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争吵声。
四人一愣,下意识安静下来。
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道尖锐的嗓音清晰传入耳中——
“都怪你,人都一天一夜没回来了,你们还有心思吃……”
“哎哟,我可怜的孙子哟,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妈,你别叫了,我出去找找。”
“你就知道护着她,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吗?结婚这么久,到现在都没怀孕,老娘天天伺候她,孙子没给我生,倒是把我大孙子给气走了……”
后面赵韵应该说了一句什么,安静了一会儿后,老太太很快拔高声音大骂,“你看看她说的,还是人话吗?杨耀,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这样让她气我……”
金秀珠竖起耳朵偷听,江明川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吃着自己的饭菜,见金秀珠不动筷子,还给她夹了一块好肉,无奈道:“快吃饭。”
一点都不好奇人家的家事。
只有贺岩反常的低下头默默扒饭。
坐在他旁边的付燕燕,多看了他两眼。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金秀珠正和儿子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江明川带着女儿在旁边认字。
听到敲门声,江明川把书递给女儿,自己起身去开门。
他打开门,就看到门口哭红眼睛的赵韵,下意识一愣。
赵韵委屈哽咽道:“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们家小孩,昨晚杨耀回来知道孩子打架,就生气把他打了一顿,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他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人。”
江明川听了皱眉,“孩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天早上就没看到他,以为是提前去了学校,我们就没管,他平时也有走得比较早的时候,杨耀刚才出去找了,现在都没回来。”
江明川也不好评价什么,只道:“那我也出去找找。”
“真的?太好了,麻烦你了江营长。”
江明川点点头,“你再去问问其他人,我换个鞋子。”
“好。”
赵韵吸吸鼻子,人却没走,站在门口等。
金秀珠也听到了,没管,只嘱咐道:“小心点。”
江明川嗯了一声,温声道:“你弄完就早点睡,不用等我。”
金秀珠点头。
等门关上,还能听到楼道里两人说话的声音。付燕燕看向金秀珠,意外金秀珠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画,丝毫不受影响。
似乎察觉到女儿的目光,忍不住抬头问:“怎么了?哪里不会?”
付燕燕摇摇头,垂下眼睛小声说了一句,“爸爸跟那个人出去了。”
金秀珠一脸奇怪,“那又怎么样?他还敢背着我有什么花花心思?”
付燕燕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上辈子金秀珠可不这样,只要江爸爸跟哪个婶婶说句话,她都要发脾气狂叫,更别说是跟赵韵出去了。
旁边贺岩握着笔半天不动,付燕燕平静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人在哪儿?”
贺岩身体一僵,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赶紧摇摇头,摇完就见对面妈妈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缩了缩脖子,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母女俩同时眯起眼睛看他。
贺岩有点心虚,只好坦白,“杨英雄昨晚就跑出来了,我听人说他在教室里呆了一晚上,下午放学的时候等我们组背完书学校几乎已经没人了,我路过他们班,他也没走,我就跟魏宁青过去找他,他一开始还不说的,我把中午剩下的包子给他,他才跟我们说了他爸爸打他的事,魏宁青就偷偷把他藏在家里阁楼上。”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回来晚了。
贺岩每天除了午饭还会带些点心,有时候是包子那些,他一般舍不得一下子就吃完,都会留些放学路上跟魏宁青一起吃。
魏宁青奶奶不会做饭,平时都是他爷爷做,他爷爷只会一锅乱炖,但他又不愿意要别人的东西,每次放学路上问他题目,他才会要。
贺岩很自豪,因为全班里,只有自己的午饭是最丰盛好吃的。
他想了想又道:“昨天不是他动手的,是戚康主动打他的,一边打一边骂他后妈,说是他后妈才害得自己妈妈被人骂,还骂杨英雄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杨英雄才反击的,拿起手边的石头砸人,流了很多血后他自己也吓傻了,等人过来戚康就说是杨英雄先动的手,还说杨英雄生气他妈妈给杨英雄爸爸做媒,让他爸爸奶奶不疼他了,杨英雄说,他奶奶从来就没疼过他……”
说到这里,贺岩有些想哭,从杨英雄身上,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叔叔婶婶的孩子犯了错,都会推到他头上,然后叔叔婶婶问也不问就拿棍子打他。
金秀珠其实不太想管这些事,听到这话,她对儿子道:“去跟你爸说一声。”
贺岩鼓了鼓脸,有些不太情愿,他觉得杨英雄家人对他不好。
付燕燕提醒他,“要是杨英雄出了事,他们家就会找爸爸妈妈。”
贺岩向来知道妹妹比自己聪明,看妹妹都这么说,只好站起身往外跑去。
大概一个小时后,江明川父子俩回来了。
金秀珠已经睡下了。
江明川冲完澡回到房间睡下,然后从后面抱住人。
金秀珠还没睡着,就问人怎么样了。
江明川不知道怎么说,就道:“我们找到的时候,那孩子正躲在阁楼里睡觉,魏家那孩子说准备等爷爷奶奶都睡了再去找他,后面就把他带回来了。”
“那孩子一开始还不愿意跟杨耀走,哭着说是戚康先打他的,但没有一个人听他解释。”
奶奶骂他败家子,就知道花钱,爸爸也什么都没问就打他,还有赵韵,非要他给人道歉……
当时场面十分尴尬的,魏师长和他爱人都在.不过这样也好,那孩子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不少。
而江明川也是今晚才知道,一直跟贺岩玩的好的魏宁青,竟然是魏师长的孙子。
想到这个,他跟金秀珠提了一句,“以后就正常交往,不需要特别对待,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金秀珠没想到这些事他也会跟自己说,以前她跟着侯爷的时候,官场上的事侯爷从不对她提及半句,让她清醒知道,自己在男人眼里就是个侍妾和玩物。
她转过身抱住男人,应了声好。
江明川拍了拍她后背,“睡吧,明早起来我给你做饭。”
“我要吃鸡蛋羹。”
“行。”
第二天,金秀珠猜到赵韵肯定又要上门,干脆一吃完饭就带着女儿去隔壁串门了。
果然,上午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方敏看向她,“好像是你家。”
金秀珠头也不抬,“不用理会,是楼上的赵韵。”
方敏疑惑,不明白她都没看怎么就知道是谁。
金秀珠便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以及之前刘红月举报、赵韵借着吃饭道歉的事,听完,一向文静淡雅的方敏都忍不住睁大眼睛,没想到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在认识金秀珠之前,很少跟别的军嫂来往,所以也没人跟她说这些,以至于听完有不小的震撼。
“那也就是说戚康故意打的杨英雄,但反被杨英雄打伤了,就诬赖杨英雄,并且装受伤严重,目的就是为了让杨家人去跟他爸爸求情,让他妈妈回来?”
