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可能使用了某种材质柔软的绳索。
纵使在这些孩童剧烈挣扎时,也不容易伤及她们细嫩的肌肤。
又给受害者买新衣服, 又细心照顾着她们被绑缚的感受。这个凶手对这些孩子们简直充满了关怀, 而这恰恰与把她们剖心烹煮的心狠手辣,形成万分极端的对立。
想到这里, 齐昭海的脊椎唰然窜起一阵寒凉。
这案子,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在这起案件里, 我看到了两种相互矛盾的心理。”宋冥同样愁眉不展:
“一种是懊悔……甚至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具体表现在对受害者的精心照料上。但,凶手把尸体抛弃在垃圾堆之类的地方, 又很明显的表示了凶手对她们的态度。她觉得, 这些女孩和厨余垃圾一样, 都是可以被随意遗弃的。”
两种心态,完全截然相反。
其中差异耐人寻味。
“有没有可能, 这是两个不同的人的心理?”齐昭海说:“你之前也看过,尸身上有两种不同的刀伤。”
宋冥依着这个思路想了片刻,终是摇头道:“说不通。照顾者很明显表现出母性,而根据刀痕,杀死她们并挖出心脏的同样是个女性。只有剁开肋骨的那个人,才更像男性。”
两个人都是女性?齐昭海握着方向盘, 若有所思。
难道凶手人数还更多?
可很快,齐昭海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凶手的数量足够, 他们只需要几个同伙合力,趁小孩落单的时候抓走就好。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让孩子适应自己的存在。
“这确实很奇怪。”齐昭海拧着眉:“凶手抓她们不就是为了杀吗?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这么精心照料她们,凶手还会忍心下手吗?这段时间就算拿来养宠物,也多少会有感情的吧。”
听到这话,宋冥忽地弯起唇角。
极浅极淡的一弧。
而她笑意中所藏的意味,却说不出的嘲弄:“宠物?你说得很对,就像宠物。”
“你知道吗?人类在看见幼童和看见宠物时,大脑会分泌一样的激素。”宋冥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点了下太阳穴。苍白的指尖,衬托得她脸侧的发丝越发乌黑,几乎消融入夜色:
“因为两者同样拥有更大的瞳孔,能让人产生呵护的冲动。”
只不过,人类幼童是自然筛选后,天生具备这样的眼瞳。而猫狗之类常见的宠物,则是经过不断的人为选择,培育出来的。共同的目的,都是为了讨好能够养育他们的成年人
以便在最大程度上,提升存活概率。
“但是你看,这世上有多少被人遗弃的宠物?” 宋冥的话音极尽讽刺:“它们也曾经被主人视若至宝,最终却因为伤人、难养、违抗主人意愿等原因,被弃若敝履。”
最后,只得蜷缩在阴暗的街角巷落——
与垃圾污水为伴。
苟且偷生。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语,当轿车开过拐角处时,一声凄凉幽怨的猫叫传入耳蜗。
倏忽间,宋冥按住眉心。
仿佛颅脑内有什么正不停冲撞着、躁动着,急切地想要与现有的线索建构起联系,浮出水面。
遗憾的是,她终究没能抓住这一线灵光。
巨大的谜题缓缓滑进夜色里,没有惊起一道细微的波澜。只有车轮滚滚往前,将玻璃外的路灯扯成一丝丝流光溢彩的长线。
光影摇曳,有种格外繁华的错觉。
宋冥正凝望着远方的灯火,突如其来的刹车后坐力,却猝然将她从深思中惊醒。
车辆停在一间火锅店门口。
惹人垂涎的香气,随着门缝的开合,气势汹汹地涌出。
宋冥留意到,兴许因为火锅对开店的技术门槛低、成本小,这条街半数以上的店铺,全是火锅店。
“下来。”她听见齐昭海说。
“这里会有线索?”宋冥禁不住怀疑,无奈齐昭海已帮她把车门开好,她只能顺势下车。
见她神色茫然,齐昭海忍不住笑出了声。
“哟,还在想案子呢,这么敬业。”齐昭海在冷风里竖起衣领,嘴角翘起弧度:“你晚饭还没吃吧?现在都快八点了,我可不想别人说我虐待顾问。”
宋冥低声纠错:“……我还没答应成为顾问。”
“可能以后就是了。”齐昭海长腿迈开,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步伐,以恰好能与宋冥并肩而行的速率,向火锅店门口走去。
不远不近,不紧不慢。
以臂膀,偷偷替她挡住袭来的寒意。
.
