是我出嫁的日子了。”
“嗯,府里没给你准备嫁妆?”萧霁月问。
“准备了。”
“那是对嫁妆不满?”萧霁月继续问。
“也不是。”萧清艾停了一下,“是……你说给我带去江南的亲兵,我能提前跟他们熟悉一下吗?”
萧霁月:“你想提前把这些人握到手里?”
萧清艾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想提前熟悉一下,最好是能够合用的,行动起来方便一些。我怕到时候他们不听我指挥。”
“我不会武功,也没用带过兵,有点担心。我……”
“行了,我知道了。”萧霁月打断了她的话,“明日我带你亲自去选人。”
“谢谢七妹。”萧清艾起身行礼道,“等我到了江南,一定好好配合七妹,万事以七妹为先。”
“希望你记住今日的话。”萧霁月眼神凌厉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去吧。”
翌日,萧霁月与萧清艾出了府,骑马向城门奔去。
长街上一处茶楼的二楼包厢中,坐着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人锦衣玉带风流倜傥,摇着折扇靠在栏杆边往外张望,嘴中叹道:“这江都城真是繁华,比咱们的晋州强多了。”
“嘘,你小心点这张嘴。”他对面身穿灰色衣服的男子一脸愁容道。
“紧张什么?我在永寿公主府都能混得如鱼得水,江都城还能比公主府后院凶险。”静临笑道,“听说那萧七小姐是个美人,不知道跟永寿公主比如何?”
“不过有一点她比公主强,十五岁还是朵小花骨朵,肯定比公主那个老女人好糊弄也好应付。”
“你怕是想太多了,我在淮南这么久,就没听说过七小姐跟什么男人有牵扯。”
“那是她没见识过我的魅力,只要上了我的床,哪个女人不腿软。”静临自得道。
灰衣男子看了看他,满心都是绝望,到底是谁把这个惹祸精给送过来的。
惹又惹不起,送又送不回去,他有一种预感,他们潜伏在江都的整个情报组织都要被这家伙给毁了。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这家伙最好直接惹怒了萧七小姐,被她一刀咔嚓了了事。
这样,他对上级也能有个合理的交代。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静临探身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姑娘一马当先驰骋而来。
他激动道:“郑言,你快看,来人是不是萧七小姐。”
郑言探头望去,回道:“是。”
“真是天赐良缘,我刚到江都一日,就遇见了萧七小姐,缘分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静临笑得眉眼风流。
“呵,要是按你这么说,这整条街上的人都跟七小姐有缘分了。”郑言无语道。
郑言坐回刚才的位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跟他废话太多,口都干了。
他刚放下茶杯,就看见静临站到了窗口的栏杆上,身子斜斜向外倒去。
“你,你……”他急忙往窗口扑去,想伸手将人拉住,然而静临坠落的速度太快,他连衣角都没够到。
萧霁月骑马奔过长街,路过一家茶楼之时,楼上突然有个人影坠落下来。
那人扑腾着手就要向她身上抱来,如果她不躲开,结果必然是被这人带落马下,滚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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