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她的霸凌者们先是一静,而后哄堂大笑。
他们压根不相信这话。
“哟哟哟,听听啊?这黄毛丫头都被哥们吓得说胡话了。”
“看这小模样的,脑袋不会被我们揍傻了吧?哈哈哈真可怜……”
他们的嘲笑尖锐刺耳,咧开的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朵根。宋冥却仅是认真地端量着领头的那个人,静到极致的目光直盯得那人遍体发寒。
终于,领头的霸凌者懒懒地掀起眼皮,打了个手势。
其他人在示意下纷纷闭嘴。
领头者踱了两步,在小宋冥面前吊儿郎当地蹲下,下巴鄙视性地朝她一点:“喂,你不会真以为,我相信你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吧?”
他对小宋冥的说法将信将疑,态度更是极尽讥讽。
岂料,小宋冥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他:“你的袖口沾着油渍,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花生油。这是一种烹饪用油,结合你手上被油溅出的伤痕和手指上的创口贴,你最近应该在学做饭吧?”
领头者的脸都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笑话!要是让他一帮小弟知道,他天天在家干这种女人的活,他这老大的脸面往哪儿搁?
偏偏小宋冥就像不懂察言观色一样。
“根据你手上这些伤口的新旧程度可以知道,你在连着好几天高强度的练习后,虽然受了很多伤,但基本掌握了这项生活技能。” 她紧接着抛出一个问句:“什么样的母亲,需要在不顾自己的孩子可能受伤的情况下,强逼着孩子学习做饭?”
“因为她知道,以后没人会帮你做饭了。”
第34章 食心傀儡16
领头者的脸色唰然变得苍白。
由于距离足够近, 小宋冥能够无比清晰地看见,他的手指正止不住地抽搐颤抖——
哆哆嗦嗦。
像在弹一架无形的钢琴。
从那毫无规律可言的混乱节奏中,任谁都可以看出他心中难以克制的惶恐。这让小宋冥觉得非常有意思,她禁不住勾起唇角。
原来, 热衷于制造悲剧的霸凌者, 也害怕不幸降临到自己头顶吗?
于是,她饶有兴趣地继续说了下去:“已知你妈妈是会做饭的, 是什么导致她得出今后没人帮你做饭的这个结果?可能性最大的无非两个。要么, 是她已与你爸爸离婚,快要搬走了。要么, 是她得了什么重病,不久于人世了……”
这一次,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带头的霸凌者就慌里慌张地给他妈妈打起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接。
第二个电话没接、第三个也没接……
连着打了七八个电话都没接通,霸凌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他浑身跋扈的戾气骤地委顿下去, 嗫嚅着发出了一句哭腔:“妈妈……”
这哭腔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闸门。
他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边哭边拿着手机往家里跑。
领头的走了,霸凌者群体的人心自然就散了。过不了多久, 他们就作鸟兽散。只是经此一事,他们一个个看小宋冥的目光彻底变了,既畏惧,又憎恶。仿佛面前看见的,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而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
小宋冥只拍拍身上的沙土, 神情自若地站起。
她瞥见小齐昭海,向他淡淡一颔首, 像是某种礼貌性的示意。
恰在那瞬间,一颗石子迎面袭来,砸在小宋冥额头上。粗粝的石头棱角划破表皮,留下一道惊心的血痕。猩红温热的液体,顺着肌理滚下,滴落在她长而浓密的黑色睫毛上。
小宋冥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乌鸦嘴!祸害!”
扔石块的人隔空挥动着拳头,冲她大喊,脸上的惊恐却无可复加。
小宋冥认出,这是霸凌者中的一个。
这颗飞来的小小石头,不过是怯懦者所剩无几的胆子罢了。
但——
她不曾料到,仅仅是过路人的小齐昭海,竟然会因此被气得冲了过去,用拳头替她狠狠给了那个人一个教训。
发狠的模样,像只炸毛的狼崽子。
可那霸凌者毕竟年纪大些,还在块头上占着优势。遇到这种情况,再凶恶善斗的狼崽子哪怕最后取胜,身上总要挂彩。
当小齐昭海带着伤,向小宋冥走去时,他看见那双冷漠的眼眸似乎也微微动容。
“你不需要帮我的。”
小宋冥注视着他,缓声道:“他砸的那一下,也没有很疼。”
她说得轻描淡写。小齐昭海却明明白白地瞧见,她白皙得过分的额头上,那个伤口刚刚凝结起一块殷红的痂,上面犹染鲜血。
小齐昭海皱了下眉。
这样的伤,怎么可能会不疼?
