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一的心里有什么地方塌陷了一块,可她不想去深究。
她也害怕去弄清楚。
她宁可当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对闻迟默的示弱视而不见。
司机早已等在楼下。
行至门口,闻迟默忽而道:“你先、上车。”
姜言一立马抽出手,逃进了车里。刚坐稳,司机便起步往前开了点。
姜言一不解:“怎么了?”
闻迟默还没上车呢。
“董事长的车进来了。”
姜言一反身去看,他们刚才停的地方,正停着一辆劳斯莱斯。
闻迟默已戴上耳蜗,正恭敬地接白胜先下车。
他明显不适,白胜先进了大堂,他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单手抵着车门,身体难以挺直似地躬着。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他胸口急促的起伏也清晰可辨。
很快,闻迟默调整过来,急步跟上白胜先,消失在姜言一的视野中。
片刻,孟潇急匆匆而来,“姜老师,闻总让先送您回家。”
“他得和董事长开会。”
姜言一气得眼睛通红,“工作重要还是命重要?”
耳鸣如此厉害,还要戴耳蜗。
高烧,肺炎,眩晕。
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姜言一捏着心口,他为什么这么讨厌…
要让她这么心疼。
“姜老师,boss的处境您也知道。”孟潇苦苦一笑,“其实也不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boss必须德以配位。”
孟潇的话音截断在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
可姜言一又怎么会不懂?
偏爱让闻迟默成为众矢之的。
失宠让闻迟默四面楚歌。
即便这一切的爱与不爱都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但他没得选。
所以,他必须德以配位,才有可能堵住那幽幽众口。
“boss以前生病也基本不休息。”孟潇说,“姜老师我知道我对您说这些不合适,我只是一个下属,本无权干涉。”
“但……如果您愿意的话,能不能再帮闻总一次?”
“现在只有您能站在他身边了。”
“闻迟默平时一定对你们很好吧?”才会让孟潇这么帮她。
“很好。”孟潇不假思索,“我不能违心地否认boss是个很冷的人。但绝非冷漠。”
“好,我知道了。”
姜言一深吸一口气,长长闭了次眼。
再睁开时,眸光如同雨后的太阳,明亮又温和。
她说:“最后一次。”
闻迟默,最后一次,我奔向你。
第42章
(42)
晚上10点, 输液室。
闻迟默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护士过来为他打上点滴。
因为丧失听觉,他从不会在陌生的环境下休息。但眼下他的身体到达了某种临界值, 即便硬撑撑,也难以抵抗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在意识被高烧消磨殆尽前,闻迟默设下5分钟循环闹钟, 以阻止自己进入深度睡眠。
他保持不了清醒,但也不能让自己完全陷入无意识的状态。
一开始, 他还能在震动里勉强醒来, 可往后,他越难以清醒。
当闹钟循环到第8个5分钟时, 他的手机被人抽走, 取消了闹钟。
他手指微微蜷动, 昏昏沉沉地问:“谁?”
极轻的一声, 像是无意识地呢喃自语。
姜言一冷着脸一屁股坐下,将手里抱着的毯子盖到闻迟默身上,“我, 姜言一。”
闻迟默的眉心皱了皱,平平的眼睫快速扇动,像是在用力睁眼, 却又被梦魇钳住,挣脱不开。
但很快,他的挣扎就被清甜的柑橘香气安抚下来,彻底放松了神经。
“你好, 麻烦这里换一下吊瓶。”姜言一举手示意道。
护士长过来, 一边更换吊瓶一边欣慰地说,“终于有人来陪他了。”
姜言一:“?”
“怎么了吗?”
护士长意识到自己有些突兀, 抿了个尴尬的笑,解释道:“我们正盘算着要不要给蒋主任发消息呢。”
姜言一:“蒋主任?”
护士长:“耳鼻喉科的,算他的主治医生吧。”
姜言一:“你们都认识他?”
