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磊你说话什么时候变这么难听?”孟菀青狠狠瞪他一眼,厉声道,“我闺女读这么多年书读到今天,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就烂在家里了?她爱谈恋爱谈恋爱,爱结婚结婚,我都管不了,你也别想管。”
“读书读傻了是吧?再读书也得结婚嫁人啊?你总惯着她干什么?”陶大磊完全不理解他说的话哪里惹到了孟菀青,“我这不也是为她好吗?正因为咱姑娘优秀,才得优秀出价值来啊,她要是过几年没结上婚成了大龄剩女,你到时该后悔了,就知道我今天说得对了。”
“陶大磊,”孟菀青厉色道,“这样的话,你跟我发发牢骚也就算了,以后不许在孩子面前说。”
“我连说都不能说了?”陶大磊说,“好像你干的那点破事就有脸在孩子面前说似的。”
孟菀青出门的时候还怒火中烧,手机上陶姝娜又打来电话,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接起,打算替陶大磊安抚一下陶姝娜的火气。
没想到那头陶姝娜并不是发火的语气。
“我爸没在你旁边吧?”她问。
“没有,你说吧。”孟菀青说。
“当年我奶奶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女的,对吧?”陶姝娜说,“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以为我爸不一样,他不在意这些,原来他骨子里只是觉得我比别的女的更值钱一点而已,能在市场上卖个高价,而且还仅限于这几年年龄最优的时候。”
孟菀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来没有因为她和陶大磊之间的龃龉而在女儿面前说过任何一句抹黑她父亲的话,这样不管夫妻关系如何,女儿至少还拥有完整的父母的爱,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疲惫,不想给这次争吵做任何无能为力的粉饰。
“如果我爸一直都是这么想的,那我也无话可说。”陶姝娜说,“我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了,我有我的三观,他的三观我也改变不了。但我对他很失望。”
“我明天要去约会,妈,”陶姝娜沉默了片刻,又说,“开心吧?我俩加了一星期班,终于要约会了。”她的语气里终于透出了一点点的轻松和雀跃。
“开心。”孟菀青连忙说,“妈妈为你开心。你好好玩,注意安全。”
有时候她想,自己从小不爱念书,也没什么文化,何德何能养出这么一个聪明伶俐有头脑情商又高的小姑娘呢?明明给父母打电话高高兴兴报告恋爱却遭了教训,转头又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地去想明天的约会。这二十几年来,她这个当妈的,每当一想女儿将来可能要出嫁,可能要和别人一起组建一个陌生的家庭,可能面对她妈妈年轻时经历和不曾经历的艰难和麻烦,甚至想到以后自己不在了,心肝宝贝再也没有妈妈护着,一旦受到委屈和伤害也无处求助,心里就揪成死结地疼,舍不得到眼泪都要掉下来。同是亲生父母,为什么陶大磊就能有理有据轻描淡写地说出“值钱”“贬值”“烂在家里”这种话?在他眼里,甚至在当年的他妈眼里,她这个妻子,这个儿媳妇,又值几个钱呢?
洗牌和闲聊的声音掩藏了孟菀青的愁绪,她试图打起精神来加入大家对于一会去哪里吃火锅的讨论,突然手机响了,是郑彬的号码。孟菀青平时用另一个手机跟他联系,但以防有急事时找不到,在常用的手机上,她把郑彬的号码存为“外卖快递 7”,暗暗地隐藏在外卖快递 12345689 之间,7 是他的生日七月初七。
她不动声色地接起电话,“是快递吗?家里现在没有人,你放在楼下代存点就行。”
“……你方便出来一下吗?”郑彬的语气有些古怪,“我就在门外。”
郑彬按例来接她们几个老姐妹去吃火锅顺便买单,刚到地方,正转着圈找车位,突然看到一个人在附近探头探脑地到处张望,正是陶大磊。
陶大磊是临时起意跟着孟菀青过来的,他在家里还没过完嘴瘾,孟菀青就甩手出了门,这让他很不爽,索性前后脚也出了门。还好地方近,孟菀青没开车,溜达着就走了,他就跟在后面,非要看看孟菀青到底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只是跟老姐妹们打牌吃饭。跟到了地方,他又不敢进门,在外面逡巡良久,却好巧不巧地撞见了郑彬。
郑彬停好车下来,看陶大磊站在车前,就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来了啊。”郑彬说。
陶大磊那没处发的无名火又蹿了上来。
他俩不是没见过,两家人甚至齐齐整整地在孟菀青朋友婚礼上见过面,但都装得礼貌客套极有分寸就像互相什么事都不知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陶大磊突然就觉得很委屈,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太窝囊,连老婆把自己绿了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叫板。
他也很想男人一回。他知道孟菀青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小伙子喜欢,但神奇的是她总能让喜欢她的小伙子们和谐相处,从没引起过争端。
他决心要霸气一把主动出击。看郑彬那样,戴着眼镜,也有点胖,应该打得过。
陶大磊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游离,双拳攥紧,似是在运气发力。郑彬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一声不吭是在琢磨什么,奇怪地问,“你没事吧?”