“我乐意。”小齐昭海拽拽地抬起下巴,眼神不动声色地偷瞟她伤口。一双眼里,是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关切。
深巷里,忽地卷起一阵轻风。
小齐昭海抬眼看去。
蓝花楹细细碎碎的花瓣从天而降,飘落在少女柔软的黑发之上,像是一片五月的雪,坠进心海。
花落如雨,一眼倾心。
.
直到如今,齐昭海仍依稀记得,那树蓝花楹盛开时的盛景。蓝紫的花瓣如烟如雾,诱人沉溺。
但现在,花季已过。
只有几根孤零零的枯枝还残留在那里,悼念着铭心刻骨的过往,与那场令人难忘的绽放。
在这个多年以后的夜里,齐昭海自嘲着低头,点开手机相册里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可能有些久远了,因此画质不如现在推崇的那般高清。朦朦胧胧的画面中,蓝花楹的蓝紫色温柔漫出,而盛放的一树繁花下,站着长发及腰的少女。
此情此景,美好而虚幻。
如同一个弹指既破的幻梦,一个只有他记得的梦。
齐昭海扪心自问。沉湎在往日回忆里,迟迟不肯清醒的,何止这起案件的嫌疑人一个?
初见太美,回忆太痛。哪怕知道另外一个人已彻底忘记,哪怕明知往事会烫伤掌心,他依然固执地攥紧掌心。
执迷不悔。
他扯了一下嘴角,从石阶上站起。尼古丁带来的晕眩感,瞬间和着酸涩一起汹涌地冲上太阳穴。齐昭海踉跄半步,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压坠着。
沉重,喘不过气。
这是回忆俱往矣的重量。
然而,齐昭海还是很快逼自己缓过神来,一步步走回办公室里。
或许,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当找不到途径排解痛苦的时候,用工作挤压掉所有空闲时间,有可能是一个人最好的镇痛剂。
.
不知是否因为寒冷,冬天的夜幕似乎总显得比其他时候更深沉一些。
云程市一个偏远的小村落里,夜生活贫瘠得几乎可怜。村民们早早地便窝在家里歇息了,整个村庄黑漆漆一片,只能不时听见几声变了调的犬吠。
叫声拖得很长,好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夜阑人静,但老李家的灯光还亮着,一家三代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电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年幼的孙子依偎在奶奶怀里撒娇,丈夫在读报纸,妻子坐在矮凳上择菜……
蜂蜜似的暖光,从玻璃窗里缓缓漏出,将屋内渲染得温馨异常。
只是,一道没关严的窗缝,给了寒风可乘之机。
寒风冷冽如刀,吹得屋内的幼孩哆嗦一下,往奶奶温暖怀抱里缩了又缩。
“我去关吧。”妻子主动揽下这个活。她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简单擦了两把,从凳子上站起身,往窗边走去。然而,她的手还来不及碰到窗户,异变陡生。
窗外鸟雀惊飞,疾风凄厉。
一道黑影唰然闪过,恍如某种不祥的征兆。
“啊!”妻子猛然往后两步,颤抖着指向窗口,失声尖叫:“院子里……院子里好像有个人!”
“这大晚上的,别是来偷鸡的贼吧?”丈夫老李赶忙放下报纸,把妻子往身后一拉,自己凑到窗前,却只见得夜色静谧如水,小院里一盏孤灯亮得温柔。
别说偷鸡贼了,连只野猫都没有。
“没人啊。你是不是看错了?”他嗔怪道。
妻子茫然地揉了揉双眼,定睛再看,果真什么都没有见到:“真是奇怪,现在怎么又看不着了?哎呀,我没说假话,我刚刚是真看到,门外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得了吧你,就是爱瞎操心。”丈夫不耐烦地打断她。
或许,老人是觉得被冷落了。夫妻俩刚在窗前说了两句小话,被晾在沙发上带孩子的老人,就好奇地转头询问:“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老李指了指妻子:“妈,没什么,就是她看花眼了。”
但老李转念又想,妻子说得也对。妻子诚实善良,他们俩搭伙过了这么多年日子,还从没见她撒过一次谎。老李心下隐隐觉出不安,想再确认一下院子里的状况。
他于是低下头,开始穿鞋。
为的是等会儿出门到院子里,重点巡逻鸡圈一圈,看看情况。
鸡圈里头,都是他们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养肥的鸡,要是让人偷了,可不得心疼死?
