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的生日在早春, 现下隆冬将至,无论是农历还是新历,都相距甚远。
“上次生日你送过我祖母绿手链, 你啊, 恨不得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我的生日, 真是比我爸妈都更称职。”
温禧笑着提醒她。
“上次归上次,今天我陆小姐开心,把你明年的生日礼物一起买了!”
陆斯怡晃着她的小臂撒娇。
“我这钱花不出去, 难受。”
温禧没有推辞她的好意,但最终还是拐道去了地下一层的快消店铺, 和她一起又选中了一套灰色菱格套装。
日常简单, 又不容易出错。
“乖, 你买的衣服等下次参加生日宴会的时候我穿。”
温禧拍拍好闺蜜的头。
“小喜,这次面试, 我陪你一起去吧。”
陆斯怡看见保守的服装,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认真严肃。
上次的骚扰事件不仅给温禧留下了阴影,甚至让陆斯怡也耿耿于怀。
“不至于, 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将我骗过去?”
温禧眉眼含笑, 让她放心。
回想起好友在高奢店里试装时的模样,礼服裹着纤细的腰肢, 一双亮眸顾盼生辉,瓷白的肌肤在商场明亮的灯下细润晃眼。
陆斯怡说话,意味深长:“小喜,倘若是你还真有可能。”
散尽千金,博美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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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地点11月2日下午2:00华顺大厦15层,请温禧女士准时到达。”
她如约而至。
华顺大厦命途多舛,开售时天花乱坠地鼓吹着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却因房地厂商暴雷,成了座烂尾楼。建筑公司的尾款迟迟没有结清,原本一片光明的蓝图也灰飞烟灭。但三年后的拍卖中被神秘买家拍下,转置成办公大楼,重新运转。
阳光被玻璃幕墙切割成耀眼的光段,为匀速运转的城市机器添彩,让人睁不开目,蓝白工作牌的白领在水泥森林中穿梭,低微如蝼蚁。
“是温禧温小姐吗?”
电梯直升十五楼。
前台迎接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年轻女孩梳着高马尾,穿着职业套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说自己是颂音老板的秘书。
秘书微笑地接待了她,在确认过温禧的基本信息后,就领她去了面试现场。
面试现场是一个空旷的房间,铺满干净的纯色瓷砖。墙面雪白,深蓝色的窗帘将耀眼的阳光遮蔽在外。室内空调处在运行状态,将温度与湿度都控制在额定的范围之内。
唯一的考题是一台沉默的三角钢琴,被擦拭得一层不染,可见主人尤为爱惜。琴体用珍贵的桃花心木,上饰鎏金浮雕,让她想起在董富明家的那台钢琴。
两相对比,那架浮夸的施坦威倒成了次品。
名贵的钢琴与博物馆里收藏的文物一般娇嫩,外界环境条件都要细心地校对调整。为追求音质,音板、机芯等部件都惯用天然木材。此中以音板的选材为最为讲究,它作为钢琴的扬声系统,直接影响了音色与音量。
越是上乘的珍品,就越追求木材的质量。
但普通家庭购琴时,对乐器之王本身知之甚少,能定期请调律师已是他们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保养。
遑论南江气候夏季湿热多雨,温禧调律时掀开琴盖,经常能见到虫蛀严重的音槌。
倘若遇见这样棘手的情况,她短时间内也爱莫能助。
虽然可以替换,但时间与金钱成本却很高。
“温小姐,我们面试的考核很简单,这台钢琴年久失修,能让它顺利发声,偏音控制在零点五度之内,你就能成功录取这份工作。”
温禧暗自祈祷钢琴中没有虫蛀的痕迹。
“时间很充裕,温小姐可以根据自己的节奏慢慢来。”
秘书用公式化的语言宣读了面试的考核内容。
“此外,我需要事先告知您一声,这间房里安装有清晰的监控,方便面试官对你的调律水平做出测定。”
秘书恭敬地站在钢琴旁,轻声提醒,仰头不自然地瞥了一下角落的摄像头。
“你如果同意的话,我们面试就可以继续。”
温禧顺着面试官的方向抬头,视线和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交汇。
以往面试官习惯亲临现场,方便观察调律师工作过程中的一举一动。虽然测试方式古怪,但她感谢能够事先得到告知,可以将调律的动作做得更加美观,注重细节。