陶大磊正在运气,嘴憋得紧紧的,没说话。
“陶哥,”郑彬就走近一步,试图跟他握个手,缓和一下气氛,“咱也好久没见了,要不找个地方喝一盅,化敌为友?”
谁跟你化敌为友。
陶大磊上去就是一拳。
孟菀青急匆匆地出来,郑彬站在外面,拿着手机,手足无措地等着她。孟菀青绕到车头,就看到陶大磊靠坐在地上,端着胳膊,有气无力地哼哼。
“怎么?!”孟菀青又疑又恼。
陶大磊一拳过去,郑彬下意识躲开,他不偏不倚怼到车前盖上,胳膊脱了臼,后背和腰也闪了。
“……用不用我送你们去医院?”郑彬有些尴尬地问。
第十一章 化敌为友(3)
“周末不过去吃饭了。”孟菀青在电话里跟孟明玮说。 “妈刚才还说,你怎么最近不爱过来了,”孟明玮奇道,“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孟菀青说。 孟明玮听从她妈指示,把孟菀青爱吃的鲅鱼馅饺子装了两饭盒,吃完饭后,溜达着送到她家里去。孟菀青开门开得犹犹豫豫的,孟明玮觉得奇怪,一闻,屋里一股云南白药的味儿。 “怎么了?谁伤着了上药呢?” 孟菀青用嘴角示意了一下。孟明玮进屋一看,陶大磊仰在卧室床上,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这是怎么搞的?”孟明玮忍不住问。 “闪了腰。”孟菀青说。 “这身子骨弱的,”孟明玮说。“上了年纪,不能不当回事了。” “可不是吗。”孟菀青说。 孟菀青煮了饺子端到餐桌上吃,孟明玮就在一旁坐着。“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啊,”孟明玮端详着,“又不是你闪了腰,怎么这副模样。” 孟菀青不言语,又吃了两个饺子,才囫囵着开口。“我说了,你别笑话我。” “我笑话你?”孟明玮倒笑了,“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从来都是你们俩笑话我。笑我老土,笑我古板,我这个当姐的,就没给你俩带过一点好样儿。” 孟菀青吃不下了,放下筷子,说,“我琢磨着离婚呢,琢磨好久了。” 孟明玮一愣。 “好久是多久?”她问。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孟菀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第一次跟陶大磊提离婚的时候起?一开始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定,但陶大磊每一次撕毁那些签下的字据,每一次哭天抹泪的乞求,似乎都在她的决心上添一块砖,抹一层水泥,最后把她的心浇筑得像钢筋混凝土那样冷酷,那样坚硬,从一堵墙活生生建成了一座长城,什么都无法让她回头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于无情。陶大磊是她亲自争取来的婚姻伴侣,是她女儿的父亲,这段夫妻关系中他同样是受害者,她却把他牢牢钉在了被告席上。 孟明玮很久没说话,久到孟菀青起身收拾了餐桌,还以为孟明玮恍惚了,没听见她说的什么。 这句话孟明玮几个月前问过孟以安。那天她看到了孟以安户口本上“离异”两个字,然后困…
“周末不过去吃饭了。”孟菀青在电话里跟孟明玮说。
“妈刚才还说,你怎么最近不爱过来了,”孟明玮奇道,“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孟菀青说。
孟明玮听从她妈指示,把孟菀青爱吃的鲅鱼馅饺子装了两饭盒,吃完饭后,溜达着送到她家里去。孟菀青开门开得犹犹豫豫的,孟明玮觉得奇怪,一闻,屋里一股云南白药的味儿。
“怎么了?谁伤着了上药呢?”
孟菀青用嘴角示意了一下。孟明玮进屋一看,陶大磊仰在卧室床上,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这是怎么搞的?”孟明玮忍不住问。
“闪了腰。”孟菀青说。
“这身子骨弱的,”孟明玮说。“上了年纪,不能不当回事了。”
“可不是吗。”孟菀青说。
孟菀青煮了饺子端到餐桌上吃,孟明玮就在一旁坐着。“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啊,”孟明玮端详着,“又不是你闪了腰,怎么这副模样。”
孟菀青不言语,又吃了两个饺子,才囫囵着开口。“我说了,你别笑话我。”
“我笑话你?”孟明玮倒笑了,“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从来都是你们俩笑话我。笑我老土,笑我古板,我这个当姐的,就没给你俩带过一点好样儿。”
孟菀青吃不下了,放下筷子,说,“我琢磨着离婚呢,琢磨好久了。”
孟明玮一愣。
“好久是多久?”她问。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孟菀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第一次跟陶大磊提离婚的时候起?一开始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定,但陶大磊每一次撕毁那些签下的字据,每一次哭天抹泪的乞求,似乎都在她的决心上添一块砖,抹一层水泥,最后把她的心浇筑得像钢筋混凝土那样冷酷,那样坚硬,从一堵墙活生生建成了一座长城,什么都无法让她回头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于无情。陶大磊是她亲自争取来的婚姻伴侣,是她女儿的父亲,这段夫妻关系中他同样是受害者,她却把他牢牢钉在了被告席上。
孟明玮很久没说话,久到孟菀青起身收拾了餐桌,还以为孟明玮恍惚了,没听见她说的什么。
这句话孟明玮几个月前问过孟以安。那天她看到了孟以安户口本上“离异”两个字,然后困惑但并无责怪地问,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离婚。
但听孟以安说了她和邱夏离婚的原因之后,孟明玮更困惑了,“我也琢磨着离婚呢,琢磨好久了。”她对孟以安说,“可是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这么大岁数想离婚,是不是很丢人?”