方敏很快就理清了里面的逻辑,说完只觉得现实比小说更精彩,还有一层一层的反转。
金秀珠点头,说了一句,“杨家关系也复杂。”
方敏陷入沉思,她这一个月写作走进了瓶颈期,上一本书有读者来信,说她的小说都是一个路子,刚看完开头就知道后面是什么内容了,本来早就应该动笔写了,编辑也催了好几次,但她写写改改,总是不满意。不知为何,听完金秀珠的这些话,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孤零零缩在墙角里的小身影,那个小身影与童年的自己逐渐重合起来,让她有了强烈创作的欲望。
金秀珠还在说:“我现在出去,她就会对我说昨晚江明川人怎么怎么好,帮她找到孩子。她现在找不到我,晚上肯定还会再来一趟,那时候江明川也在家,那会儿又会说昨晚添麻烦了,又说自己一片好心被孩子误会了,显示自己委屈……”
方敏扭过头看她。
金秀珠挑眉,“你不信?你不信等着晚上看。”
这种小把戏,都是她用烂了的。
果然,到了晚上八点左右,方敏就发现隔壁的门又被人敲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午金秀珠的那番话引起了她的好奇,没忍住打开门去看,然后就真的看到站在隔壁门口的赵韵。
赵韵见她开门,抱歉的笑笑。
方敏关上门,不过却没走,而是站在门后面偷听。
没过几秒就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应该是江明川开的门,方敏就听到江明川问有什么事。
赵韵说:“昨晚的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帮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孩子?这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话也不跟我们说,当时也没多想,听到他把人打到医院里去,生怕会影响他的名声,就想着不管怎么样,肯定得先让对方消气才行,哪知就误会我不相信他……”
说着说着就声音哽咽起来。
方敏倒是没被她的话打动,她只是惊奇,金秀珠真是神机妙算,竟然全都说对了。
客厅里,祝政委坐在桌子前看书,看她一幅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好笑,问:“你在做什么?”
方敏脸上有些不自然,正准备离开,然后就听到外面传来金秀珠的声音——“麻烦让开”,也不知道说谁的,很快楼道里就传来蹬蹬蹬脚步声。
随即楼上又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方敏好奇,偷偷开了一条门缝,看到隔壁江明川和门口的赵韵似乎都有些懵。
金秀珠的声音很大,楼上应该是杨营长开的门,问:“怎么了?”
金秀珠说:“杨营长,我听人说你博学多识,聪明过人,我吧,最近在学习,遇到了一些不会的问题,想过来问问你,你也知道,我这人从农村过来的,跟人比总是差了一大截。”
“唉,也是无奈,白日里总是要照顾孩子,照顾家里,也只有晚上有些时间,男人孩子都忙,我只能过来找你了,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进步,要是你也不帮我,我可怎么活呀……”
语气撒着娇,说到最后还哽咽出声,像是哭了出来。
方敏睁大眼睛,忍不住将脸凑到门缝里看,然后就看到隔壁门边的江明川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可能看得太认真了,她都没注意到身后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影,也好奇伸长脖子看。
楼上杨营长似乎有些局促,“那……那个江明川呢?”
“他?”
金秀珠娇滴滴哼了一声,“他不理我,他跟你媳妇在说话,你媳妇都哭了,咱们不管他,你教教我嘛……”
杨营长什么反应方敏没看到,她只看到江明川黑着一张脸大步跑上楼,一次跨四层的那种,眨眼消失在楼梯口,随即上面传来江明川压着脾气的声音,“你给我回去。”
金秀珠似乎还不高兴,“你干嘛呀,我要杨营长教我,别人都说杨营长温柔博学……”
江明川黑着脸没管她在说什么,直接将人一提抱下楼了,金秀珠还哎呀一声,下楼后也不忘跟杨营长挥挥手,“那下次再教我吧。”
然后方敏就看到两口子下楼来了,路过门口的赵韵身边时,两人谁都没管,被夹在胳膊下的金秀珠还朝她这个方向悄悄挥了挥手。
方敏:“……”
随后,隔壁门口探出两个小脑袋,扭过头四处看了看,贺岩那小子还朝赵韵吐了吐舌头,然后“啪——”的一声关上门。
赵韵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门不动,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楼上。
方敏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刚扭头,就看到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对方对上她的目光,不自然的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发表了一句感想,“挺有意思的。”
说完转身回到座位上。
方敏看着对方儒雅的背影,咬了咬唇,忍住笑意。
怎么都没想到,一向严肃寡言的政委,也爱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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