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被她压抑许久的难受劲头如同汹涌喷发的火山,烫得她心底一片焦土。
“妈妈,你还帮他……”
陈婉语看着那颗埋起来的脑袋深深叹气,看来自家闺女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到现在还傻傻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帮谁。
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
姜言一失眠了。
陈婉语的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一直堵在她心口的气球。
谁都看得出她在硬撑,她却倔犟地不愿承认。
她照常上班下班,不去想周三的事。
但周三就在眼前,她躲不掉。
那日上午,闻迟默给她发来消息,告诉她自己1点能进公司。
姜言一冷淡回了一字:好。
地铁出来,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打得落叶满地。
姜言一和其他人一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困住,躲在地面通道内,等雨停。
姜姜酱酱:抱歉闻总,我会晚到。
失联听众:好。
雷声从头顶滚过,姜言一点开天气app,上面显示这场雨要下到下午6点。
天气预报果然信不了一点。
折回地下层,想去app上借伞,结果手慢了一拍,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把伞被人取走。
想打车,排队要排30分钟以上,直接给姜言一气笑了。
算了,等卖伞的人来吧。
大抵是这场雨实在来得太突然,下了一刻钟左右,卖伞人才蹬着小车过来。
大伙儿一拥而上,有人调侃卖伞人道:“怎么现在才来?赚钱都不努力了?”
“我们等得望眼欲穿啦。”
“谁知道大好的天气说变就变,”卖伞人也同他们开玩笑,“来来,这都是我刚去进的货,新鲜的。”
姜言一随着人流排队买伞,快排到的时候听见闷咳,下意识地回头,便在人群中见到了执伞而来的闻迟默。
闻迟默身上仅有一件单薄衬衫,铅灰色的裤腿湿了大半,手工皮鞋直接成了雨鞋。
他咳得说不出话,只三两步地过来,将姜言一拉出人群。
姜言一咬肌因用力微微凸起,她盯着他,眼神几乎要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你来干嘛!?”
她的火气引了旁观的视线。闻迟默却只读到她的唇。
从她的表情去判断,当是厌恶。
他想。
于是将牵她的手收进口袋,把另一手的伞递过去,说:“怕你没伞。”
姜言一没接,倔犟地折回原本排队的位置,问对方:“不好意思,我还能排在这里吗?”
对方让开一步。
姜言一扫了码,买了伞,撑开走进雨幕。闻迟默跟在她的身后,遥遥几步。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着伞面,吵得人心烦。
也起了风,轻易地掀翻伞面。仅仅几秒,身上便湿了一片。
姜言一闷头往前,最后不得不因脚踝的刺痛停下。
她站在那,背脊挺得笔直,肩头却在微微发颤。
她没有回身,就那般突兀地质问着空气,她问:“闻迟默,你到底要干嘛啊……”
“你到底要干嘛……”
她咬着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出息地哭了。
“我已经不想喜欢你了,我不想要在你这里受苦了,行不行……行不行……”
她知道那人听不见,却还是一声声地问,似是要将满腔的委屈全都发泄在这场雨里。
“我真的很讨厌你……”
“闻迟默。”
“你别再来招惹我了……”
伞面忽然被撩开,那人带着潮湿水汽钻入伞下,霸道地圈她入怀,紧紧扣住发抖的她。
姜言一的眼泪藏不住了,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闷在他的肩头,哭诉:“闻迟默,我不想喜欢你了。”
“我不想喜欢你了,你听到没!”
他灼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耳侧。
他说:“姜言一,雨声太吵了。”
“我听不见。”
-
Dv会议室内。
“姜老师,喝口热水缓缓吧。”
孟潇倒来热水,姜言一死死埋着头不肯抬,还喝什么热水!
刚刚在闻迟默面前情绪崩溃成那样,她还有什么脸待在这里?
她简直是个笑话!