同一时刻的警局里,简尧副队早已对付完晚饭,正领着石延和樊甜恬对着屏幕查监控。
由于这次案件来得突然,简尧与女友去电影院的约会只得取消。也不知道简尧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将那女生逗得咯咯直笑,生不起一丝气来。然而,樊甜恬却在他挂断电话后,听见了叹息的气音。
这已经是简尧不知道第几次打消约会计划了。
事业与爱情不可兼得,对简副队而言,这或许是从事这样一份工作最痛苦的地方。
对于简尧的这个女友,樊甜恬早有耳闻。不过,之所以知道这个女生,倒不是因为樊甜恬有多么八卦,而是因为他们一向极有分寸的简副队,在追到女友的那一天,破天荒地给局里每个走得近的同事,都打了秀恩爱的电话。
让局里扎堆的单身狗,冷不丁感受了一把被硬塞狗粮的人间险恶。
诚可谓是丧心病狂。
“反正看电影和看监控录像,看的都是屏幕嘛,只是一个大一个小而已,你也不算太亏。”母胎单身的石延揉了把疲倦的双眼,酸溜溜地安慰。
“这哪里能一样?”简尧眼角含笑,同情又怜悯地看向他:“等你有了对象,你就知道了。”
石延:“……”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想不开,跟这个有对象的人说话。
真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
樊甜恬默默在心里替石延捏了一把泪,很快从两人的拌嘴中收回心思,叼着奶茶吸管,继续兢兢业业地盯着监控画面查找可疑车辆。
或许是运气使然。
这一看,还真让她找到一辆车。
这辆车堪称完美地符合了宋冥的所有侧写。从外观到价格,方方面面都将低调朴素贯彻到底。
司机戴着顶灰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但是,樊甜恬却从那耳垂上的耳洞,以及从帽子与头部的缝隙中落出的,几缕棕黄卷曲的长发,判断出了这个人的性别——
那是个女性。
烫染过头发的女性。
从视频画面中可见,车上有且仅有她一个人。
没有见到她那个男性同伙。
樊甜恬眼眸一亮,刚出声叫其他人来看,就听见石延激动地高喊道:“你们快来!我也有发现了!”
那是一辆同样平平凡凡的车,也同样是女性驾驶的。但两车的车型与品牌,并不尽相同。
“两个人,两辆车?”简尧不禁发问。
“不。是一个人,两辆车。”樊甜恬仔细对比过监控画面,瞬间便揪住细节:“这头发,连烫染的颜色和弧度都差不多。”
衣服帽子好更换。
头发却没那么容易改变。
锁定了这两辆车,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在大致摸清这两辆车的行动轨迹和简单情况后,简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齐昭海的号码。
.
火锅店里,齐昭海听完简副队的汇报,心情大好。
“查到凶手的车了。”他振奋起精神,对宋冥道:“简尧打电话来说,他们查了三个受害者被拐走的现场监控,发现了两辆车,是由同一个人驾驶的。”
“两辆车?”宋冥轻掀眼帘。
她撕开包裹在餐具外的塑料薄膜,发出“呲啦”一声轻响。
齐昭海颔首:“但凶手对两辆车的重视程度不一样。一辆的车牌,从头到尾被凶手巧妙地利用障碍物遮挡,驾驶时还避开了大部分的监控。而另一辆车的车牌,则——”
“彻底暴露在监控里。”
如此不重视,要么车牌是假的,要么这压根不是她的车。
齐昭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又很自然地拿过宋冥的杯子斟上,推到她面前:“至于这个车牌号,我们已经在查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明确的线索了。”
“有没有发现凶手的男性同伙?帮她剁肋排那个。 ”宋冥问。
齐昭海摇头:“他不在车里。”
这就怪了。
拐走儿童是这场杀人计划中最为困难的一环,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假使有个身强力壮的同伙在旁边,就算不能够增添成功率,也起码可以在失败后协助逃脱。
况且,只要牵走受害女孩的时候,不让她们发现这个人,孩子也不会警惕。
他们没理由不这么做。
难道那同伙就藏在人群里,只是警方还没能发现?