孟以安很奇怪,就问,“难道是姐夫有外遇了?”
孟明玮摇头。“我真盼着他有外遇,”她说,“做梦都盼。他要是有外遇,是不是我就可以提离婚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离婚?”孟明玮问孟菀青。
孟菀青把洗净的饭盒放在桌上,疲惫地坐下来,“这事说来话长。”她说。
“谁家的事儿不长呢。”孟明玮说。
换作以前,她们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就离婚这个话题进行坦诚而深刻的交流,尤其是在人生的进度几乎过半之后。年轻人们的婚离了一波又离了一波,反倒是她们这些中年人畏手畏脚地活在婚姻里苟延残喘。
“要不,你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孟以安建议孟明玮。
但孟明玮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有散过心。”她说,“结婚这半辈子以来,我从来没有散过心。我也没有旅游过,我手里没有钱,只有每个月李诚智给我的买菜钱,和咱妈逢年过节的红包。”
“你不是有工资吗?”孟以安问,“你现在退休了,退休金每个月也有吧?”
“工资卡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孟明玮说,“我从来没拿在手里过。”
孟以安沉默良久。“这样不行。”她说,“姐,你要有自己的钱。你明天就去把你工资卡拿回来,查查里面有多少钱,每个月退休金多少钱。听到没?”
孟明玮没吭声。后来工资卡她到底还是没见着。
“我有钱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离婚了?”她问孟以安。
“……离不离婚你都得有钱。”孟以安严肃道。
孟明玮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孟以安看着李衣锦和陶姝娜长大,和两个孩子关系好,便对孟明玮的教育方式颇有微词,但又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好管。加上李衣锦总跟她抱怨,她也觉得孟明玮太古板不可理喻。但想到这个大姐劳碌了一辈子,和唯一的女儿无法沟通,又身无分文地想着离婚,心下不免也多了些难过和悲悯。
邱夏跟肖瑶单方面分手之后,不愿意去舞蹈班接球球,孟以安也觉得再见面尴尬,就也想着给球球换一个舞蹈班。没想到跟负责的老师一说,老师告诉她,肖瑶也辞职了,今天是她最后一节课。
孟以安来到教室门外,肖瑶正拍拍手,把小朋友们集合到她面前,然后笑着说,“下节课呢,你们会有新的老师来,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哦,希望你们喜欢她。”
“肖瑶老师,你不来了吗?”
“你去哪里呀?”
女孩儿们一个个仰着脸蛋看着她。
“肖瑶老师要回家呀,”肖瑶的脸上仍带着笑,“你们要是不回家,妈妈会不会想你们?肖瑶老师的妈妈也很想她呀,所以肖瑶老师要回家去陪妈妈啦。”
等到学生和家长都散了,肖瑶背着包出来,看到孟以安远远地站在那里等她。球球在她旁边,低着头专心看手机里的动画片。
肖瑶走过去,脸上的笑容消失后,表情也失了神采。
“是你跟他说的?”她冷冷地说,“你那天在家长面前故意替我说话,是什么意思?”
孟以安一愣,这句话倒问在了她意料之外。“你讲点理吧,”她毫不犹豫地反驳,“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事?亏我还以为你被人误会,想帮你解围,我才是冤大头。邱夏是自己发现的,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肖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没说话。
“所以,你为什么要骗他?你住的那个房子,不是你自己负担得起的。家长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吧?”孟以安问。
肖瑶低下头,脸涨得通红。
“是。”她说,“是我自己没用。没有那个人,我就没有钱让爸爸用上最好的药。但是爸爸后来还是去世了,妈妈哭着求我,让我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再为了她的病花钱,不要去依附别人,但我已经不知道不依附别人要怎么活了。”
她轻笑了一声,抹去了眼泪,“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们生来优越的人,看到别人吃菜,就会问为什么不吃肉,看到别人愚昧,就会问为什么不读书,看到女孩子蠢到被骗,被伤害,用自己的青春和尊严去换金钱,就会问为什么自甘堕落下贱。但是我生来没有那么多选择的,我少考虑一秒,我爸就可以多用一支药,我妈就可以多做一个疗程,我算得很清楚,我认。”
“遇到邱夏以后,我没有再求过别人。原本,这个月我打算从那边搬出来的。”她说,“我是真的想谈一段正常的恋爱,想光明正大地喜欢一个人,想感受一下拥有平凡的婚姻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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