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到顾陵屋里。
顾陵换了衣服,正坐在镜前准备束发。宽肩窄腰,一头乌发逶迤垂腰,白皙的面庞俊美无瑕,颇是风流悦目。
她想起了茶樱所说的“男宠”二字,走到他身旁问:“顾陵,男宠是什么?”
他正拢发的手忽然停了,莫名地看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据实相告:“茶樱告诉我府里好多人说你是我的男宠。”
他一顿,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阿昌这时恰好走了进来,关心地道:“顾护卫怎么突然咳了,还是得找肖大夫再开两服药才对。”
姜嬛没从顾陵那找到想要的答案,便顺口对阿昌道:“阿昌,你知道男宠是什么吗?”
阿昌笑了笑,机灵地解释道:“男宠嘛!就是一些有钱有势的女人养在屋里的小白脸,平日里除了得讨女主人欢心,还得陪女主人睡觉,在床上伺候……”
阿昌说到这,见姜嬛和顾陵的脸色不对劲,赶紧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抱起了桌上的花瓶,一溜烟出去了。
姜嬛默默地拿眼去看顾陵,他已默默地把发束好了。镜子里的他英眉星眼,高鼻朱唇,嘴角还微微挑着,带着几分腼腆期待,很是一副欠睡,呸,不欠睡的样子。
姜嬛怕他误会了什么,义正词严地对他道:“顾陵,小姐我对你绝对没有那种心思,你放心,以后谁再这么说,我就叫人打他耳光。”
顾陵脸上霎时风云变幻,良久,才低声道:“那我谢谢你呀!”
姜嬛方舒了一口气,顾陵却又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气势颇是强盛,姜嬛忍不住往后一退。
谁知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直至把她避到屏风下,她退无可退时,他才停下脚步,倾下头,在她眉间喷着热气,低低道:“你就只想我一直当你的护卫?”
“不当护卫那当什么?”姜嬛看着他气势逼人又魅惑的脸,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难道你想当我的男宠,在床上伺候我?”
这话估计是问得太过直白,超出了他的意料。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唇角一挑,又是一笑:“你仔细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姜嬛那时便隐隐觉得顾陵对护卫这个身份,是有所不满的,否则也不会让她“仔细想”。如今听了陈氏的话,不禁怀疑起,顾陵是不是也觉得当她的护卫没有前途呢!
明明他说过要一辈子保护她的,果真人都是会变的。
陈氏见姜嬛开始动摇,趁热打铁道:“咱们家的镖局,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娘想着不如让顾陵做个镖头,他这镖头若做得好,以后再升他做个总镖头。”
当镖头是有前途多了,也威风得很,但镖头事务繁多,一年到头走南闯北的。顾陵若成了镖局的镖头,那她不就很难再见到他。
万一他在走镖期间出了什么事,她会哭死的。
姜嬛立马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不好,你不是说要替顾陵找父母吗?他留在临城怎么找父母。”
话虽如此,但就是不好。
姜嬛还是摇头。
陈氏笑了笑,推心置腹地道:“娘知道你舍不得他,可你不能一辈子把他拘在锦画轩,男儿郎的天空是非常广大的,你若误了他的前程,他以后心里难免会埋怨你的。”
她误了顾陵的前程?以前杨茗雪,温若棠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并不放在心上,如今怎连娘亲也这么说。
“他真的会埋怨我?”姜嬛失神地问。
陈氏肯定地点点头:“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在意的。要不这样吧!不做镖头,让他去镖局,先做个教头,训练新来的镖师。”
当教头不用走镖,只是教镖师们一些拳脚功夫,名声好,又不辛苦。最重要的是,只要顾陵不离开临城,他们得了空,也能时常见面。
姜嬛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使,欣然笑道:“好,就听娘的,去镖局当教头。顾陵他武功好,有他帮着训练,到时我们姜家的镖师便天下无敌了。”
陈氏其实早就料到姜嬛不会同意顾陵当镖头,先说镖头再说教头,不过是她拿捏住了姜嬛的想法,知道她若直接说教头,姜嬛不一定会答应,可若退而求其次,姜嬛定是肯了。
