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沈兰台看看画像上的人,又看看萧霁月。
沈兰止道:“是祖父密室中的先祖画像,上边有先祖预言,这就是我们沈家世世代代积蓄力量、静待时机北上的原因。因为预言说,我们沈氏会问鼎天下。如果预言成真,那问鼎天下的不是沈氏,是沈氏女儿。”
“如今,我们沈氏哪里有女儿,若论,那就只有阿月一个。”
沈兰台突然问道:“若是如此,当年为什么不让姑父入赘?”如此,自然不会有沈家子孙外流,也不会有今日祖父所纠结的阿月姓萧,不姓沈。
沈兰止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大家都被骗了啊,不知道是谁,遮挡了最后这两个字,让代代家主都误以为沈氏是指的沈家儿郎,也许就是因为沈家很难女儿才遮挡的吧,怕沈家为了生女儿疯魔了。”
这件事想想,确实很容易疯魔,如同那些为了生儿子疯魔了的人家一样。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遮挡,没有误会,沈家会变成什么样,还会不会用心培养,每一个注定不会成为希望的男孩子。
“你们信这什么预言是真的?”萧霁月指了指上边那两行字。
“你不信?”沈兰止叫道,“既然这么多代先辈都信,那肯定有值得信的理由。”
“哦,我当然可以信一下,毕竟对我这么有利,我是怕你们不信啊。”萧霁月看向沈兰台,又看向由愤怒转为颓唐的蓉城侯,笑道,“外祖父,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蓉城侯冷哼道。
“哎,这事可怨不着我,要怪也是怪当年你没让我爹入赘,不然,我现在不就姓沈了吗?”萧霁月说道,“那样,他也整不出一后院的女人,也许我阿娘和哥哥也就能活下来了。”
“如果没有那场灾祸,你现在早就死了。”蓉城侯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条命,是玄霄道长化难转运,从鬼门关里偷出来的。”
“那便死了呗。”萧霁月淡淡笑道。
三天后,萧霁月离开了经州,同时还带走了沈兰台和沈兰止。
剑南道,蓉城侯府沈家发出声明,携西南四道归顺萧霁月,并入萧霁月麾下。
这场天下纷争,只剩淮南和朔北两方势力,且看最后这头中原鹿,是死在萧霁月手中,还是孟延礼手中。
占了云京,又将沈家军招入麾下,萧霁月的威势,俨然已经占了上风,局势对朔北孟家非常不利。
其实,并不是这样,沈家虽然明面上归顺了,但并不会出一兵一卒,助其攻打其他势力,特别是朔北军。
如果萧霁月在与朔北的对战中败了,沈家就会立刻反扑,取而代之。
这是一场博弈,萧霁月若是能兵不血刃的收服朔北,蓉城侯便心服口服地将沈家完全交给她,若是博弈输了,沈家就是坐在家里,等着吞噬她的猛虎。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但不会有人去点破。
萧霁月要扯沈家的大旗,去震慑孟延礼,给天下人看。
沈家要等一个破局的机会。
消息传开之后,正夹在朔北和淮南之间,艰难求生的向竟元,当机立断,暗地里投靠了朔北。
并与大公子孟桓润定下计策,假意投降淮南,然后里应外合进攻,夺取荆南和良州,切断淮南通往云京的水道。
孟延礼在云京对付萧霁月,向竟元则可趁机偷袭淮南,端了萧霁月的老窝,杀了萧扶城,以报杀父之仇。
孟桓润奇袭晋州城,向竟元不敌,带兵出逃到义州,派人向驻守义州的清辉军主帅秦士廉递交了降书。
拿到降书的秦士廉非常高兴,当场就重赏了来送降书的使者,全程好酒好肉的款待。
使者受到如此厚待,非常高兴地把写明受降时间和地点的信贴带了回去。
计划很顺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往前走。
时间转眼到了受降的日子,向竟元手下两万兵马,在郊外列队相待。
秦士廉坐在高头大马上,目色温润,气质清和,与他打仗时狠戾的风格完全不同。
他很少自己上战场,多是在后方指挥,交战多次,这还是向竟元第一次见到真人。
他知道,他是名门之后,也知道他身有残缺,曾是前朝的太监,但是从没想到他是这个样子,温润如玉,雅正无双,立于万兵之中,又仿佛站在杀戮之外。
向竟元居然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佛性,一个手拿屠刀满身鲜血的杀戮者,身上居然有佛性。
秦士廉眼睑微垂,看向站在地上的向竟元,微微一笑,说道:“向将军,本帅要缴收兵甲了。”
“好。”向竟元回身大声喊道,“弃兵卸甲,等待清辉军缴械。”
“砰砰当当。”
一件件兵器被仍在地上,一片片甲胄拆卸下来。
清辉军士兵快速穿行期间,收走地上的兵器和盔甲。
收缴完毕,秦士廉满意地点点头,又垂眸盯着向竟元,提醒道:“向将军,你的兵甲还没有卸。”
向竟元笑了笑,扔掉手中的长剑,伸手解开身上的几处搭扣,一身黑甲脱落下来,掉落在地上。
“收缴向将军的兵器铠甲。”秦士廉点点头,开口道。
一个年轻的银甲小将走到向竟元身边,微微俯身,去捡拾地上的兵甲。
突然,寒光一闪,那小将并没有真的去捡拾地上的兵甲,而是抽出腰间的长剑,往回用力一刺,扎入了向竟元的腹部。
向竟元立刻后退,震惊地看向那小将,双目圆睁,叫道:“是你?你没有死?”
