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孟菀青不太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我是郑彬啊,咱们高中一个班的,你不记得我了?”男人说。
“哦!是你啊!”孟菀青立刻笑着说。脑子里快速翻了翻早就模糊的高中同学名册,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我后来去念工大了,我四姐跟你念的一个学校,”郑彬又说,“不过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好巧啊,在火车站都能遇到,你这是等人呢?”
“对,我等人呢。你呢?出差回来?”孟菀青说,“你现在在哪上班呢?”
“我就在电气公司,今年刚升了高工。”郑彬说,“你呢?看你跟小时候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都老啦,孩子妈了,”孟菀青笑着说,“我在百货大楼,三楼销售部。”
“咱们老同学好多都没联系了,以后要常聚啊。”郑彬说。他拿出名片,递给孟菀青,“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郑彬离开之后,孟菀青继续站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等人。初春的阳光落在身上,照得整个人暖洋洋的,玫瑰红色的布料泛着温润细腻的光泽,一片不知什么花的花瓣落在她袖口,她低头抚掉,眼看着那花瓣随风轻轻飘远,心里多了些难以名状的情绪。
“天气真的是暖了,晚上散步不穿外套都不觉得冷。”陶姝娜挽着孟菀青的手臂,心情愉悦地说,“我下周就要去实习啦。”
“我女儿这么棒,肯定没问题。”孟菀青点了点她脑门,笑着说。
“妈,你的事情,我不问了。不过,如果你想跟我说,我可以听。咱们娘俩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像我姐和大姨那样,母女俩总是吵架,怎么都不能互相理解。”陶姝娜若有所思地说。
“娜娜,谢谢你。”孟菀青看了看女儿,“我女儿长大啦。不是那个只知道异想天开的怪小孩了。”
“谁说的?我现在也异想天开。”陶姝娜笑,“科学和文明的进步都是从异想天开开始的,不然你以为飞机火箭卫星都怎么发明的?”
“……又来了,别跟我瞎扯。”
“没瞎扯,妈,你偶尔也要接受一下科普,不然就会跟时代脱节,我跟你讲一讲你就明白了。比如,你知道玉兔二号吧?为什么我们要派它去月球背面探测呢?……”
“……”
假期结束后陶姝娜回来,一进门就问李衣锦,“廖哲是不是又来过?”
李衣锦闻声从卧室出来,不无抱怨地说,“不是你默许的?明知道你不在家还来。”
“我哪管得了他啊,”陶姝娜说,“他没骚扰你吧?”
“倒没有,”李衣锦摇摇头,“他人倒还挺好的,是我之前带偏见了。”
鬼使神差地坐上廖哲的小超跑的时候,李衣锦心里泛起一种诡异的荒诞感。找个只见过两面的富二代小朋友假扮男友去气前任,这是什么狗血偶像剧的剧情?反正她是没想过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你俩为什么分手呢?”廖哲在路上问。
李衣锦就把过年时去他爷爷奶奶家的事讲了。
廖哲带着绝不是讽刺的好奇语气问,“纸灰什么味儿?好喝吗?”
“……”李衣锦思考了几秒钟,“……黑芝麻糊你喝过吗?”
廖哲的狂笑盖过了发动机和油门的声音。
走到熟悉的门口,李衣锦按了锁,却响起密码错误的提示音。她愣了一会儿,又换了两组以前周到用过的密码,仍然错误。
她正在奇怪,突然门里响起一个高嗓门的女声,“谁啊?找错门了吧?到我们家瞎按什么?”
李衣锦吓了一大跳,退后一步,“不好意思,……我找周到。”
“谁?”
