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舒令秋怔怔地望着火锅,饭已吃到了尾声,红锅里只零星冒几颗泡。
她看了看红锅,又看了看自己摆在餐盘旁的手机。
默默将手机收回包中。
许沐安手托住脸,笑得意味不明。
生日歌的欢乐气氛似乎只存在几分钟,在场的各位汗流浃背,没一个人知道该如何是好。
坐着不动?
不能吧,毕竟是老板的东西掉了。
那,舍生取义?
也不能吧,打个工还做不到这个份儿上。
更何况普通手机经此一役,还能完好无损吗?
温珣有条不紊道:“先把火关了吧。”
“好,好。”坐在边上的同事立刻把电火关闭。
服务员就在旁边,同事向对方仔细说明情况。
服务员同样错愕,叫来了更多的服务员,大家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电锅带回后厨,觉得又奇怪又好笑。
温珣直起身,挺拔颀长的身子屹立在人群之间,显得格外瞩目。
“抱歉大家,这顿饭稍后由我来支付,如果大家还有什么想吃的,保留发票报给财务,公司都将报销。”
他虽然在道歉,但言语平淡,仍旧保持着一贯的疏离而冷漠。
大家:“……明白了,温总。”
温珣垂眸,“走了吗?”
舒令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点点头。
他和她一起走出了餐厅。
众人望着消失在拐角,一高一矮两道背影,不禁一顿唏嘘。
李云柯悄悄对刘洋说:“怎么办,我有点想磕老板和舒小姐的cp了。”
“不过我刚才听见舒小姐方才叫老板二叔,二人又不像是情人。”
刘洋正色:“什么都磕只会让你营养均衡。”
“……?”
“细说。”
-
手机被洗好装进塑料袋里,温珣拎着手机回到停车场。
发动汽车,操作台中自动播放出音乐。
乐声传入颅内,舒令秋才从刚才的意外中清醒。
车辆行驶出几百米,两边旖旎如织,缓缓倒流。
舒令秋小心翼翼地问:“二叔,请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维修店。”温珣说,“这台手机里有很重要的数据,看看官店能不能帮忙抢救一下吧。”
“哦。”
也是。
他们这种开公司的肯定有不少重要资料。
前面是红灯,他们暂时休息。
温珣从后视镜里看她,“一会有空吗?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有空,正好吃饱了到处游游。”
“好的。”
对话中止。
她很感谢方才的意外。
甚至不怀好意地感谢温珣手机意外落水,才能带她逃离那样的窘境。
温遇冬的新闻很多,好的,坏的,都有。
他的团队坚定要走营销这条路,因此所有的后果都要承担。
她一开始接受不了还和温遇冬大吵一架,温遇冬也会哄哄她。
但爱是经不起折腾的,他的耐心消耗殆尽。
——接受不了就别看,当初进娱乐圈你也是答应的。
这是温遇冬的原话。
舒令秋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抵达维修店,店员翻了翻手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可能要等两个周,请问您要不要办一下加急?”
“加急能多快?”
“最快也要一个周。”
她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二人之间保持安全距离。
舒令秋眨眨眼睛,“这么久,二叔,你能等吗?”
温珣:“我还有个备用机,这段时间可以暂时用着。”
他对店员说:“办加急吧。”
“好的先生,您在这边填一下资料……”
店员推来一个ipad,推至玻璃板。
温珣笔直地站着,臂弯抵靠在米白桌面,肩胛骨处仿佛有把尖刀,薄而仞,像是要从白衬衫里破骨而出。
风从门外吹入,灌进衬衫里,薄薄的布料被错出几道山脉纹路来,纹路胀大,复又浇熄,紧紧地贴在身上,成年男人的力量感笼罩在沉闷气氛中。
他签了字,收回臂弯。
一切又恢复如常。
店员给了温珣一份取机凭证,温珣转头请舒令秋帮忙保管。
“出来得太急,忘记带包,麻烦你帮我保管几天。”
舒令秋点点头,“好。”
包里电话铃响,有人给她打电话。
舒令秋边翻包边往外走,温珣握住她的手腕。
“去哪儿?”