在场士兵惊诧愤怒,一片哗然。
秦士廉喝道:“向竟元勾结朔北孟桓润,假意投降,实则欲里应外合偷袭我军。”
“大家不要乱,真心投降我军者,请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杀无赦。”
弓箭手已经开弓搭箭,箭尖指向中间手无寸铁的投降士兵,将其团团围住,但并没有射击。
混乱喧闹的降兵渐渐安静下来。
“秦士廉,你击杀降兵,枉为忠勇侯府后人,永远也摆脱不了你奸诈阉狗的嘴脸。”向竟元怒声骂道,“你假意受降,欺骗于我,击杀降将,贪领军功,还要污蔑我等假意投降勾结朔北。秦士廉,你好恶毒的心思,这等毒计也就你这等见不得光的阉狗能想得出来。”
“傅衡,遮遮掩掩做什么?见不得人吗?堂堂国公府的大公子,如今整日与个阉人混在一起,确实见不得人。”
“有种,你真刀真枪地与我.干啊,搞这种偷袭,哈哈,你们傅家果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除了偷人,就是偷袭,都是些阴沟里的老鼠。”
“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要说老鼠,你才是最臭的那一只,还以为自己的阴谋诡计多么高明,自己多么厉害。”傅衡走上前,抽出那柄长剑笑道,“弑君窃国贼,你能守着晋州活到今天,是萧七小姐不让你死,让你当一条拦路狗,站在那里,因为淮南暂时还不想与朔北开战。”
“你这条狗当的舒服吗?你不会还以为自己很有本事吧?还勾结孟桓润,妄图里应外合攻打秦元帅,你有几斤几两,大家都知道,就孟桓润那个草包,能把你从晋州打出来?就算那个草包真是天有神助,把你打跑了,能让你带着两万兵马完好无损的跑,做戏做全套,这都不会?你真是比你四弟差多了。”
“去死吧!”傅衡手中的剑,再一次狠狠刺进向竟元的身体。
抽出来,又刺进去,他发了疯一般,刺了无数剑,满身满手都是鲜血,甚至不知道向竟元是什么时候死的,心中的满腔恨意,依然不能纾解半分。
剑已脱落,他跪在地上,跪在鲜血之上,低垂着头,泪水从眼中不停滚落,滴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他确实没用,连报仇也报得这么窝囊,要靠别人。
家族出事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没有一双强大的羽翼将家人护佑在身后。
投降的士兵已经被收归带走。
茫茫苍野之中,只剩一人一马,一个颓丧的身影,和一具破烂不堪的尸体。
秦士廉牵着马走近,温声道:“往前看,往前走,不要回头,都会过去。”
“秦元帅。”傅衡缓缓抬起头,想起向竟元嘴中吐出来的那些坑脏污秽的词语,对秦士廉极尽恶毒的羞辱。
但秦士廉的脸上,依然是一片清风朗月,不沾任何污秽,眼神也不曾因这些话起丝毫波澜。
他站在那里,眼神从傅衡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在向竟元的尸体上,说道:“挖个坑,把他埋了吧,以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说完,跃上马背,走了。
苍野之中,只剩下俯身掘土挖坑的傅衡,和那零落破碎的,他的仇人尸体。
半个月后,迎松岭。
迎松岭位于云京北边,再往北,就是汉州城。
汉州城如今是孟延礼的驻扎地。
两城相望,气氛异常紧张。
双方在静静地观望了十多天后,终于按捺不住,出兵了。
斥候来来回回,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两方人马之上,简直毫无秘密可言,也无甚偷袭的机会。
比如,今天,这边收到消息,“孟泽深到了汉州。”
那边收到消息,“沈兰台日夜陪在萧霁月左右。”
明日,这边收到消息,“孟泽深试穿了赤红婚服,要成亲了。”
那边收到消息,“萧霁月定制的龙袍完工了,要登基。”
正经的,不正经的,有用的,没用的,官方的,民间的,真实的,虚假的……各种各样的信息在两地之间传播。
甚至很快已经发展成了一种赚钱的门路。
由于两方都很爱护民众,封锁并不严格,便有人做起了往返两城之间,贩卖信息物资的生意。
所以,发兵的那一日,两方也是同时发兵的,一路往前,正好在迎松岭相遇。
孟延礼当先打马上前,准备叫阵,这些年他憋了一肚子火,今日都要吐出来。
