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完草蜢,她后半夜回屋睡觉时,睡得特别安稳,临睡时她还记得自己同蓑衣爷爷约定好明晚继续教他织草蜢,一想起蓑衣爷爷织出来的那个脑袋臃肿的“草蜢”,她睡梦中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接下来养伤的这段时日里,萧柔每天夜里等别人睡下后,都要悄悄一个人走出游廊等蓑衣爷爷。
蓑衣爷爷虽然是个大咧咧的莽汉,但知道的东西可真多呀,他有时会同她唠嗑唠嗑天象的东西,告诉她什么样的云就是准备要起风,什么样的云又即将有大洪水,什么样的云第二天准会是个大晴天。
有时,他也能同她唠嗑唠嗑淮南、燕北等地的风土人情,告诉她一些茴人的饮食习惯,和习俗风情。
“他们那边的人啊,都是一世一双人,成年之前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不管男女都非常坚贞,再也不会把心思放在旁人身上。”
“曾试过有茴人逃难跑到外面,认识了别的地方的男子,结为伴侣,那个男子后来爱上别人,大晋别的地方男子三妻四妾都寻常,于是那男子纳了别人当小妾,那茴人容忍不下,但茴人不但对感情坚贞,即便爱人做了错,她也不会轻易做伤害对方的事,于是那个茴人就自尽了。”
萧柔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她多傻啊,为了个男人,多不值得啊...”
“是啊,老夫也觉得,她很傻...”他若有所思,继续道:“可茴人就是这样,心里只容得下一人,感情又特别执着,自尽死不了,却被心上人的毒害得痛不欲生,这时候,还不如给她一刀让她痛快些...”
见她又沉默,崔燕恒笑笑:“不说这些了,说些别的吧。”
后来崔燕恒又给她讲了很多风土昳趣之事,逗得萧柔喜不自禁,那天夜里,他仿佛不是曾与她有仇的崔世子了,只是个同她意趣相投的萍水相逢之人,重新认识,重新相知。
那样美的美梦,要是永远不打破该有多好。但是,没能在黑夜里披着一层皮同她多相处几天,她的眼睛就渐渐好转,开始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丝模糊的影子了。
那天,萧柔给他编织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正想请他帮忙涂上金色颜料,谁知突然就能看见颜料罐的形状,她惊喜地叫道:“爷爷爷爷!我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她话一落,崔燕恒的笑僵在脸上,随即赶紧拉下斗笠,将脸盖住,嘶哑道:“先别着急,我们先找大夫瞧瞧再说,你待在这里,你兄长和你那位朋友在哪?老夫帮你把他们叫来。”
“爷爷先别急,”萧柔笑着准确地拉住了他的手,“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们都睡下,大夫这时候也没法来啊,明日我再跟他们说好了。”
崔燕恒被她拉住手,心内五味杂陈,握紧拳头,毅然甩开她,“不行,许多症状就得在好转那一刻抓住那一瞬间治疗,耽搁不得的,要是耽误了时间,有可能又变回原来看不见的状态了,老夫去帮你叫人。”
经过这几夜的相处,萧柔觉得眼前这位蓑衣爷爷是一位见多识广、经验老道之人,他的话应该不会错,于是只好指了指微安房间的方向,让他帮忙叫人。
微安和萧籽封都被叫起来了,他们听见萧柔能看见,只随便披一件外袍就匆匆赶到,脸上洋溢着明显的喜色。
“只是...能看见一些影子,还看不真切。”萧柔朝着萧籽封端来的烛火方向努力地看。
“柔柔,别着急,等大夫来了听听他怎么说,你现在先别过分用力,休息会很快到。”
微安为她多披了件外袍。
城内州官实行夜禁,此时城门关闭,城外的大夫不能进城,崔燕恒得知消息,从后方人群匆匆离去。
萧柔努力朝后方看,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披蓑衣、十分英挺伟岸的影子,她想喊住他:“蓑衣爷爷...”
可此时萧籽封上前追问她眼睛的情况,渐渐遮挡住她的视线。
崔燕恒走到偏院无人的位置,才摘下斗笠问道:“情况怎么样?”