非是她非得如此算计自己的女儿,而是她实在别无选择。
上回姜嬛在鬼谷林里出了事,因这事与温若棠有关,姜嬛的姨母很过意不去,见她身子好转了,便带着儿女回家去了。
临走前,温若棠找上了她,说姜嬛误入鬼谷林真正的始作俑者不是她,不是林俊,而是顾陵。
因为姜嬛是因跟顾陵吵了架,心情不好,怄气之下,才答应和她一块去骑马的。
而且他们从鬼谷林出来时,手拉着手,亲密无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又暗暗提示:他们孤男寡女,在林子里待了一天一夜,保不准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温若棠话还没说完,便被温颜安带走了。温颜安连连与她做揖道歉,让她不要把温若棠说的胡话放在心上。
却不知温若棠说的每一句话,都击在了她的心窝上。
姜嬛是她最宝贝的女儿,她绝不允许姜嬛行差踏错,更不允许姜嬛身边有不利于她的人和事。
比如林俊,祖上曾立过大功,这一次却险些害死姜嬛,哪怕他再三求饶,保证不再犯,也只有被发落出府的份。
陈氏找来了底下的丫鬟,一追问,姜嬛那一日果然去看了顾陵,从顾陵屋子里出来时,还一脸不悦。
又问了姜子承,是不是看见姜嬛和顾陵拉手了。
姜子承虽然不满顾陵,但怕这事告诉陈氏后,姜嬛会被陈氏责备,摇头说他没有看见。
陈氏却从他闪烁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他在撒谎。
后来她又见顾陵穿了身茶青的云纹竹叶绸纱衫,以白玉簪束发,一身打扮,竟是比她儿子看着更像姜家的大少爷。
陈氏觉得打眼得很,一问之下才知那是姜嬛让针线房给顾陵做的衫子,玉簪也是她送给他的。
又一日,她到锦画轩来,顾陵与姜嬛正一前一后地执着竹竿粘蝉,两人站得极近,几到了“耳鬓厮磨”的地步。顾陵一双眼,极尽温柔热烫地看着姜嬛,姜嬛也丝毫不抗拒与他亲近。
两人嬉笑打闹,旁若无人,全无做小姐和做护卫该有的体统。
她站得并不算远,但姜嬛这个做女儿的,却只顾着和身边的护卫顽笑,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她这个亲娘的存在。
陈氏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宝贝女儿被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带坏了。
上一回从杨家回来后,她对顾陵虽有些疑心,但大抵还觉得顾陵是个稳重可靠的人。这一回,对顾陵是真正心存芥蒂了。
作为家长,她素来喜欢的是规矩守礼的孩子,比如温颜安,勤勉好学,又彬彬有礼,做事懂得进退,她就很欣赏。
而顾陵这种,做着下人护卫,却恃才傲物,存着心勾搭主子小姐的,是她最最厌恶的。
若不是怕伤了和姜嬛之间的母女情,她定早就把这种坏她女儿名声的祸头子赶出姜家。
此番让顾陵去做镖局教头,明着是抬高他,让他博个好前程,暗里不过是想让他离姜嬛远一点,最好一辈子待在镖局,再不踏进姜府一步。
陈氏打算得很清楚,等顾陵走后,她便要严加管教姜嬛,把她的心收回来。
她养了十六年,视若珍宝的女儿,绝不能毁在一个身世不明的野小子手上。
第28章
“你真的想让我去镖局做教头?”顾陵难以置信,声音都略有些颤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只是在姜启恒喊他做姐夫时,没有反对,姜嬛居然就生了要离弃他的心。
眼下,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子还没心没肺地笑着对他道:“对呀!你高不高兴?做教头可是很威风的。”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顾陵转念一想,觉得这不像是姜嬛能想出来的。
姜嬛实话实说道:“是娘的主意,娘说男儿郎天地广阔,立业与成家一样重要,你如今未成家,这两样要事总得占一样的。”
“老夫人。”顾陵眉头一蹙,一时间竟不知道姜老夫人真正的用意。
对于姜老夫人,他一向是非常敬重的,因为她是姜嬛的娘。出于男人对“未来丈母娘”的恐惧,他又对姜老夫人存了两分怕。
让他去镖局做教头,确实算得上是提拔了他,若换做别人,怕是高兴得夜里都要睡不着。
可去了镖局,他就不能天天见到姜嬛,日日与她相守了。什么男儿郎天地广阔,他不要广阔的天地,他要的是姜嬛。
“怎么,你不高兴吗?”姜嬛见他非但不喜反而微微皱起了眉,不解道,“娘说这是为了你好,你这么能干,总在后宅当我的护卫是很屈才的。”
顾陵见她天真得很,苦笑道:“小姐,你娘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娘如果不喜欢你,为何惦记着你成家立业的事?”
