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浚的下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双深邃墨瞳里没有一丝神采。
他孤寂,他疲惫,他有悔,可容拾并没有给他一个出口。
他曾以为自己只要登上皇位,便会诸事顺心,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夺走心爱之物或心爱之……人。
可从他登基以来,就一步错步步错,以致于把原本对自己满腔爱意的容拾推得越来越远。
就算他现在用尽手段把她留在了身边,也只是留了一副躯壳而已。
她的心,早就已经不属于他。
可是,他曾经明明完完全全地拥有过她的身心。
正因为彻底拥有过,所以他现在才无比渴望回到从前。
若是当初他不走上谋夺皇位这条路,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逼她太过,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容浚!”顾清开了口,“你勒得我很疼。”
闻言,容浚微微松了松手,头依然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阿拾,你知道吗?这段日子以来,孤不止一次在想,若是能够回到过去,孤一定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好好待你,不再让你受后面那些苦楚。”
“可是阿拾,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孤只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弥补你。”
“孤保证,以后但凡你想要的,只要孤可以给,孤通通都会满足你,所以我们……要好好的。”就算他们不能像寻常有情的男女那般柔情蜜意,至少能平平淡淡地走过一生,不再像之前那般互相伤害。
顾清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她想要顾清娢死,更想要苏澈活过来,可这些他压根都做不到。
他的承诺,只让她觉得可笑。
他们之间隔着苏澈的一条性命,永远都不可能好好的。
以后,他们只能是仇人!
经过周太医的悉心照料,顾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只不过她的双眸依然没有光彩,随时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容浚说话算话,带着她到了华阳殿。
听到大门声响的那一刻,顾清娢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内殿冲了出来。她独自在这华丽清冷的大殿里待了数十天,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个人几乎都快疯了,无时无刻都在盼着能走出去。
当她看见缓缓走进来的顾清和容浚时,眸中原有的希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恐惧。
正因为见过容浚对容拾的绝情,顾清娢愈发担忧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曾经可以为了哄自己痛快而任由自己折磨容拾,那如今他的心头肉掌中宝已经换成了容拾,那他会不会为了哄她开心而任由她折磨自己?
那一日容拾在华阳殿内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刺向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顾清娢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顾清拉了一张凳子,缓缓地坐下,目光冷冽,锋利如刀。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顾清娢已经死了千万遍。
顾清就那样无声地看着顾清娢,看得她整个人背脊发凉,让她忍不住想逃。可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逃,因为就算她已经输了在容浚心中的地位,也绝对不能向一个出身低贱的娼妓之女低头。
顾清娢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大声问道,“容拾,你来做什么?”
顾清依然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忍不住看向容浚,只见他那双深邃墨瞳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她的影子,幽深不见底。
顾清娢的心又闷又疼。
她不甘心,凭什么他把自己从容渊身边抢过来后短暂地宠爱过后就全身而退,转身就把所有的宠爱给另外一个女人?
“容拾,你是来看本宫的笑话的么?只可惜让你失望了,因为容浚真正在乎的只有他自己,你我都是一场笑话。”
“他曾经可以为了我让你受尽委屈和折辱,如今却又为了你而薄待我,我们都只是他的玩物而已。他喜欢,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强取豪夺,他一旦不喜欢了,便会弃之如履。”
“不过你我之间,其实你更加可悲。因为你追随他这么多年竟然一无所有,而本宫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顾清终于开了口,声音清冷,“也是,你现在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言罢,她站起身来,径直往殿外走去。
容浚冷漠地看了顾清娢一眼后,立刻追了出去。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顾清娢瘫软在了冰凉的地上,一颗心惴惴不安。
容拾离开前那句话意味深长,她到底会做什么?
容浚追上了容拾,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拉,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声道,“阿拾,她说得不对。”
顾清冷笑,“哪里不对?”
容浚把她拥得更紧,“孤以后绝对不会对你弃之如履,而是会疼你爱你珍惜你,用一生弥补你。”
“那现在就弥补我。”顾清幽幽道,“容浚,我要做皇后。”
皇后之位一直是顾清娢引以为豪的尊荣,若是能毁了她这份尊荣,她一定会过得比受了酷刑还要痛苦。
杀不了,那就先诛心!
第47章 苏澈还活着
容浚一丝迟疑过后便点了头, “只要给孤时间,孤一定会立你为后。”从古至今,废后重立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顾家现在只不过是被伤了元气,但到底是有上百年基业的大家族,他想要立刻废了顾清娢阻力实在是太大, 定然会引得朝堂动荡。
顾清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 倒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只是嘲讽一笑,“那你究竟能弥补我些什么?”
容浚心中有愧, 立刻回答道, “阿拾,你放心,孤今日既然允诺你,他日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在孤立你为后之前,你可以向孤提别的要求, 作为孤让你等待的补偿。”
顾清挣开了他的怀抱, 抬眸看向他, 声音平静, “那你放郭仪离开, 让他从此与皇宫和十三堂都再无瓜葛。”郭仪曾说过, 他们两个人总该有一个人要自由地活下去。如今她不得不留在这囚笼里, 那这一次就换他自由。
闻言, 容浚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想要看清楚她的意图。可她双眸似一潭死水, 除了毫无生气之外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事实,那个曾满心是他、也曾意气风发的女将军早就已经被自己亲手摧毁了。
容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只要她不再想着离开,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他便愿意竭尽全力去哄她开颜,哪怕只有一点点。
……
勤政殿,烛光幽暗!