正当背过身系鞋带时,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老李急着去外头鸡圈里看看状况,闻声头也没回:“妈!我都跟你说了,真的没什么大事。你老人家年纪大,就不用跟过来了,好好在家休息……”
说到一半,他话音戛然而止。
老李突然觉出不对。
这脚步声太稳健,太有力。而他家里那老母亲不仅上了年纪,腿脚还不好使。每走一步,都要歇一歇,喘口气。
这样的老人家,即便是状态最好的时候,仍走不出如此矫健的步伐。
不是母亲,那会是谁?
儿子还太小,走路还不太稳,妻子又在他身边,从始至终没挪过位置。所有人的可能,都被逐一排除了。
那这个脚步声……是谁的?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
这一刹那的想法,让他瞳孔骤地缩紧,猛然回头。
只见,一把钢刀,正架在他母亲遍布颈纹的脖子上。刀刃磨得锋利铮亮,反射着灯管冷锐的光,针一样刺着他的视网膜。而他身旁的妻子,也正抿着唇默默流泪,噤若寒蝉。
妻子那双眼眸,在惊恐中大睁着,一瞬不眨地看向客厅里的不速之客。
只因那人的手上,抱着他们挚爱的儿子。
他们的孩子还那么小,从身到心,都那么脆弱稚嫩。随便使点劲,就能杀死他。
屋子里沉寂得令人害怕。空气凝固肃杀,唯有恐惧四下流窜蔓延。而这个过分年幼的孩子,还一无所知,正缩在那人怀里,“咯咯”地冲着他展开笑颜。
婴孩的笑容纯真又懵懂,只是此时此刻,哪怕再明媚温暖的笑靥,也融化不了入侵者的铁石心肠——
以及他手里的剔骨尖刀。
第35章 供品头颅1
那夜的村庄颇不安宁, 流浪的野犬狂吠了一夜。
无休无止。
每一声嚎叫都高亢短促,似欢似悲,令人不寒而栗。
村民被杂乱的犬吠声吵醒时,天边还是鸦青色。田间弥漫的晨雾尚没散开, 他扛着锄头, 走过坎坷不平的土路,踏过湿漉漉的田埂, 停在了老李家院子的铁门外。
那扇铁门毫不设防地敞开着, 门里飘出淡淡的血腥。
“老李,你怎么也这么早出来啊。”村民耸动了几下鼻尖, 以为是有人出门,于是探了半个头进院里:“咋味儿这么大, 这是杀了鸡还是鸭?”
但他没见着任何人,只在地上看到几痕凌乱的血迹。
“真是奇了怪了。”村民嘟囔。
他把锄头从肩膀上卸下来,往铁门边一放, 边喊边往屋里走:“老李?你在吗, 老李?”
踱进屋里的一刹那, 他的呼唤声戛然而止。村民僵硬而惊怖地张大了嘴,再也迈不出一步, 双眼圆突,活像屠刀前一只被人拎住脖子待宰的白鸭。
眼前的场景——
远比他这一生所做的噩梦,都更可怕。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供桌。供桌上,原本供奉给神佛的瓜果花朵被人胡乱扫落一地。裂的裂,烂的烂, 和尘土灰烬混杂在一起。
取而代之的,是老李一家老小惨白的人头。
几口人的头颅在供桌上排成一排。淋漓的鲜血, 还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脖颈的断口处涌出,铺满木桌,滴滴答答地顺着桌腿和边沿往下淌。
将下方的地面,浸得褐红腥臭。
像被献祭的猪羊。
上到近七十岁的老妪,下到不足三岁的幼童,凶手都没放过。
而供桌上,神龛内,泥塑木刻的漫天神佛在一片血光中低眉敛目,居高俯瞰着信众惨死的头颅。微微扬起的唇角似悲天悯人,也似接受祭品后傲慢的心满意足。
人头在桌,尸身散落。
给了野狗饱餐一顿的契机。
被中断了进食的疯狗愤怒抬首,喉咙里发出沉沉咆哮,对闯入的村民怒目而视。 龇出的一颗颗尖牙利齿,悉数被染得通红。
齿缝间,塞满了血块和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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