陈氏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顾陵半句不是,顾陵竟会觉得陈氏不喜欢他,姜嬛对此颇是费解。
看着姜嬛如此护着陈氏的模样,顾陵心里又浮出了一缕幸酸:果然,他若推辞,便显得他不识抬举。保不准,姜嬛还要与他使小性子。
第二日,顾陵依着规矩,去给陈氏道谢。
他隐隐已察觉陈氏对自己有所不满,因此不敢像素日里那般张扬,换下了姜嬛送他的云纹竹叶绸纱衫,只穿着普通的护卫服,用一把木簪把发系得齐齐整整的。
这些年,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如此忐忑,仿佛他即将要见的不是姜老夫人,而是能决定他生死的煞神。
“顾陵见过老夫人。”
进了大厅后,他便规规矩矩地站在厅下朝陈氏拱手行礼。
陈氏今日穿了身芽绿的团花绣边对襟长衫,下着松茶色的百迭裙,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耳上坠着两个翡翠耳环,头上插着两根多宝簪。
这打扮端庄典雅,不失温和。
可她坐在堂上,良久地一语不发,只冷冷地上下打量着顾陵,却让顾陵觉得她的一身气派格外凌厉刁钻。
“顾陵。”过了许久,陈氏方才开口,“你来姜家多少年了?”
“回老夫人,已经十年了。”
“哦!原来距离嬛嬛把你捡回姜府已有十年,你倒说说,这些年,你主子待你如何?”
陈氏口中的主子自是姜嬛,他一直以来也只供姜嬛差使。
顾陵低首道:“小姐待我很好。”
陈氏笑了:“对,嬛嬛这孩子心善,对谁都好。所以顾陵,你得明白,如果当年她从外边捡回来的是另一个人,她也会待他好。”
陈氏见他脸色微变,继续道:“心太善,人太天真,这是嬛嬛的好处也是她的坏处。比如刚被赶出府的林俊,嬛嬛难道就曾薄待过他吗?姜府这些年又何曾短了他什么?可他不知图报,偏生了妄想,差点害死主子。姜府最是容不下这种不知好歹,守不住本分的人。”
“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到底还年轻,有些事难免拎不清。今日你竟来谢我,我便再嘱咐你几句,去了镖局后,便安心地待在镖局,若能闯出一份天地,也是你的福气。”
顾陵一开始只是怀疑陈氏不大喜欢他,眼下听了她的训诫后,才知道她对他的芥蒂已如此之深。
倘若是别人看不起他,挤兑他,他还能不放在心上,可这个人偏是姜嬛的母亲。
她口口声声说他是被捡来的,不停地提醒他,他与姜嬛有主仆之分,那是在警告他:在姜府,他永远都只是个下人,竟是下人,自然配不上姜嬛。倘若他再对姜嬛心存妄念,下场不会比林俊好到哪里去。
顾陵心里只觉愤怒憋屈,这憋屈里又有几分不甘与羞愧。可因那人是姜嬛的母亲,他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敬之意,只拱手道:“顾陵谢老夫人教诲。”
“下去吧!收拾好东西,后日便去镖局报道。”陈氏挥了挥手。
见他方要转身退下,又道:“至于锦画轩的事,从此之后不必再挂在心上。”
陈氏这般说,是不想再让他回来,也不想再让他见到姜嬛了。
顾陵心里一激,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着陈氏,无声地抗议着。
不亏是一夜之间能杀死五头狼的男人,哪怕只是凝神直视她,脸上并无多少不敬的表情,陈氏也觉后颈发凉,颇受威慑。
可她是姜嬛的母亲,他难道还敢跳起来打她不成。
陈氏定了定心神,维持着姜家主母的风范,淡淡一笑道:“你这孩子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顾陵回过神来,心知自己若跟陈氏起了争执,吃亏的终究是自己,便又抱了一拳,阔步离开了。
见他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一边给陈氏倒茶,一边道:“真是吓死我了!我看他那个样子着实十分委屈,说来,他这些年也是恪尽职守,并无过错,还救了小姐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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