容浚看着跪在面前的郭仪,目光晦暗不明。
良久后,他终于开了口,“孤今夜允你自由之身,从今往后与皇宫和十三堂再无瓜葛。”
郭仪一脸惊讶,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入十三堂,便终生只能是十三堂的人,纵使身死,也只能是十三堂的鬼,所以哪怕他之前安慰过容拾或许有一日容浚会放她自由,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获得自由。
“这是……”他终于回过神来,“陛下,这是阿拾的意思?”他曾以为容拾获得了自由,自己只能老死在这偌大的宫中,但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被困在这皇宫的却是她,而她却想办法给了他一条自由的路。
“孤原本想着把你留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可她却让孤放你自由。”容浚缓缓道,“罢了,现在只要能让她有一丝丝高兴,孤都愿意依着她。”就算郭仪走了,但他只要仍把阿奈一家人的性命捏在手里,她便不会再折腾着离开。
“郭仪,待向阿拾辞行后,你便离开吧。”
郭仪沉默半晌后开了口,“恐怕阿拾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会快乐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容浚的心中。他瞬间勃然大怒,抓起案上的砚台就往郭仪扔了过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的心慌和后悔,“孤是天子,孤一定会有办法让她快乐。”
砚台在郭仪的额头上砸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鲜血和黑色墨汁混在一起,从他的脸颊流下,染脏了他的衣裳,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甚至还淡淡一笑,“陛下,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容浚那双深邃墨瞳俨然氤氲着一场黑色风暴,“郭仪,你是不是以为孤允诺阿拾给你自由,就没有办法责罚你了?”
郭仪不卑不亢地与容浚对视,缓缓道,“这么多年来,阿拾跟在陛下身边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想必陛下一清二楚。陛下后来又毁了她的尊严和自由,甚至还……”
郭仪顿了顿,终究还是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清了清嗓子后接着道,“这些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不是么?”
“一个受尽苦楚又没有尊严和自由的人,又何谈快乐?”
容浚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没入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想要出言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过去的岁月里,他的确让容拾受尽了苦楚,摧毁了她的尊严和自由,还……杀了他完全不愿提及的苏澈,以致于她现在已经在心里把他视为仇人一般。
“不过过往之事已经无法更改,现在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郭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后,恳求道,“只求陛下以后给阿拾足够的尊重,不要再逼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或许她此生还可能有一丝笑颜。”
容浚深吸一口气,终于让原本乱了的心平静了下来,“孤把阿拾放在了心上,自然知晓究竟该如何待她,不需你这个外人多嘴。滚……”
郭仪沉默,缓缓地退了出去。
容浚独自坐在案前,陷入了沉思,以致于罗义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浑然不觉。
罗义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声,“陛下!”
容浚终于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何事?”
“南疆那边的巫医到了,还请陛下示下。”
话音刚落,容浚的双眸终于有了难得的喜色,“快把人带进来,孤要先问个清楚,然后尽快安排替阿拾诊治。”当初容拾服下的绝育药太烈,宫中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都说或许南疆的巫医会有办法,他便立刻让人去了南疆。
时至今日,他一天比一天渴望能够与容拾拥有一个与两人血脉相连的孩子,把两个人牢牢地绑在一起,让她再也不离开自己。
容浚的手指不停地叩着案牍,心也狂跳不止,生怕那南疆巫医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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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郭仪便到了永宁殿辞行,容拾却没有相见,只是命伺候的宫人带了一句话给他。
“向前走,别回头 ,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去做。”
郭仪站了许久,终究转身离去。他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今日既然带着她的那一份自由一起离开,以后一定要活得随心所欲、肆意潇洒,方不辜负她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城墙上,容浚转过头看向容拾,只见她的目光一直追逐着郭仪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收了回来。他替她拢好了被风吹乱的头发,低声问道,“阿拾,你刚才为何不见他?”
容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容浚,你看身后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像什么?”
不待他说话,她便自言自语道,“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而我,就是被你豢养在这座囚笼里的一只鸟,还折了翅膀。”
“我不见郭仪,是因为自由是我这辈子望不见也得不到的东西,我怕自己见了他会心生羡慕,羡慕过后又生怨怼,所以不如不见。”
她句句如针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却无言以对,只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起风了,孤先送你回永宁殿,以免感染风寒。你现今身子骨弱得很,孤特意从南疆请了名医过来,待会儿就让他替你诊治,如何?”
容拾面无表情,“随便!”
刚回到永宁殿,那南疆巫医还未过来,倒是先见到了阿奈,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带止戈,大概是肚子月份大了不方便的缘故。
容拾有些惊讶,毕竟她之前已经交代过阿奈尽量少入宫以少沾染是非。
“将军。”阿奈见到她那一刹那眼圈便红了,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我……我……”
“阿奈,别哭。”容拾轻轻地抚上了她隆起的肚子,声音温柔,“孩子可不喜欢爱哭的母亲。”
“奴婢只是太久没见到将军,一时激动才这样。”阿奈立刻擦干了眼泪,结结巴巴地道,“将军,奴婢亲手做了你爱吃的梅花糕,你尝一尝,味道真的是极好的。”
言罢,她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盒,端起一整碟梅花糕递到了容拾面前。
容拾摇头,“我没有胃口。”
“阿拾,既然是阿奈这丫头亲自做的,那她也算是有心了。”容浚伸手拿了一块,递到了容拾的唇边,像哄孩童一般,“你哪怕只吃一口,也不算辜负她的心意。”最近容拾总是没有胃口,喝的药似乎比吃进肚子的东西还多。他心疼她,总希望她能多吃一些东西。阿奈跟在她身后伺候了那么多年,做的东西定然比宫中的要合胃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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