他的手温热而滚烫,粗粝的肌肤擦过,想有砂砾从指间缓缓流泻。
“接电话。”
他松开了点,“……注意安全。”
“好。”
她点点头。
舒令秋走到门外。
原来是温遇冬打的。
“喂。”
“秋秋,你现在在哪儿?”
温遇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更多的还是焦急。
“外面。”她踢开脚边的石子。
天上又下起雨,一开始只是蒙蒙小雨,往后便越来越大。
她站在屋檐下,没有刻意避雨,雨水从光面弹射,溅上她细白的小腿。
光滑的肌肤像被岩浆烫到,生生烙下几颗红点,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那我来找你?”温遇冬没说突然找她的原因,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不用了,我打算回家睡觉,你也早点休息吧。”
舒令秋:“别太内疚,当初进娱乐圈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有我的份,你记得吗?”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果然又是对不起。
她现在可太讨厌这三个字了。
舒令秋很慢地呼出一口气,径直将电话挂断。
冰冷的雨扑簌簌的,混合着温热的液体缓缓而下。
痛感迟钝,小腿上疼痛终于袭来。
她蹲下身,背影望去像个幼稚而孤立无援的婴儿。
慢慢的,一顶黑伞降落。
他站在雨雾里,雨水打在落拓肩线发出细碎的声响,好似一片落叶坠入地面。他一只手握紧伞,一只手抄在裤袋。
冷白的脸逆着光线,镜片阴沉沉的。
借着少许的光线,舒令秋终于得以看清他的五官。
温珣的表情总是很平静,眉眼下压,透着莫名骇人的压迫感。
但此时此刻,橘黄的灯光打在身后,镀上一层朦胧光圈,他身上的冷戾如冰雪见初阳,一点一点被减淡。
“怎么不打伞?”温珣的语气像有责备,“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感冒了不也挺好的吗?发次烧,长次个儿,再长几厘米我就能上一米七了。”
话音刚落,连她都为自己的荒唐发笑。
舒令秋紧紧咬住下唇,双颊煞白。
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
温珣:“想哭可以直接哭。”
“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不会泄密。”
舒令秋像是得到了某种应允,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多年来的委屈被攒压得太久,偶次释放便是一场洪灾。
温珣对她无条件的信任让她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温遇冬来。当年他进娱乐圈是为了他们的“幸福”,外人羡慕他们恩爱有加,彼此支持,可是时间越长,幸福越来越少猜疑越来越多,舒令秋的信任一点一点被践踏,她的真心和退步好像成为了温遇冬放纵的理由。
对啊,他明明是在为了他们的幸福而努力,这是他们彼此都知道的。
可她真的无法忍受了。
舒令秋坐在地毯上,抱住双腿,将脸埋在大腿前失声恸哭。
面前覆过一层阴影,下一秒,热气扑入怀中。
温珣抱住了她。
他无法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她的悲哀他再了解不过,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在他一次又一次地以为自己可以不再介怀时,总在她难过的瞬间崩盘。
那些不为人知的疼痛数以万倍地卷土重来,细细密密地扎在他身上,好像有人往池塘里丢了一颗小石子,湖面上虽然只是一片微不可闻的涟漪,可湖底心脏却被石子划破,血管破裂,疼痛漂浮到四肢百骸。
舒令秋颤抖的肩膀略作停顿,睫毛湿哒哒的,眼皮肿得像个核桃。
他们的视线交汇在空里,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月光。
温珣:“没人看见。”
没人看见。
对,没人看见。
舒令秋不作抵抗和迎合,泪水从眼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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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如她所愿地发展下去。
舒令秋坐在他身旁,车内涌动舒缓音乐。
光裸肩头不住颤抖,她乌发凌乱,双唇染得艳红。
温珣收回目光,下一秒灰色西装落在她身上。
“你发烧了。”
他像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轻轻触到她的肌肤便能诊断结果。
“吃点感冒药就好了。”她也像个大夫一样下诊断书。
“去医院看看吧,不要马虎。”温珣否决了她的方案。
舒令秋不再反驳,闭目养神。
最近入秋,天凉,感冒人数众多。
舒令秋发了高烧,不得不输液。
全程她都是晕乎乎的,来往人员纷乱,温珣把控所有细节。
一直到输完液回家,她也还在晕眩。
抵达大厦已是晚上零点,雨雾转小。
她睡得很熟,沉重地呼吸着。
脸只瘦小一捧,还有些苍白,从他的角度看去,像只受伤的小鹿。
温珣没有叫醒她,车开得很慢,他的目光几乎全在她身上。
明晃晃的车灯拉长身影,门口站着个男人。
男人撑着伞,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他下意识地顿住。
车辆骤停,舒令秋被晃醒了。
她坐起来,西服从身上滑落,她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吗?”