萧霁月骑马上前,准备迎战。
“臭丫头,忘恩负义,枉我……”孟延礼起调子,开骂。
“停!来点实在的,您骂个天昏地暗,除了浪费口水,也没什么用,该打还得打,该输还得输。来点实际的招式,速战速决。”萧霁月打断了他。
孟延礼的长篇大骂被堵了回来,如此,若是再继续骂,气势大减,已经没有效果,他立刻换了招数,说道:“行,你等着。”
孟延礼一招手,兵马往两侧散开,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头发凌乱,衣衫上沾满干涸的血渍,脸色苍白,露出的脖颈处伤痕累累,一看就是久经刑具折磨的样子。
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双脚带着沉重的铁镣。
每往前走一步,铁镣都跟着哗哗作响。
他走的虽然慢,但是每一步都很坚定,烈阳下,额头上的汗珠沿着鬓侧流下,滚过脖颈上狰狞的伤痕。
他的脸因为每一步的前进,都更苍白一分,仿佛快要透明一般。
沈兰台抓缰绳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他没有想到孟泽深会变成这样,他在朔北,怎么可能被折磨成这般样子。
他的视线从脆弱又□□的身影,转向前方身形魁梧、威风凛凛的孟延礼,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
他的目光又转向孟延礼对面的萧霁月,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她的背影没有丝毫变化,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是震惊,是心疼,还是无动于衷?
孟延礼紧紧盯着萧霁月,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心疼,后悔,愤怒……
但是,失败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萧霁月只是瞟了一眼,仿佛那是一个陌生人一般,笑着看向孟延礼,说道:“就这?孟节帅这是在展示自己虐待儿子的成果吗?我看完了,手艺很不错。”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全都是因为你,我待他如珠如宝,他却在我的家里,给我养了一个敌人,还为了你欺我,瞒我,我让他带兵上战场赎罪,他也不去。他不是护着你,不想与你为敌吗?这样的儿子,我还要什么,我就发发善心,让他见你最后一面。”
他说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看清楚了,你若执意要争这天下,那今日就是他的死期,以他的血来祭旗,为朔北万千将士开路。”
萧霁月笑道:“孟节帅啊,你疯了,我可没有疯,拿你自己的儿子来威胁我?我是要走皇权的女人,难道会耽于这点小情小义?你这么磨蹭,不如我帮你送他一程,送你个师出有名。”
话音未落,她已经拈弓搭箭,向孟泽深的咽喉射去。
这一举动,一直盯着她的沈兰台发现了,她刚从背后拿弓抽箭之时,沈兰台就大感不好,立刻喊道:“孟二,小心。”
孟泽深一直看着萧霁月,看着她拿弓,看着她抽箭,看着她的箭向自己射来,但是,他就站在那里,没有动,没有恐惧。
千钧一发之际,孟临泉从马上扑了过去,将孟泽深扑倒在地,躲过一劫,那支长箭擦过孟临泉肩头的铠甲,钉在地上,箭尾的翎羽还在孟泽深眼前颤动。
“你……”孟延礼脸色大变。
“你的招数,我已经接了。”萧霁月打断了他,笑道,“那下面该我出招了,希望孟节帅,也能接得住。”
她重新抽出一支长箭,用火折子点燃箭头,那箭是特制的,箭头不是铁,是木制,好像浸泡过桐油一般,遇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这样一支箭,伤不了人,在这茫茫旷野之中,也引不起大火。
孟延礼看不懂,她这是要做什么。
火箭飞出,如一颗流星,拖着赤红的尾巴,坠入远处光秃秃的迎松岭乱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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