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彦看到她的局促,走过来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想什么呢?”他轻声笑道,“你就说实话呗,不说我替你说了。”
“哎!”陶姝娜回过神来。“没有……我自己说。”
她冲张小彦的妈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呀,”她清了清嗓子,觉得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又回来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我们家也不懂什么教育。”她笑着说,“我妈是个百货公司的销售经理,我爸是个列车员。”
何必要撒谎呢?她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一边想。她不就是这么长大的吗?小时候她妈为了上班不扣工资把她扔在柜台后面,她就窝在一堆货物里玩玩具看画册,上学时因为写作业快,包揽了全班同学写不完的作业,莫名累积了声誉导致第二年全票当选班长,中学时因为家里有最新的科幻杂志,她拿去班级里传看,被老师没收了,结果她下课时去送作业发现老师自己在办公室偷偷看……还有她妈为她在老师面前出头的时候,练跆拳道受了伤又坚持考试的时候,甚至天天花痴张小彦的时候……这些才是她自己既有趣又无悔的,不可替代的人生嘛。
“……他们现在准备离婚了。”陶姝娜坦然地说,“我妈坚持离,我爸坚持不离,法院一审没判离,我妈会继续上诉。”
张小彦妈妈显然没有想到陶姝娜这么过于坦诚,一时间忘记了表情管理,满脸惊愕。
张小彦倒是对陶姝娜说出这些大实话毫不意外,他在一旁笑着说,“妈,娜娜性格就是这样的。她有好孩子的品性,却也享受到了好多所谓的好孩子享受不到的人生。不像我,我是长成了你们认为的好孩子,但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吗?我有多喜欢她,就有多羡慕她。她比我幸福多了。”
张小彦的妈妈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这孩子,多大人了还这么说话。”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们还不是为你铺了一条最好的路,你现在事业有成了,倒来埋怨我们了。我们反倒有错啦?你爷爷你爸爸做科研为国家争光有错啦?”
张小彦明显也不高兴了,但他还知道下意识地避免和妈妈争论,就闭口不说话了。
陶姝娜便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阿姨,”她说,“小彦是真的很优秀,他也很感谢你们给了他最好的教育。我熟悉他以前,也一直崇拜他,羡慕他。但是熟悉了之后,我更愿意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总该有权选择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女朋友,什么样的未来。”
“哟,这小姑娘伶牙俐齿的呀,”张小彦妈妈一笑,“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倒提点上我了,显得我这个做妈妈的咄咄逼人了。行,我不说了,小彦,”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张小彦,“去爷爷书房吧,爷爷和爸爸有话问你了。”
来之前张小彦就跟她说过,他离家读书工作后,每次回家,都还要像学生时代一样,到爷爷和爸爸跟前汇报成就汇报思想,就差没写一份年终总结报告了。
“你在家还要述职?!”陶姝娜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百般惊奇,“难怪你不愿意上班写报告,连我都不愿意写报告,你在家都得写,这是什么日子啊?”
“妈,今天难得娜娜来了,大家聊聊天就行了,我就不过去了吧。”张小彦用商量的口气说。
“有什么区别?”张小彦妈妈虽然脸上仍对陶姝娜带着笑,语气却是对张小彦的严厉,“谁来都一样。不管你多少岁,只要在这个家里,你就得守咱家的规矩。可别忘了,谁把你培养出来的,谁让你走到今天的。”
气氛僵持了十几秒。
陶姝娜突然站起身,拉住张小彦的手,冲张小彦妈妈嘻嘻一笑。
“阿姨,那请你们也别忘了,谁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谁陪他走以后的路。”
陶姝娜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牵住张小彦,两个人飞奔出门,门在身后顺势带上,他们可来不及看他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神色。
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大街上一顿狂奔,明明平日里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这会儿却像被家长逮住的早恋高中生一样,跑过好多条街都不知道累,跑不动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一个拄着膝盖,一个叉着腰,对看了几分钟,同时爆发出大笑。
又笑累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在街上慢慢走。
“我从来都没这么干过。”张小彦抬头看着天,感叹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优秀模范生,从来都没有明目张胆地违抗过我家人的命令。”
“你有啊。”陶姝娜故意说。
“啊?”张小彦没反应过来。
“从你答应我做你女朋友那天起,你就已经违抗他们的命令了。”陶姝娜说。
“也是。”张小彦点点头,“那要是我早点认识你,会不会咱俩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陶姝娜噗嗤一笑,“说不定喔。”她说。
“唉,”张小彦故意叹气,“晚了,现在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把戏。跟私奔一样。”
“现在也不晚。”陶姝娜说。“私奔什么时候都不晚。”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又是一阵大笑。
“去学校看看吧。”张小彦提议道。
两个人走到了以前的高中。学生早已放学,大门紧锁着,光荣榜上的照片和名字经过了风吹日晒已经斑驳。
“我当年就是站在这榜前面遥想你的荣耀。”陶姝娜悠悠地说。
“早就没有可遥想的了。”张小彦笑,“荣耀都是虚无,生活才是踏实攥在手里的。”
两个人并肩站在陌生的光荣榜前,看了很久,竟也不觉得无聊。
临走的时候,张小彦对陶姝娜说,“以后,我也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陶姝娜故意问。
“永远不要怕选择一条冒险的路。”张小彦说,“有你一起,我更不怕。”
陶姝娜一笑,挽起他胳膊。
“私奔也不怕?”