“周到。”
“不认识啊!”门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你问的是不是之前的租客啊?我昨天刚搬进来的。”
李衣锦愕然,也不敢再瞎按,手足无措地站在走廊里发了好久的呆。一旁的廖哲不耐烦了,“表姐,你这前任是不是欠高利贷了啊?怎么一声不响跑路了呢?我之前认识一小子就是欠了债到处躲,给我们的电话地址都是假的,我还差点借他钱,真是万幸……”
李衣锦也顾不上礼貌,拿出手机给周到以前的同事打电话。
“周到?他跟我说他回老家了,好像走得还挺仓促的,我说出来吃个饭,他也没答应。”同事在电话里说。
三年前周到曾经动过一次离开北京的心思,连车票都买好了。两个人工作上都不顺利,生活成本又高,他愁了好一阵子,后来试探着问李衣锦,愿不愿意跟他回老家。
“我是你什么人呢?跟你回老家?”李衣锦发出灵魂拷问。
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各退一步,李衣锦不再提她是他的什么人,周到也不再提回老家。
李衣锦心里清楚得很,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和条件,漂一年,漂十年,漂一辈子,都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她不敢去想,能漂一天是一天。原本她以为至少周到在这一点上和她相似,他们都是宁可漂在外面也不愿回家的人,一个一年到头接不到家人打来电话的人,能有多想回家?而李衣锦是为了躲开她妈,只有离开家远远的,她才自欺欺人地不用为了没有达到她妈心里的期望而痛苦。
李衣锦她爸有四个姐姐三个哥哥,到李衣锦出生的时候,她乡下的爷爷奶奶已经有了五个孙子,知道孟明玮生的是女孩,压根就没再注意过她们。反而姥爷姥姥对这第一个外孙女很是疼爱,姥爷甚至亲自给她起名字,三个姑娘的名字都出自他手,分别取自《周易》《楚辞》《论语》,颇有讲究,他翻了好多天书,给外孙女取了许多个文绉绉又好听的名字,孟菀青和孟以安在一边帮忙挑,各执己见,还差点打起来,但最后都没争过孟明玮自己。
“我希望她衣锦还乡。”孟明玮说。
有时李衣锦觉得很幸运,因为她妈认为女儿的到来是命运的馈赠,但更多的时候是惶恐,这名不副实的馈赠落在她头上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妄想,落在她妈身上又是压垮了生活的重担,她妈怕是这辈子都看不到她衣锦还乡了。
周到把他们在一起漂的这么多年全都一股脑扔下走了,连句话都没给她留下,只剩她自己漫无目的地继续漂向看不清的未来。
“表姐,回吧?咱别在这站着了。”廖哲说,“凡事呢要往好了想,这种前任啊,一刀两断,连念想都不给你留下,干净,利索,多带劲!你还惦记他活没活着,何必呢?活着也当他死了!咱今天权当过来给他上坟了,再过几天,头七,拿点纸来给他烧……”
话音没落房门开了,一个满头发卷的大婶恶狠狠露出脸来,就是刚才的高嗓门,“丧不丧气啊在谁家门口上坟呢?!再胡说八道我报警了啊!”
大婶手里拿着拖把作势,廖哲见状不妙,连忙拉着呆滞的李衣锦逃离了现场。
一口气跑到楼下,廖哲说,“我送你回去啊?”
李衣锦拒绝了,说要一个人走走。她从无数次经过的小区门口走出去,看到每次加班回来都光顾的煎饼果子摊,以前他俩不管谁回来晚都记着买两个回去当宵夜。摊煎饼果子的小哥还记得她,笑着就问,“今天休息?还是一个加香菜一个不加香菜?”
李衣锦摇摇头,就哭了。
第九章 习惯(1)
“您好,请问是李衣锦小姐吗?” “是。您哪位?” “我是您的一对一专属红娘小丽,您在我们网站上的会员登记信息我们已经看到了,今天是通过回访进一步完善您的个人资料,方便更精准地定位您的需求……” “等一下,等一下。”李衣锦在嘈杂的人群中艰难挤下地铁,提高了声调,“什么红娘?什么需求?我登记什么了?” 从地铁站走到家的十几分钟路程里,李衣锦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婚恋网站的会员,生日星座籍贯职业一应俱全,这位一对一专属红娘还给自己贴上了好几个标签,什么“大龄”“非三高”“好相处”“恨嫁”“适婚”等等。 “我没有登记,”李衣锦无力地辩解,“我都不知道你们网站。” “但是刚才问您,电话生日都对得上呀,”红娘非常温柔热情,“您不要不好意思,我们配对成功率很高的,一定能够找到您的适配对象,只要您……” “入会员交了多少钱?”李衣锦问,“能退吗?” “不能的哦!”红娘温柔热情地回答。 李衣锦心情烦躁,疲惫地挂断电话,就看到新的好友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申请,备注就是从那个网站来的。她点了拒绝。没一会,那人又发来一遍申请。走到楼下,她看到廖哲那辆熟悉的超跑又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 等电梯的时候,她妈弹来一个视频要求。 李衣锦接通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婚恋网站肯定是她妈帮她登记的,但还没等她问,她妈却先问了。 “你怎么不跟网站上的人联系?申请都不通过?” 李衣锦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没通过?”立刻又反应了过来,一边暗骂自己傻,一边哭笑不得。“妈,那个微信是你?你怎么学会的新注册一个微信号?” 她妈倒是避重就轻,“我要不试你一下,怎么知道你联系不联系?你看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李衣锦回想起刚刚那个红娘的语气,既愤恨又无奈,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一边开家门一边说,“我到家了,先不说了。” “到家了怎么就不说了?娜娜回来没有?你晚上吃什么,让我看一下。我上次让你买的维生素你买了吗?……” 那边话音…
“您好,请问是李衣锦小姐吗?”
“是。您哪位?”
“我是您的一对一专属红娘小丽,您在我们网站上的会员登记信息我们已经看到了,今天是通过回访进一步完善您的个人资料,方便更精准地定位您的需求……”
“等一下,等一下。”李衣锦在嘈杂的人群中艰难挤下地铁,提高了声调,“什么红娘?什么需求?我登记什么了?”