护士长调整点滴速度:“认识啊,蒋主任以前陪他来挂过几次水。那个时候蒋主任还跟我们开玩笑呢,说让他们记住这个年轻人的脸,以后看到他多照顾点,说他自闭儿童。”
姜言一瞥了眼闻迟默,轻笑出来,“是挺像。”
“他烧得高,又肺炎,一个人窝在这里挂水怪吓人的,我们就想着是不是给蒋主任发个消息。”
“不过现在你来了,也就用不着了。”
“这瓶得慢慢吊,快了怕他吃不消。吊完了再喊我。”
姜言一点头应好,连连道谢。
闻迟默睡着,姜言一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和其他陪同病患挂水的家属们没差——偶尔去探探那人的额,看看点滴情况,再帮他掖一掖下滑的毯子。
“啪嗒——”一声,闻迟默身侧有东西掉下来,姜言一俯身去捡起,发现是闻迟默的病历本。
翻开,最开始的记录是两年前。
姜言一平时也有些小毛小病,每年总要跑几回医院,但她的病历本至今没换过。
闻迟默却不知道换过几本,这一本也已经快要用完。
姜言一翻到最新的一页,里面夹着挂号单——10月22日,21点23分。
再往前,是在婺里的记录,10月20日,周一,凌晨01点54分,输液,体温38度1。
10月18日,上周六,晚上23点34分,闻迟默回到婺里后直接去了医院输液,体温38度9。
10月16日,上周四,闻迟默第一次就诊,体温39度4,医生开了3天的静脉注射。
中间的10月17日没有记录,因为他赶回了新海。
再往前,贴着一张折起来测听报告。
蓝色的圆珠笔随意在空白处写下了“53”画了两个交叠的圈圈起,边上还有几个笔尖敲在纸上留下的墨点。
而后一个向下的小箭头将“53”与“73”串联上。
“73”的右上角写着一个特别小的数字“3”。
73,是闻迟默现在左耳听力的损失阈值。那53就应该是他之前的损失分贝。
但那是多久之前?
回想起高中那次闻迟默耳朵上的伤,答案不言自明。
十年。
十年间闻迟默的听力从中度下降至重度耳聋。
快吗?
当然。可是为什么会突然……
姜言一不断往前翻,试图找到那个能印证她想法的答案。
但翻到第一页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太久了。他伤得太久了。
她盯着测听报告怔怔出神,直到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盖在她的眼睛上,又抽走她手里的病历本。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等闻迟默想要抽回手时,姜言一的手却覆了上来,用力压住他的手背,让他的掌心紧贴着她发烫的眼睛。
她又哭了。
闻迟默想,他又把她弄哭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地叹出一口气,用几乎快报废的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姜言一闷在他的掌心里,不肯抬头。
“孟潇找你、来的?”
“嗯。”姜言一说,“你让她下次别找我了,我根本不想来。”
“就算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责任,我也不想来。”
“姜言一,你说、什么?”闻迟默问。
哦,对,他听不见……可等她抬起头面对闻迟默,那违心的狠话就说不出口了。
用力摒着呼吸和眼泪,脖子的筋骨绷出倔犟的线条。
喉口微动。
脸上忽而一冰,闻迟默捧着她的半边脸,替她把沾染在眼尾的眼泪擦去。
方才还埋在人手心里哭,这会儿又无情地掸开他。
她红着一双眼问他:“闻迟默,你这样算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问,却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
闻迟默喉结一滚,轻颤着吐字:“挽回。”
“姜言一,”他喊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地哑声说,“我、不想、放开你。”
-
姜言一昏头昏脑地回到家。
半夜三更想找个人倾诉也找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忙碌一点,以此来忘记闻迟默刚才那些话。
她擦了桌子,拖了地,煮了泡面,吃完去洗了澡。
还看了一集相声。
可时间慢得令人发指,3点46分,4点08分,5点19分……
她就这么数着一分一秒,枯坐到天明。
看着熹微天光,她不禁感叹:人呐,还是不要沾染情爱的好。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和闻迟默的这一段纠葛,她现在该是多么快乐的小女孩。
姜言一早早到了机构。犹豫、徘徊、踌躇不定,指甲抠了又抠,湿疹挠了再挠。最后还是认命地进了隔壁办公室。
等出来时,正好遇上提着早饭进来的董璐。
董璐捧着她的脸摆来摆去地审视,最后总结:“昨晚没睡?”
