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鹰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持弓搭箭,瞄向马背上那个肥硕的身体。
这一箭,他是替汤行还的。
火光闪耀,人影攒动,在噪杂的喊叫声中,他松开了手中的弦,长箭如闪电般飞射而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又于黑夜之中蹿出,带着雷霆之势刺入一个明黄色的肥胖身体,带着那个身体飞落马下,跌到地上。
“皇上——皇上——”
周围众人惊叫着扑上去,询问向砌的情况。
“抬起来,赶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到了安全之地再行查看。”向冷月高声叫道。
皇上已经倒下,败兵群龙无首,向冷月以公主之名,拉起这支队伍,抬着向砌往西北方向的深山中逃去。
一夜刀光剑影已经过去,朝阳刺破黑夜,照亮大地。
经过一夜鲜血洗礼的云京城,静谧地矗立在大地上,阳光为它笼上了一层橙红色的金纱,温暖又祥和,像是一位从黑暗中走出的少女,迎来了新生。
一面面黑底绣弯月的大旗立在四方城门之上,迎风招展,昭示着这座都城新的主人是来自淮南的萧霁月。
一面面清辉明月旗,就是萧霁月的标志,她的清辉军打到哪里,旗帜就插在哪里的城池之上。
皇宫内,萧霁月站在圣天殿前的白玉阶上,脚下是蜿蜒而上的九龙腾云石雕,背后大殿之内是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黄金蟠龙宝座。
她站在高台之上,望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满宫琉璃瓦,突然有了江山尽在脚下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踏实,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踏实,仿佛她天生就应该是站在这里的,背后筋骨舒展,浩然之气激荡胸腔。
“小姐。”萧鹰登上高台,俯身行礼,将一个手掌大的明黄色包裹双手奉上。
萧霁月伸手拿过去,挑开那沾染了一丝血渍的黄缎,一块手掌大小、方方正正的玉印躺在手中,上面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正是传国玉玺。
“不用多礼,这些年辛苦你了。拿下云京城有你一半的功劳。”她从玉玺上收回目光,看向一直保持行礼姿势,没有起身的萧鹰。
“多谢小姐,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萧鹰起身回道。
他潜伏云京多年,此番能够在一夜之间顺利攻下云京,全靠萧鹰带人里应外合,提前打开城门和宫门。
金州之战,不过是一场声东击西的陷阱,目的是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然后由萧霁月带领另一支兵马,走山路绕过金州,昼伏夜行,直击云京。
“人找回来了吗?”萧霁月问。
萧鹰回道:“找到了,在城外西北山林之中追到的,箭伤过重,向冷月抛下他,带着残兵向西北陇右道逃了。找到他的时候,人还有气息,刚进城,就断气了。玉玺就带在他身上。”
“倒是个明白人,她如此识趣,将玉玺留下来,就放她一条生路吧,让追击的人回来。”
“是,小姐。”
“尸首在哪里?”
“回小姐,在宫门外。”
“走,带我去看看。”
两人从高台上走下来,萧鹰立刻向等在下边的亲随转达了萧霁月的吩咐,召回追击向冷月的人马。
“萧狸带兵调头去截杀向砌派往金州的援军了,现在云京的防卫由飞霜负责,你在云京多年,对这里情况熟悉,协助飞霜守好云京,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我会把哥哥一起接过来。”
“是,小姐请放心,属下一定全力协助飞霜将军做好云京防卫。”
两人走出宫门,向砌的尸体就那样大刺刺地躺在地上,身上明黄色的九爪龙袍分外惹眼,与旁边赤红色的宫墙相互辉映,那是皇权的颜色。
萧霁月走上前,看着那青白的脸,静默了一会儿,她与他无冤无仇,但天下至高之位只有一个,这个位置是她跟大周赵氏要的交代,不能相让。
寒光一闪,她的刀出鞘入鞘,向砌的脖颈上多了一道口子,深已见骨。
这是对窃国弑君者的审判,虽然她并不想做出这个审判,但天下人需要,而她需要天下人。
“备一副棺材,装殓了,送去给向竟元。”
留下这句话,萧霁月转身向皇宫内走去,手中依然握着那把锋锐无匹的刀。
.