“当然。”
番外三 新人
“老师说这个是家庭作业,需要爸爸妈妈跟我一起完成。”球球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跟孟以安谈判。 孟以安一脸看穿她把戏的表情。“完成不就行了?老师又不知道你跟谁一起完成的。再说了,别的小朋友万一爸爸出差了妈妈出差了,今天不在家,那就不完成作业了?” 球球警觉地瞪大眼睛,“妈妈!你不能这么说话。是你说要遵守老师的要求的,你现在等于是在教我偷懒。” 孟以安翻了个白眼。是谁说做教育的人自家孩子教的都好?难缠起来不是照样亲妈也搞不定。 球球这次假期的生活作业主题是认识植物,老师要求孩子们跟着大人去大自然的环境里玩,捡不同种类的植物回来做标本册带到学校去给同学们科普。 “这不是谁都能做吗?”孟以安不死心,“离你爸来接你还有一个星期,你能不能不要再给妈妈添麻烦了呢?” 球球眨巴眨巴眼睛,低下头,委委屈屈地说,“妈妈你觉得我是麻烦吗?还是爸爸是麻烦呢?” 得,已经学会道德绑架了。孟以安想了想,只好投降。 邱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驱车前往森林公园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给球球讲故事,让加班没休息好的孟以安稳稳地睡了一路。精神养足之后,孟以安心情大好,到了之后就跟着球球疯跑,留邱夏在后面背着装备补给默默赶路。 总算等到球球累了,三个人在草坪上坐下,铺好午餐布,喝水吃东西。球球吃喝也不老实,吃两口想起了带来的拍立得,就站起来左拍拍右拍拍。 “别走远了,就在爸爸妈妈能看得到你的地方。”孟以安叮嘱。 “知道啦!”球球脆生生地答应。 两个人一边看着球球的背影一边聊闲话,聊了几句孟以安工作上的事,又聊了几句邱夏学校的事。突然邱夏没头没脑地问,“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孟以安莫名其妙,“什么日子?” “问你呢,”邱夏说,“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孟以安被他突如其来的追问弄得摸不着头脑,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三个人的阴历阳历生日和通用重大节假日,没一个能对上号。 “什么啊?”她一头雾水,瞪了邱夏一眼,…
“老师说这个是家庭作业,需要爸爸妈妈跟我一起完成。”球球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跟孟以安谈判。
孟以安一脸看穿她把戏的表情。“完成不就行了?老师又不知道你跟谁一起完成的。再说了,别的小朋友万一爸爸出差了妈妈出差了,今天不在家,那就不完成作业了?”
球球警觉地瞪大眼睛,“妈妈!你不能这么说话。是你说要遵守老师的要求的,你现在等于是在教我偷懒。”
孟以安翻了个白眼。是谁说做教育的人自家孩子教的都好?难缠起来不是照样亲妈也搞不定。
球球这次假期的生活作业主题是认识植物,老师要求孩子们跟着大人去大自然的环境里玩,捡不同种类的植物回来做标本册带到学校去给同学们科普。
“这不是谁都能做吗?”孟以安不死心,“离你爸来接你还有一个星期,你能不能不要再给妈妈添麻烦了呢?”
球球眨巴眨巴眼睛,低下头,委委屈屈地说,“妈妈你觉得我是麻烦吗?还是爸爸是麻烦呢?”
得,已经学会道德绑架了。孟以安想了想,只好投降。
邱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驱车前往森林公园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给球球讲故事,让加班没休息好的孟以安稳稳地睡了一路。精神养足之后,孟以安心情大好,到了之后就跟着球球疯跑,留邱夏在后面背着装备补给默默赶路。
总算等到球球累了,三个人在草坪上坐下,铺好午餐布,喝水吃东西。球球吃喝也不老实,吃两口想起了带来的拍立得,就站起来左拍拍右拍拍。
“别走远了,就在爸爸妈妈能看得到你的地方。”孟以安叮嘱。
“知道啦!”球球脆生生地答应。
两个人一边看着球球的背影一边聊闲话,聊了几句孟以安工作上的事,又聊了几句邱夏学校的事。突然邱夏没头没脑地问,“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孟以安莫名其妙,“什么日子?”