姜言一蔫嗒嗒地点了点脑袋,“嗯,没睡。”
董璐嘬着豆浆问,“又是为了霸总?”
姜言一抿着唇咬了咬,从左边咬到右边,又打了个来回后,把脑袋一垂:“董老师,我认错。”
董璐:“flag倒了?”
姜言一闷闷:“快了……”
董璐:“真是完全不意外呢~”
姜言一自己却十分丧气,“可我不知道这样下去到底是对是错。”
“感情里的对错是无法预判的,”董璐老神在在地说,“唯有自己去经历。”
“这段时间你硬挺着,逼迫自己放下,那滋味也不好受吧?”
姜言一:“嗯……”
“那就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董璐挽住姜言一的手臂,轻轻撞了她一下,“我们姜老师可不是这么扭扭捏捏的性子呀。”
姜言一撅着嘴,快被她说哭了。
“不过眼泪是多了点儿。”
好的,她又不想哭了。
董璐笑起来,把兜里还热腾的肉包塞给姜言一,“但这一次记得要慢慢走。如果真的不合适,那就及时止损。”
姜言一郑重点头,“嗯,知道,事不过三。”
董璐:“?”
这词是放在这种时候用的吗?
中午,排课老师摸来她们办公室,“言一已经走啦?”
董璐:“跑得比兔子还快。”
排课老师神秘兮兮地拉过董璐:“我说,言一和闻总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
董璐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才反应过来?”
排课老师一拍手:“我就说!怎么想都不对,言一之前说不愿继续给闻总上课,现在又为了给闻总上课专门请了年假,怎么看都像小情侣闹别扭分分合合的。”
董璐点头,又摇头:“不对啊,我们不是不能连休3天以上的么?”
由于职业特殊性,她们休息日和请假规则都和普通企业不太一样。
董璐平时教小班课,所以休息日比较固定,周中一天周末一天。
姜言一主要接1v1,她的休息时间便随排课走。
请假则是不能连续请3天以上,以避免影响课时打乱节奏。
排课老师狡黠一笑:“姜老师答应我回来后多接几个学生。”
董璐狐疑:“就这样?”
排课老师:“主要闻总那儿之前给得多,校长说过要全力配合。而且上次姜老师救了小继风,被区里点名表扬了。区里让做好对伤者的关怀工作,所以姜老师还是有小小特权的。”
董璐:“……”她有点心疼姜言一了,这傻妞估计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啧啧,你们排课老师心真脏!”
排课老师微笑:“一切为了绩效。”
-
下午2点,姜言一坐在候机大厅,捏着机票,心哗啦哗啦地滴血。
怎么飞贵川这么贵?早知道坐高铁了!
打开app查了一下高铁回程,虽然价格只有机票的一半,但看到那8个小时的路程,姜言一的腰就已经开始痛了。
谢邀,还是飞吧。
就是这个钱,她回头肯定是要找闻迟默报销的。
还有那一周的房费,原以为小地方的酒店不会贵到哪里去,结果找孟潇要了闻迟默下榻的酒店一查,平日379一晚,周五到周日569一晚,付钱的时候,姜言一感觉自己呼吸都在痛了。
孟潇:姜老师,您登机了吗?
姜姜酱酱:还有半小时。
孟潇:好,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姜姜酱酱:确实有一件,麻烦你帮我看看7点左右到婺里的大巴车。机场网不好,刷不出。
孟潇的手脚很快,为姜言一买了7点45分的车票,还给姜言一发来了从机场到集散中心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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