“我不影响温小姐的工作,现在出去。”
秘书礼貌地欠身,轻轻将门带上离开,整个空间就剩下温禧一个人。
钢琴调律,牵一发而动全身。
难为他们找到这么一台浑身都是毛病的钢琴来。
三角钢琴比立式钢琴的调律更为复杂多样。她绕着钢琴走了数圈,细致地观察了钢琴的外观。接着又坐上钢琴,将八十八个琴键缓慢地敲了个遍,确认了这次调律幅度要大于八音分。
最后,温禧在心中大致描摹出调律的规划,决定先粗后精,循序渐进。
紧接着,她便开始拆卸钢琴的外壳,先翻顶盖,再拆好琴谱架与键盘盖。
不经意间,时间从指缝中单向奔流,不多时就从日中到日暮。
收尾时,温禧仔细确认自己已将所有的工具回收,最后清除了留在键盘与琴身上的指印,终于尘埃落定。
她对着摄像头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完成。
秘书重新出现,将温禧引到另一间休息室,让她静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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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强度的工作状态让温禧略感疲惫,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托腮小憩。
直到休息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温小姐,你的专业能力过硬。如果你这边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签约。”
秘书的一番话要将温禧的呼吸平缓下来。
对方递来了那一份她朝思暮想的合同,顺带一份附加条件:“另外,我们老板想见见你,坦白说,温小姐的专业水平已经远超我们的预期,所以你所想要的薪资待遇可以与老板面谈。”
“我们旗下有签约的钢琴家,有时候需要到世界各地演出时,每次都需要有调律师随行,如果出差的话会给额外的补助。这样温小姐可以接受吗?”
温禧将秘书的话认真听完,点了点头。
“那没有问题了。”
“走廊右手边第一间是我们老板的办公室,您拿着合同,走过去敲门就好。”
-
温禧敲了敲门,办公室内却没有动静。
她推门而入。
办公室的外间是接待室,办公室陈设简单,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似白而青,热气袅袅。
沙发上坐着一名谢顶的中年男子,看见温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原来不是他?
温禧的心反而空了半拍。
她原以为,颂音在关键时刻向她伸来橄榄枝,幕后之手最有可能是时祺。
最近时祺在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太高,在她脑海中占下一席之地。传说颂音的老板年轻有为,她的第一念头就猜那人是时祺。
“您好,我是王俞睿。”
现在想来,是自己太武断了。
温禧重新调整好表情,与王俞睿介绍自己。
“温小姐,坐下喝杯茶吧。”
温禧依言坐下,担忧自己失望的神色是不是流露得太过明显,冒犯到这位真正的老板。
“这架钢琴是我一位私交在维也纳拍下的藏品。”
王俞睿却毫不介意,为她斟满一杯,跟她讲解起那台钢琴的来源。
“当初废了好大劲,才千里迢迢从国外运到这里。结果请了几位调律师,好嘛,都胆小,大家都不敢碰。”
温禧看见钢琴时就能推断出它价值不菲,现在从她的话中得到证实。
与此同时,王俞睿向她递来一叠现金的饱满信封。
调律费用通常根据钢琴本身和耗材决定,但寻常人家的钢琴调律一次不过几百元。现下钢琴的价值摆在这里,这位主顾出手也万分阔绰。
“温小姐不必客气,我刚跟你说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这架钢琴的主人本就不差钱,正好借机好好地敲他一笔。”
王俞睿看出她的眼神中有推辞之意,反而爽朗地大笑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温禧的耳间听见些细微的响动。
她用双手将信封接过来。
“温小姐若还有兴趣听我说一说面试,不妨再留一会。”
温禧这才发现,她的座位旁边放着一个平板,定睛一看,发现是刚才她调律时的视频。
原来他就是面试官。
“请前辈指教。”
她的杏眼亮起一簇火苗,求知若渴。
王俞睿说得头头是道。进度条来回拖延又暂停,温禧听了他的点评,感觉受益良多。
“温小姐前途不可限量。我不过虚长你几岁,经验丰富些,才能给你提这些意见。”
最后他以自谦结束,眼里是毫不避讳的欣赏。
温禧道谢,道谢之余想起现今国内钢琴调律协会的会长似乎姓王。
难道是他?