“问你呢,”邱夏说,“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孟以安被他突如其来的追问弄得摸不着头脑,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三个人的阴历阳历生日和通用重大节假日,没一个能对上号。
“什么啊?”她一头雾水,瞪了邱夏一眼,“别在这跟我绕弯子,有话就说。我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邱夏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叹了口气,仰面躺下。
“我就说嘛。”他语气带着懊恼,“以前不后悔,现在后悔了。当时就不应该跟你逃了那个婚礼的。”
孟以安顿时醍醐灌顶,“啊,今天是咱俩结婚纪念日?”
邱夏无奈地摆摆手,“算了,反正你从来都没记住过,离都离了,更不用提了。”
孟以安看着他。邱夏那些小心思她可门儿清,嘴里说着不用提,明明就是他自己先提出来的。她好整以暇地坐直了盯着他,似笑非笑,等着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说,球球就跑了回来,兴高采烈地给她看自己拍下来的小花花。母女俩头碰头地坐在一起,孟以安帮她把捡回来的花草简单整理一下收集起来,分别放进采集袋,贴上标签收好,以便回家之后制作标本。
“有时候想想,好像是有点遗憾哈,”孟以安一边看着球球专心致志地忙碌,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唯一的一次婚礼,还被我任性给错过了。没留下点值得纪念的东西。”
邱夏没吭声。直到球球又跑开去玩了,他才试探地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有。”
“有什么?”孟以安奇道。
“有值得纪念的东西啊。”他说,“而且你不知道。”
孟以安抬起头,“真的?还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倒是藏得深,没离婚那几年你怎么不说?”
“怎么说?那几年咱们都在吵架。”邱夏说,“离了之后就更没法说了。”
孟以安沉默良久,问,“是什么东西?”
邱夏坐起来看着她,“你真的想听?”
孟以安点点头。
邱夏就低头从外套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那是什么?”孟以安问。
邱夏打开那张纸,冲她挥了一下,“不认得吧?就我自己认得。”他自嘲地说,“当年婚礼上写给你的誓词,谁曾想没有机会当着大家的面说给你听。后来就也忘了。搬家的时候整理衣柜我才发现,就自己收着了。”
孟以安好奇起来,伸手去拿,却被他敏捷地躲开了。
“你真的想听?”他又问了一遍。
孟以安便不抢了,点点头。
他就笑了,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还很严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头发。孟以安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于是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托着下巴等着听。她想起结婚之前,她也总是这样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话,虽然他说的话总能让她昏昏欲睡,但仍觉乐趣无穷。
邱夏便抚展了纸,开始念。
“以安吾妻:
时良辰佳日,亲朋络绎,对景双人,静待礼成。余性温静,迂腐书生而已,卿若惊鸿,爽直不羁,才思慧质浑然天成,识高气雄亦非须眉可比,得卿心许,合情投意,形影相偕,天之幸我极矣。今生之远,愿与卿同行,他生未卜,愿此世偕老。
古人云,故人疏而日忘,新人近而俞好。一别数年,魂牵梦绕,既无近而好之新人,也未疏而忘其故人,始知余心之所向,一如既往。愿新故人之新,成未成之礼,重修旧好,琴瑟和鸣,方得不昧此生。”
“听不懂,我都快睡着了。”孟以安掩饰住自己的神色,故意起身装作活动手脚,自顾自地走开去。走了两步,回头问他,“后半段现改的吧?”
邱夏就笑,“那你还装听不懂。”他一边说,一边把纸收回口袋,像是做完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如释重负地躺下,长出了一口气。“你听懂就好了。别的话也不需要我多说了。”
球球又活蹦乱跳地跑过来,孟以安以为她要来拖妈妈,她却跑去了邱夏那边。“爸爸!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你会表扬我的!”
邱夏被催着起身,跟着球球往山坡另一边走。孟以安看着父女俩笑闹的背影,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走过的路,还要再走一遍吗?以前犯过的错,吵过的架,说过的互相伤害的话,谁也不愿后退的头破血流的固执,以后就会改变吗?
原以为成长就是往前走,不回头,现在才明白,成长其实是敢往前走,也敢回头。在这段由近到远的婚姻里,他们都认了错,也都想回头了。
邱夏跟在球球身后回来,球球一副骄傲地想邀功的样子,看着邱夏走到孟以安面前,从身后变出了一朵花。
“好看吧!”球球在一边蹦,“我找到的!让爸爸给你的惊喜!”
孟以安就笑了,“好看。”她说。
邱夏顺手把那朵花给她别在衣领旁边,摇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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