“嗯。”温珣掀了掀眼帘,“你男朋友等你很久了。”
你男朋友四个字咬得很重,以至于舒令秋听得格外清楚。
“温遇冬?”
她睡意消了大半,“他怎么还是来了?”
他盯着她的侧脸,镜片反射出一阵白光,“要下去吗?”
“嗯,我总不能因为他的缘故而不回家睡觉吧?”
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更何况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
她拉开车门,一步一步走向对面。
他们站在车灯前,似乎说了些什么,温遇冬的眼神时不时往他这儿扫,眼底全是惊讶。
舒令秋背对着他,他坐在车里,视线有限,无法得知她此刻的表情。
只看到下一秒,温遇冬主动和她十指相扣。
他拉着她的手过来,砰砰砰,敲敲车窗。
温珣降下车窗。
温遇冬:“二叔,真是麻烦您了,这种事下次直接让您的助理找我就行,不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
说罢,他举起了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
温珣面无表情:“你也知道什么叫麻烦?”
温遇冬愣了愣,怔在原地。
那双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温遇冬被压迫得根本无法对视,他明明是在道歉和致谢,可是温珣似乎并不买账,相反,还质问他。
负责到这个程度是温遇冬没想到的。
沉郁的气氛只停顿了两三秒。
温珣升起车窗,“别让她失望。”
来不及听到保证,他的车便消失在雨雾之中。
第7章
车辆停在地面车库,他站在车旁,没有立刻进屋。
娴熟地拆开塑料盒,外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丧事焚燃鞭炮,温珣拍拍淡黄色的锡纸,拾起一支香烟塞到嘴里。
风有些大,打了几次火都自动熄灭。
温珣背过身,歪了下脑袋,大掌拢住火将烟霞点亮。
火花在眼底跳跃一瞬,霎时熄灭。
他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来处。
怀包里有手机在响,他迫不及待地接起来。
是许沐安。
温珣又扔开手机。
怀包嗡嗡震动,枯燥乏味的铃声又响了好几次他才接起。
许沐安开门见山:“怎么现在才接?”
“因为是你的电话。”他毫不掩饰。
“?”
许沐安无语了,但还是耐着好脾气问:“人送到了?”
温珣嗯了声。
“好吧,她那个助理我也送回去了。”
“谢谢。”
许沐安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了。
他沉默了会,忽然笑了。
“阿珣,她不止是你朋友吧。”
“……为什么?”温珣唇瓣上的烟顿了顿,语气里第一次有了迟疑。
许沐安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笑声溢出了喉咙,狂傲而放纵,带着得逞的快感。
“废话,你也不注意不注意自己那眼神。”
“一整晚,你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
是吗。
心思被揭穿,温珣并没觉得难堪。
许沐安是他的好友,被他知道,无甚所谓。
风将灰白烟雾吹至眼前,黑睫低垂,虚阖遮蔽。
他锁了车,转身进屋。
许沐安好心:“改天我教你几招,追女孩要是都像你这么追,真不知道要追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不用。”
“怎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许沐安喉底发出一声很轻的哂笑,“瞒着?”
温珣的性子他又不是不清楚,既然都承认目标了,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结果,温珣回答道:“不然?”
“……草,真的假的?你想要的东西我就没见过你轻易放手的,这次怎么会?”
生活阅历在这时起了作用,许沐安似乎猜到了个中缘由。
“难道说,她有男朋友了?”
温珣不说话了。
温珣的沉默让许沐安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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