此后一个月的时间,从关内到荆南,再到河南、河北、淮南、江南、岭南、黔中,诸道陆续立起清辉明月旗,表明立场,追随在萧霁月身后。
朔北孟家和剑南沈家,至此,才发现萧霁月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南方诸道握在了手里,领土之多,势力之大,已经超过他们。
当然,千年以来,南方兵少将弱,小团体各自为政,直接被逐鹿中原的各路枭雄忽略,只要定鼎中原,收复南方诸道只不过是些许小事。
他们没有想到,萧霁月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暗地里已将南方收入囊中,此时,旗帜一立,声威骤起,再加上她又夺取了云京,便有一种运势盛隆、天命所归的气象。
“黑云散,明月出,萧主现,天下平。”
一首童谣在各个州城的街头巷尾快速漫延开来,从大人到孩子,从高官到乞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萧主是谁,但是因为对太平盛世的强烈期盼,他们就去烧香祈愿,希望这个萧主快快出现,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安稳日子。
经州城。
蓉城侯坐在府衙的大厅内,愤愤难平,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结果到达经州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一路上,先是收到了萧霁月占领云京的消息,后来又收到南方诸道立旗追随萧霁月的消息,这其中甚至还有归附他们的黔中道倒戈了阵营。
等终于到达经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大街小巷又唱起了“黑云散,明月出,萧主现,天下平”的四句童谣。
蓉城侯看着手中的纸张,上边十二个黑字,写满了萧霁月张扬的野心。
如今,哪里还需要沈兰止前去试探,这昭昭之意怕不就是对他们的宣战。
纸张被狠狠地扔在桌子上,蓉城侯脸色阴沉道:“童谣都唱到经州来了,她是一点也没把沈家放在眼里。”
沈兰止瞥一眼纸上的字,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样明刀明枪地摆到面上正好,他就不用被送到表妹跟前伪装刺探了。
如果阿月也算沈氏女儿,那形势已经向着先祖预言的方向走了,他们再多的作为,也终将是一场徒劳。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沈兰台,这几年的征战,让他变得更加坚毅稳重,眉眼锋锐,气质冷硬。
他愿不愿意退让呢?沈兰止看不明白。
蓉城侯继续道:“一个女人有点野心是好的,野心到去夺取天下就过了,牝鸡司晨,阴阳颠倒,简直就是崩坏道统,祸乱天下。”
沈兰台叹道:“她不一样,是姑父开祠堂立过嗣的,是萧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形式上与男子一样。”
蓉城侯道:“萧扶城自己开祠立嗣,关起门来瞎捣鼓的事情,谁承认了?天下文人书生,以笔为刀,生时恨不得将其凌迟,死后也一代一代地把他鞭笞。”
“立了旗帜的南方诸道都承认了。”沈兰止幽幽接道。
“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蓉城侯怒瞪他一眼。
沈兰止乖乖地闭上了嘴。
现在云京形势已经大变,他这除了一张嘴,干啥啥不行的,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确实也没有什么发言的立场。
“祖父,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是阿月表妹要做皇帝,不是姑父?”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听着的沈兰卓,突然插话问道。
沈兰止意味深长地瞥了瞥蓉城侯手边桌子上的竹筒,心想,其实祖父不自觉地已经相信先祖的预言了吧。
蓉城侯闻言顿了顿,眼睛也不着痕迹地往下扫了一眼,抬眸时,正好注意到了沈兰止的眼神,遂伸手将竹筒换到了另一边。
沈兰止撇开目光,向外看去,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沈兰台解释道:“黑云散,明月出,萧主现,这三个字拆解组合之后,正是萧霁月。示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老五,你现在怎么个想法?”蓉城侯发了一通的脾气之后,看向沈兰台问道。
沈兰台自然猜得到其中的意思,恭敬回道:“我听祖父的。”
蓉城侯点点头,说道:“云京肯定是要拿回来的,但怎么拿,用什么样的方式拿,还是需要再好好商议一下。北边还有个孟延礼虎视眈眈,若是开战,怕是鹬蚌相争,最后反而让姓孟的渔人得利,到时候,可是亏大了。”
沈兰台道:“我觉得,最好先与阿月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不动兵马,和平解决,若是能成,于我们和两地百姓都是好事。”
“对,那就先礼后兵,先谈一谈,正好也看看朔北孟家的态度,若是孟延礼先动手,那咱们就是得利的渔人。”蓉城侯赞同道,“现在一动不如一静,谁先和萧霁月动手,谁吃亏。但是也不能让她被孟家拐了去,将手中地盘拱手让给朔北。她与孟家到底是有一份香火情,中间还夹着孟二。像孟二这样的男人,有心使些手段,很容易就让女人头昏脑涨地将家底都掏空了给他。”
他阴沉着脸,拧眉沉思片刻,侧头在旁边沈兰止身上扫了两遍,又看了看对面的沈兰卓,心道,比起这些年在战场上刀霜箭雨的老八,游手好闲的老九倒是养得更加灵秀了,风姿更盛。
“老九,你到云京去,跟在阿月身边,不要让她跟朔北孟家走近了,一旦发现苗头,想办法破坏掉。”蓉城侯吩咐道。
“我?”沈兰止不可置信道,“两地关系,这等大事,我哪儿处理得了。”
蓉城侯皱眉叱道:“淮南和朔北能不能合到一起,重点就在阿月和孟泽深两个人身上,你这些年流连花丛,练出来的那些本事呢?搅黄这点事儿都办不到,养你何用。”
“这是其一,再者就是劝说阿月到经州来一趟,大家面对面,好好谈一谈。听明白了吗?”