一边说不要喜欢他了,一边埋在人家肩头嗷嗷嗷地哭。
一边说要闻迟默离她远一点,一边又跟呆头鹅一样被那人牵着回到了公司。
这算什么啊!!!!姜言一崩溃了。
那个拥抱算什么?闻迟默现在做的这些到底算什么?!
“嚓嚓——”,孟潇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说:“姜老师,你别哭……”
姜言一含着浓重的鼻音狡辩:“我没哭。”
孟潇还能说什么?只好闭嘴继续在会议室里手足无措地罚站。
半个小时前,她家boss看了眼手机后,急急忙忙拿着伞出去了。
回来时,身后跟着眼睛红彤彤的姜言一,一看就是哭过。
而闻迟默身上湿了大半。
之后他们一个回了自己办公室去换衣服,一个坐进了小会议室里准备上课。
一开始姜言一还好好的,端端正正地坐着。她去倒个水的功夫,姜言一就把自己埋起来了,像只紧急避难的鸵鸟。
孟潇沉默了。想不明白她家boss到底干了什么,有惹得姜老师这般伤心?
不应该啊。
她还以为她家boss开窍了,起码知道要去挽回。且不论方法对不对吧,至少他意识到自己放不开姜言一。
刚才看他急匆匆去接姜言一,孟潇大胆脑补了一出他与姜言一雨中拥抱,解开误会,皆大欢喜的戏码。
现在看来,皆大欢喜是不可能皆大欢喜了。
但愿她家boss没反向冲分吧……哎。
暗暗感叹间,她收到闻迟默的消息。
孟潇:“姜老师,闻总说让您稍等一会儿。”
姜言一抬起头,“怎么了吗?”
孟潇摇头,将手机递给她看。
姜言一“哦”了一声,趴回去不动了。
没过几分钟,姜言一猛然站起来,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说完,身形一顿,欲盖弥彰地补充:“我、我主要是去问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后面还有别的课呢。”
也不知道解释给谁听。
敲了门,无人回应。
姜言一:“他办公室有其他人吗?”
孟潇摇头,“这段时间是空出来给您的。不会有人打扰。”
姜言一犹豫片刻,推门而入。
心脏在看到闻迟默的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疼又酸。
闻迟默半蜷在沙发上,还穿着刚才那一身衣服,湿答答的布料黏在他清瘦背脊上,将他的身形描得越发脆。
他声声咳着,不间断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听不到敲门和脚步,却如同有什么感应似地在姜言一靠近时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太湿,如同落过一场暴雨,将心底的落寞与孤寂,明晃晃地映照出来。
像极了被丢弃的狗。
姜言一撇开眼,忍了忍凌乱的呼吸,摆出一张不为所动的冷脸。
不怎么温柔地伸手往闻迟默的脑门上一盖。
很好,烫手!
再看看那人手背上的针眼。
很好,上次的淤青还没消干净,又叠了新的在上面!
青色的血管上结着一个一个的小血痂,都快没地方下针了!
她实在拿不出多少温和态度,反倒操着阴阳怪气的调子:“闻总,三岁小孩子也知道发烧生病要休息。”
“你这是跟我演什么苦肉计呢?”
“就算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感谢你特地赶回来上课。”
梗着脖子不看那人,生怕自己那点不中看的演技被戳穿。
不要心疼他,姜言一,不要心疼他。
她不断不断地告诫自己。
“我只会烦你,觉得你在耍我,让我一次一次跑过来,又上不了课。”
她觉得自己说得够狠了,没想到那人竟不知廉耻地纠缠上来,捉了她的手腕。
咳嗽的时候就握得紧一些借力,不咳就松开些,指尖要搭不搭地抵在她的腕心。
缠绵吗?