第24章 食心傀儡6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几个受害者被拐走的地点人都很多, 同伙完全有可能把这些人群当作掩护。”齐昭海听过宋冥的思考,道:
“你这么说,应该已经想好对策了吧。需要我做什么?”
宋冥若有所思地端起瓷杯,浅抿一口, 温热的茶水霎时浸润了喉咙:“如果能看到孩子被拐走的瞬间, 旁边人的脸部表情,也许我能知道谁的嫌疑更大。”
齐昭海果断给予支持:“好, 我会让人把这些监控视频里的人脸都处理清晰以后, 再发给你的。”
他话音才落,火锅店便陆续上菜了。
齐队长不缺积蓄, 方才点起菜毫不手软。转眼间,琳琅满目的肉菜与各色素菜便摆上了桌, 将中间一口咕噜噜翻滚的火锅团团包围,热闹丰盛得紧。
然而,宋冥的眼眸蓦然一沉。
她不挑食, 甚至没有浓烈明确的喜恶, 因此并未参与点菜。
但此时此刻, 面前这一桌子菜,无一不是宋冥平日里比较常点的——齐昭海好像本就知道, 她会更倾向于吃什么食物一样。而这种私人的偏好,只有与她相处极久的人才会了解。
莫非,他竟调查过自己了?
还查得那么详细?
“齐队长倒是了解我。”宋冥似笑非笑,桃花眼底一片幽深。
没人喜欢被事无巨细地详查,宋冥也一样。先前调查她是因为破案需要,她可以理解, 但现在呢?
现在,她早已不是嫌疑人。
齐昭海凭什么查她?
只在顷刻之间, 齐昭海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宋冥的语气太冷,像一把钢刀,转瞬将他的心脏剜作血泥。齐昭海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十指倏地攥起,扣进掌心的指尖,用力到泛起青白: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近乎执拗地询问。
微垂的上眼皮,黯淡的眸子,稍向下拉的两侧嘴角……这悲意来得如此汹涌,宋冥甚至不需去读他的微表情,更不需费心分析。
无声而喧嚣的悲伤,如深夜袭来的海潮,沉默地淹没了他。
宋冥不由得感到好笑。
被冒犯的是自己,齐昭海悲伤什么?
“好奇怪的问题。”宋冥抿了下唇,轻声笑道:“齐队长,你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我们不久之前才第一次见面,就在房仁延死的旧美术楼外,不是吗?”
她自认为措辞并无问题,齐昭海却没有接话。
视线里,齐昭海的下颌线紧紧地绷着,眼眸中仅存的几点光芒,一分分熄灭了。像暴雨中,被扑灭殆尽的一盏孤灯。
难耐的沉默,接管了这里。
宋冥听见,一片片食材在沸腾的锅底热汤中浮沉翻滚。密集的泡沫被气体撑开,又复破裂,在耳畔发出轻之又轻却撕心裂肺的爆裂声。
好似受尽苦楚煎熬。
“你怎么了?”宋冥终是忍不住启唇。
“……没什么。”齐昭海闭了闭眼,单手扶住额角,从嘴角扯出一弧苦笑:“这火锅的蒸汽把人熏得都晕了,我出去外面透口气。失陪。”
他很快地起身,撩开店门处的塑料帘子便往外走。
背影孑然落寞。
火锅店的落地玻璃外凛风呼啸,摇撼得街边枯枝战栗不止。宋冥不禁往门外多瞟了一眼。
附近的路灯好像坏了,街边一片漆黑。
齐昭海独自站在夜色中。
冬夜的风,冷得像是裹了无数尖锐的冰渣,把肺腑直捅得千疮百孔。齐昭海垂着眸,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动着。也不知看见了什么,他的目光忽然温柔到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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