沈兰止叹一口气,有气无力道:“明白了,反正这一趟,我是躲不过去了。”
他这个无关紧要的,就是被阿月砍了,于家族也没什么损失,这一趟还真是非他不可了。
成大事者,不是善用人才,而是将每个人都放到合适的位置上,物尽其用,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原来祖父是深谙其道的高人啊,养他这些年,一直在掂量着他的斤两。
“咳咳咳。”沈兰台咳嗽两声,说道:“云京那边,现在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拿下陇右北部,把整个陇右拿下来,才方便建筑防线。”
“嗯,老八带兵将北边扫扫尾,你留在经州坐镇,派人将留言压下来,不准再传唱那个童谣。”蓉城侯再次看向沈兰止,吩咐道,“你明日就出发去云京城寻阿月去。”
众人散去,沈兰止与沈兰卓并肩走在去往宿处的路上,他看着枝头上鸣唱飞跃的鸟儿,怅然叹气道:“八哥,你觉得会打起来吗?”
“不知道。”沈兰卓冷冰冰地回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一直跟在五哥身边吗?”沈兰止叫道。
“这种事,阿月和祖父都看得明白,咱们听令行事就好,你的这些多情善感,除了扯后腿坏事,无甚用处。”说完,沈兰卓也不看他,拐弯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186章 大结局
晚春的风, 带着融融暖意,轻轻拂过沈兰止乌黑的发丝、赤红的衣摆。
他手牵白马,走在云京的长街之上, 街道两旁, 商铺林立, 路上行人如织,一派繁荣兴盛之象,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云京之战的影响。
萧鹰跟在他身侧,笑着问道:“九公子, 可是第一次到云京来?”
沈兰止点点头, 赞叹道:“云京的繁华, 果然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
萧鹰笑道:“九公子, 若是喜欢,等进宫见过小姐之后, 我陪你在城中好好转转, 玩乐一番。”
“萧统领也刚来云京不久吧?”沈兰止侧首看他,“对云京各处倒像是熟稔得很。”
萧鹰煞有介事地做一个抱拳的动作,笑道:“承蒙九公子夸赞, 在下就这么点吃喝玩乐的爱好, 到了哪里都得先摸一套, 我观九公子也是同道中人吧?”
沈兰止抬手摸了摸鼻子,对着他笑了一笑,没再回应,跃身上马, 两人并驾齐驱, 往皇宫行去。
皇宫,承天殿, 御书房。
沈兰止走进来的时候,萧霁月正在御案后边批阅公文,她批阅的速度飞快,看公文的速度赶得上一目十行,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背后的金色蟠龙椅背上,蒸腾起一种神秘又威严的氛围。
那些金龙,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在阳光里张牙舞爪地翻腾盘旋,萧霁月就淡然做若地坐在那里,纤瘦的身体里散出强大的力量,轻松写意地镇压下背后翻腾的巨龙。
沈兰止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帝王之气,他在以前的阿月身上,没有看到过。
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气象已成,天命所归,先祖的预言已经应验,再多的不甘也是徒劳,沈家该顺应天命了。
萧霁月批完手中的一摞公文,抬起头来,看见沈兰止站在房内看着她发呆,起身招呼道:“九表哥,过来坐。我这看得太投入,都没注意到你来了,等久了吧?这些宫女也太偷懒了,竟不知道先给表哥请座斟茶。”
宫中的规矩,御书房里,除了皇帝特赐,哪有别人坐下喝茶的位置,萧霁月虽然没有登基做皇帝,但她住的是历任皇帝的寝宫,睡的是龙床,握的是玉玺,宫廷中还能留下的宫女太监,哪有一个敢怠慢,都是比照皇帝的标准在伺候,甚至比以往更为谨慎恭敬。
就连沈兰止不经禀报地走进去,那都是提前交代好的,不然他们怎么敢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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