本该是的。
但现在这样的动作,在他们之间发生,显得尤为可笑。
“闻总这是做什么?”姜言一轻嗤,嘴上凶得要命,心里却苦得一塌糊涂。
这人手心太烫,如同烙铁一样钳住了她的心,教她甩不开。
“姜言一……”闻迟默喊着她的名字。
他说:“我听不见。”
他又说:“面对我,姜言一。”
说完,闻迟默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了似的,将姜言一的手蜷进自己发颤的身体里。
他说:“姜言一,我冷。”
他又说:“姜言一,对不起。”
因为意识不清,又听不见,他的音量失控,连吐字也跟着含糊。
那是无力的,不带声调变化的,略显怪异的音节。
听得姜言一想哭。
可她咬着牙,硬生生将手抽出来,“我让孟潇送你去医院。”
但再多的强硬此刻演出来也显多余,闻迟默根本听不见。
他只是霸道地、不管不顾地将她拽回来。
脚下失重,姜言一惊呼着摔坐在闻迟默的身上。
“闻迟默!”她生气一吼,双手抵住他双肩。
闻迟默眼睫颤动,吃力抬眼,转瞬又垂下去,不愿交流。
他将发烫的掌覆在姜言一绷紧的腰肢,倾身纠缠上来。
他想吻她的。但他不敢。怕姜言一厌恶他而逃跑。
小心翼翼地拉回仅存的理智,又得寸进尺地将胀痛的脑袋枕向姜言一的肩窝。
姜言一想躲,被他握着后颈禁锢。
“别动。”含糊启口,滚烫呼吸一口接一口,“让我靠一会儿。”
“求你,姜言一。”
“我很难受。”
姜言一终是软在了他声声低求中,任由他的额贴靠在自己的脖侧,抵住她的脉搏。
咳嗽带起的胸腔振动透过来,快要将姜言一一并震碎。
“闻迟默,这算什么……”她问。
而他不回答。
ˉ
闻迟默的烧始终不退,仅是借着药效在本该上课的一个半小时里勉强睡了会儿。
醒来,已不见姜言一。
想去拿手机,耳鸣带来的眩晕依旧严重,才站起又跌坐回去。
姜言一重新进到闻迟默办公室时,便见他双手支在双膝,垂头兀自枯坐。
“醒了?”她问。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助听器的闻迟默,像是与外界完全断开了链接。
姜言一没有着急触碰闻他,而是静立在那。
闻迟默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神不怎么聚焦,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没走?”他哑声问。
走什么?
她走得掉吗?
这人难道不记得自己刚才有多无赖?
一想到自己竟纵容闻迟默得寸进尺的纠缠,差点让自己再一次陷入他那温柔的假象,姜言一就气。
气自己不争气。
总是对他心软。
一如现在,她知道自己应该走,却迟迟狠不下心。
“起来,去医院。”语气强硬地命令。
闻迟默张口,还没出声便被她堵了回去:“别说你不去,你病成这样,浪费我上课的时间,让我来来回回地跑,真的很烦人。”
“所以现在,起来,去医院。”
闻迟默累极了般极缓地眨了下眼,应声说“好”。
眩晕让他不得不在起身中途停顿,身体摇晃了一下后,一股力量抵了上来。
睁眼,是姜言一模糊又惊恐的脸。
“闻迟默,你别吓我……”姜言一抱紧他的腰,“你站都站不稳了?烧坏了?”
换做以前,闻迟默大抵会推开她,也不会回答。
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姜言一的眼前。
但宋煜宇教过他,如果他想追回姜言一,首先要做的就是不再掩藏。
他说不来,那就对姜言一有问必答。
痛了就是痛了,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想要便说想要。
于是他“嗯”了一声,说:“站不稳。”
姜言一圆眼微瞪,一来惊讶于闻迟默竟然烧到这种程度,二来不理解闻迟默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诚实。
他说:“耳鸣、前庭眩晕。”
所以他才会声声喊着难受……
不行,不能想了。姜言一回避开眼神,“我让孟潇把司机喊上来。”
闻迟默却说:“不必。”
他寻到姜言一的手腕,捉进手心,“这样、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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