“回主子,大夫找到了,州官那边不肯放行,靖王令牌也不管用,看来这个州官是看准了靖王是新封的王,在朝中地位不稳,所以故意为难,想立威。”伏鹰道。
“属下查了下,原来这位州官是贵妃的人,靖王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被贵妃和二皇子知道。”
“靖王要争储,不能同他们硬碰,但我不怕,”崔燕恒道,“伏鹰,你拿我手令去,顺便把这个州官的底彻查清楚,家中几口人,每个人员做了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要作对是吧,那就让他作。”
伏鹰想了想,笑道:“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后来,大夫没过一会就来了,第二天一早,那位监管这座城的州官便屁颠屁颠提着厚礼来巴结靖王了。
微安以为他只是巴结,没工夫搭理,随意招呼两句就让人离开,可谁知后来那州官直接跪了下来:“殿下,你想要什么消息,臣都可以给你提供,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老小吧!”
微安愣住,叫人去彻查之下才发现,这个州官的底很不干净,手里有好几条人命,他震怒之下,直接把人上奏朝廷查办。
伏鹰来复命时道:“主子,你不惜毁坏自己名声来帮靖王,他上位后未必就能容得下主子,毕竟靖王此人自诩清正严明,主子手底下已经那么多不干净的事了,这个州官一旦被靖王提报上去,他必定控诉是你栽陷了他,到时靖王定然要与你划清界线的,到时候,主子你该如何是好?”
崔燕恒笑:“没办法,总得有这么个人来干这种事,难道李应琦的死就不冤了吗?他还不是成为了内阁那些人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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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柔经过大夫的诊治,视力恢复一天比一天好,但是,她现在夜里走出游廊去,再也遇不到蓑衣爷爷了。
这天微安陪她用完晚膳,准备回房,萧柔拉住他:“安安,你知不知道...这个客栈住着一位总喜欢穿蓑衣的爷爷,就是那天去把你们叫醒了找大夫那个...”
微安愣了愣,“柔柔你...经常和他见面吗?为什么要找他呢?”
“也不是经常,就是那时候我看不见,心里慌张,但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就一个人排遣,最难受的时候,幸好有他。”
“他是一个风趣幽默的老人家,他好像知道很多,懂得很多,他总能把我逗得很高兴,他说的事情,我感觉很有趣,能学到很多,听上几天几夜也不厌。”
“如果他愿意一直讲这些给我听,我就算眼睛看不见,好像也不会太害怕了,而且我还可以教他做手工,编织好玩的东西,他想学来哄他孙女高兴。”
萧柔越说,脸上喜色越盛,“那天我差点就能看见他长什么模样了,可惜后来你们来了之后,他就走了,但我还是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一把年纪了,腰还能这么挺,看起来生得也高大,年轻时一定是位翩翩公子,很受姑娘们欢迎。”
“他又懂得这么多,知道这么多,一定很多姑娘喜欢他了。”
这个姑娘越说越高兴,她不知道,从她的言语间,已经对这个人的注意力倾注太多。
微安心里不是滋味,单膝跪下来握住她手,道:“柔柔,你对别的男子评价这样高,我可要吃醋了,我真的比不上他吗?”
萧柔愣了愣,“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位很好很慈祥的老人家,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祖父,感觉很亲切才多说几句罢了,你怎么能老人家的醋都吃呢?而且...”
她黯了黯,“我就算喜欢你又怎样?以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不能和你站在一起了,所以我们还是把对方当作好朋友来相处这段时光,千万不要抱太多期待,以免日后失望。”
“像现在这样相处,一起吃饭聊聊天,各自可以做各自想做的事,不好吗?”她又恢复了那个乐观爱笑的样子。
可微安却沉默了。
“柔柔,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你那段时间的心情,以为你对我笑就是没事了,还撒下你一个人去办事了,这几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好。”她笑道。
于是,那天夜里她没有再出去走廊寻“蓑衣爷爷”,而“蓑衣爷爷”手里握着一条已经上好颜色的草编金龙,始终站在灯光幽暗处,定定地望着她房间的方向。
第84章
萧柔眼睛恢复后没多久, 就随微安启程回京,萧籽封则被安排在邻近京城的一个县镇住下来,方便随时得知京中消息以及萧柔消息。
本来萧籽封想萧柔跟着他走, 但她看着微安, 又似乎想到些什么,最后同萧籽封说:“七哥, 我要跟着他,我喜欢他。”
萧籽封向来疼爱这个妹妹,不管妹妹的选择是什么, 不管是他还是整个萧家, 都会全力支持,他只要求妹妹在宫中待不下去时,一定不能强迫自己, 来找他,他会带她一起走。
萧柔笑着应后, 就同七哥在岔路口分开了。
望着兄长离去的车马, 她站着稍稍出神。
微安走过来, 站在她身后看她, 长叹一口气,道:“柔柔, 其实我知道...”