从地铁站走到家的十几分钟路程里,李衣锦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婚恋网站的会员,生日星座籍贯职业一应俱全,这位一对一专属红娘还给自己贴上了好几个标签,什么“大龄”“非三高”“好相处”“恨嫁”“适婚”等等。
“我没有登记,”李衣锦无力地辩解,“我都不知道你们网站。”
“但是刚才问您,电话生日都对得上呀,”红娘非常温柔热情,“您不要不好意思,我们配对成功率很高的,一定能够找到您的适配对象,只要您……”
“入会员交了多少钱?”李衣锦问,“能退吗?”
“不能的哦!”红娘温柔热情地回答。
李衣锦心情烦躁,疲惫地挂断电话,就看到新的好友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申请,备注就是从那个网站来的。她点了拒绝。没一会,那人又发来一遍申请。走到楼下,她看到廖哲那辆熟悉的超跑又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
等电梯的时候,她妈弹来一个视频要求。
李衣锦接通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婚恋网站肯定是她妈帮她登记的,但还没等她问,她妈却先问了。
“你怎么不跟网站上的人联系?申请都不通过?”
李衣锦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没通过?”立刻又反应了过来,一边暗骂自己傻,一边哭笑不得。“妈,那个微信是你?你怎么学会的新注册一个微信号?”
她妈倒是避重就轻,“我要不试你一下,怎么知道你联系不联系?你看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李衣锦回想起刚刚那个红娘的语气,既愤恨又无奈,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一边开家门一边说,“我到家了,先不说了。”
“到家了怎么就不说了?娜娜回来没有?你晚上吃什么,让我看一下。我上次让你买的维生素你买了吗?……”
那边话音未落,李衣锦就看到陶姝娜和廖哲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茶几上摆着还没动的烧烤和小龙虾。
看到她进门,陶姝娜笑着说,“廖哲非要等你回来了再开吃,我要饿死了。快点来!”
廖哲也从游戏机上抬了头,人畜无害地冲她笑,“快点来!”
李衣锦不解地看一眼陶姝娜,像是在质疑她什么时候跟廖哲成了一起打游戏的关系,但她妈却立刻捕捉到了陌生的声源,顿时提高音调问,“谁说话呢?家里有谁?”
“没有谁,”李衣锦吓得顺手按住镜头,一边示意廖哲不要出声。“没有。陶姝娜在家呢。是游戏的声音。”
“是吗?你把手拿开,让我看一下。”她妈在那边说。
陶姝娜小声跟廖哲说,“我大姨这人比较保守,她要是看到家里有陌生人,估计要对我姐家法伺候,你快躲一躲,别让她看见你。”
廖哲正盯着游戏玩得目不转睛,顺口说,“看见我怎么了?本帅哥行得端坐得正,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异性就没有不着我的道的,还怕看?”
陶姝娜只好站起身来在李衣锦镜头前挡住廖哲,但李衣锦她妈已经听见了廖哲说话的声音。李衣锦无奈,只好冲陶姝娜摆出求助的表情。
陶姝娜就说,“大姨,这我同学,来家玩的。你别误会哈。”
“对,是她同学,我根本就不认识。”李衣锦连忙补充,“妈,没事我先挂了。”
“别,你那桌上是什么?”她妈总是能在不停旋转跳跃的画面中抓住她认为有效的重要信息,“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晚餐要清淡,少油少盐,不要吃辣,饮食养成好习惯你才能瘦,才能不长痘,省得你非去吃避孕药……”
“妈!”李衣锦气恼地喊了一句,还没反驳,就被陶姝娜接过了手机,笑眯眯地说,“大姨,我同学给我带的外卖,我姐一口也不吃,我看着她,她今天晚上要是吃一口,我就跟你打报告,你看好不好?”
李衣锦她妈当着陶姝娜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住了声。目光落在镜头角落玩游戏的廖哲身上,客套着说了句,“小伙子长得满帅的。”
廖哲立刻闻声抬起头,摆出讨中老年女性喜欢的表情,礼貌又标准地对着镜头微笑,“谢谢阿姨夸我,我会继续努力。”
“你真是娜娜同学?”李衣锦她妈又问,“你做什么工作的?哪里人?有对象没有?”
“妈,可以别问了吗?”李衣锦窘得头皮发麻,“信号不好,我挂了。”
总算应付完她妈,三个人踏踏实实地围坐在沙发上剥小龙虾。
“大姨连你每天晚上吃什么都要管?”陶姝娜说,“累不累啊。”
“因为她嫌我丑,生活习惯又不好,非要她盯着才行。”李衣锦说。
除了记账以外,李衣锦的大部分习惯都是在她妈日复一日的教导下养成的,习惯到不去想那些习惯到底有什么来由。“每天养成一个好习惯,”她妈这样说,“你以后会感谢我的。”走路的样子不好看,学着习惯抬头挺胸平视前方迈步。穿裙子腿不好看,学着习惯穿裤子。胆子太小了,练习在众人面前讲话。讲话声太大了,练习轻声细语。太瘦了,加强锻炼。太胖了,控制饮食。太没有上进心了,强行参加并不擅长的竞争。太要强了,要学会故意示弱。
她在无数个好习惯中自相矛盾地长大,带着什么都想要的期待,活成了什么都不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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