萧柔闻声转过头,“什么?”
微安摇摇头, 勉力一笑, “嗯, 没什么, 我们走吧。”
她点点头,等她路过自己身边时, 他贴心地朝她伸出手,她没留意路过了,他只好把手收回。
回京之后,萧柔依然跟着靖王住在王府,王府加派了守卫,微安当天就进了宫面圣。
虽然微安现在每天都在宫中忙到很晚才回,又派了人在府里保护她,不让她踏出王府招人耳目,但她还是能偷偷从府里下人口中套出了话,得知如今羌国那边战况激烈。
她知道本来要去羌国的人是微安,崔燕恒是为了抢功劳才替代他前往羌国,而此趟前往羌国的目的是要把他们萧家人接回大晋,此事事关重大,虽然她也很想跟着七哥隐匿起来,但是明白只有处身风暴中心,才能有效获得最直接的消息。
她隐隐感觉皇帝把萧家人接回后,不会有好事,只是她如今除了待在靖王府听消息,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从王府那些人口中,只能有限地获得战况很不好的消息,其余多的就再也探听不到了。
于是,萧柔决定亲自从微安那里打探了。
她最近为了养好眼睛,不能熬太夜睡,但她知道微安每天都有从宫中回来看她,天不亮就得进宫,所以只是回来稍作休息,和看看她,就要回宫。
于是,这天她特意白天多睡些,熬到了晚上,等他回来,就端起一盅参汤在院里等。
他果然一回府就来看她,看见她端着参汤在院里时,讶异了一下,连忙快步朝她走来,顺便解下身上遮挡夜露的外袍,披到她身上,怪道:
“柔柔,这么晚你不睡,一个人待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屋去。”
萧柔摇摇头拉起他的手:“安安,我睡不着,你老实告诉我,现在羌国那边战况怎样了?我爹娘如何了?”
微安如今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宫中事务确实繁忙外,还是因为知道她必定会想问那边的情况,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柔柔,战事我们都在盯着,你不用担心,那边暂时还能抵得住,萧氏虽然获罪被发配,但以前还是对大晋有诸多贡献,我和父皇都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本以为这个柔弱的姑娘会表现得慌措,不料她却异常冷静,只是开口道:“我知道陛下只是图我们萧氏的宝库,至于到底有没有这个宝库,我自己是不清楚,我问过七哥,七哥也不能确定,要是果真没有这个宝库,我爹娘兄长到时又会如何呢?”
“之前崔燕恒要取代你去当这前线的统领,我生怕他会利用我胁迫我爹娘,但后来...他把玉葫芦还我...”萧柔摊开手中静静躺着的白玉葫芦,“所以他可能只是不愿我落入贵妃,抑或是陛下手中,”
“你和他...联手了是吗?所以他现在真的在帮你?事成后他会找你要什么?你都答应了吗?”
面对萧柔的问话,微安不知如何作答。
可不等微安作答,她就很有分寸地笑笑道:“算了,有些事你不能让我知道,你也不用同我说太多的,我现在只想知道战况到底如何?我爹娘父兄是否平安罢了。”
“柔柔,这次这场仗打得很有蹊跷,对方仿佛早有准备似的,可明明此次出兵之事是机密,就连大晋境内各城之间都只是知道皇军要去青城,而不是西境。”
“所以?”
“我军死伤太多,世子领兵进入羌国境地后,就受到敌军围攻,前后包抄,压根没有给他等待援军的机会,而且...”
“那边气候不好,一连起了几场黄雾后,我军不知所踪,世子...如今与朝廷失联了失联了。”
黄雾...
萧柔记得,之前在眼睛看不见,在客栈静养时,那位爱穿蓑衣“学问渊博”的爷爷曾告诉过她,西北之地可以根据风向看气象判断起黄雾的时间。
“那我爹娘和兄长...接不回来了是吗?”她低道。
微安看着她的表情,犹豫片晌,道:“其实...陛下已经加派兵力,说是一定要接到你父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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