“我说完了,今天你交办的任务圆满完成了,晓茹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只听王俞睿又开口,却好似在跟另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辛苦王叔。”
另有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办公室里间传来,在她耳畔似水漫开。
第19章 开端
饶是温禧再迟钝, 此刻也能循声辨人。
时祺。
原来她没有猜错。
她感觉胸腔那颗安静的心,此刻又开始抑制不住的狂跳。
里间有人背对她站着,长身玉立, 几乎将整个视野都占满。
那人转过身来, 他今天穿了千鸟格的便西,一双幽沉安静的眼。瑰丽的晚霞落在天际, 为窗边时祺锋锐的侧颜,晕上微光。
她别开眼,视线不知何处安放, 却恰好瞥见一眼办公桌上的显示器。
屏幕上在放温禧调律时监控画面, 被暂停, 放大,是最清晰的一桢。那时她俯下身去,贴在琴盖上检查琴弦的异样, 腰弯出漂亮的弧度,在屏幕上一览无遗。
她耳尖飞快地变红。
“温禧,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时祺, 是颂音的主理人。”
他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眼间带笑。
原来时祺留在南江,早有自己的商业布局和经济考量。是她自作多情。
温禧的心又莫名地低落下去。
颂音是时祺在旅居欧洲时就着手注册与组建的公司, 意在培养自己旗下的音乐家与调律师。整个音乐市场良莠不齐,他想借机开拓属于自己的天地。
是遇到她之后,才开始有了私心。
“受伤了?”
可看见她,笑意忽而在眉尖收拢, 他皱着的目光落在温禧的膝盖上。
温禧顺着他视线的方向, 现在才发觉膝盖上的异样。
刚刚她调律时太专注,办公室是瓷砖地, 检查踏板时就这样直直地跪下,将膝盖磨红。
每个人家庭环境各有好坏,温禧不可能颐指气使客户去给自己找个软垫。
穿护膝,又觉得太过矫情。
温禧穿短裤与长靴,经年累月的娇生惯养依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难以磨灭,肌肤好像豌豆公主般娇嫩。
但调律与钢琴打交道,难免要磕磕碰碰。
再加上今天雪上加霜,她的右侧膝盖不慎在琴脚上擦了一下。碰巧她正在精调最关键的环节,于是咬牙忍过短暂的疼痛,就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现在凝神一看,膝上的丝袜不知何时被勾开一个小口,留下一道刺目的破口。
现在血已凝固,但滴落的血珠在丝网中干涸留痕,在白皙的小腿上斑驳着,分外惹眼。
看着有点}人。
比起受伤,温禧因被勾开的丝袜感到怪异。
她用手遮掩,却在手忙脚乱中扯开更大的破口。
时祺观察到她的异样,没有在朝她的方向靠近,只沉声问:“疼吗?”
“我没事。”
温禧摇摇头。
她没有那么娇贵,还想硬着头皮聊完剩下的流程。
“你等一下。”
时祺起身,旋开门把,轻声吩咐秘书来,秘书会意。
“去换一身衣服吧。”
他将安全感交还给温禧。
这算什么事?
来面试将上司晾在原地,自己去更衣。但让她穿着扯坏的丝袜在办公室里继续面试,她更是如坐针毡。
温禧左瞧右看,觉得这里也不是合适的更衣之地。
果然秘书打开走廊尽头的一道私人电梯,领她去更衣室。
时祺的办公室一应俱全,甚至比陆斯怡在市中心的平层也不遑多让。听秘书跟她解释,从会客厅到休息室,温禧甚至有种他把家安在这里的错觉。
然而事实还更令人咂舌。
“这栋楼就是我们老板的产业啊。”
温禧问华顺大厦有何特别,颂音为何偏偏在这里租了这么多的空间,小姑娘天真无邪地回答她的疑问。
是她对身边的隐形富豪一无所知。想来那架古董钢琴也是他的手笔。
秘书将温禧留在这里,让她慢慢挑选。
“温小姐自便。”
与其说这是更衣室,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衣帽间。眼前的房间以银色为主基调,灯带让整个环境都变得通透明亮,中央有中岛收纳柜。
更衣室里有纷繁复杂的当季新款,与她所有的尺寸都能对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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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回来,他还在原地等待。
办公桌上已不知何时摆上了消毒酒精与药棉。她在衣柜中换了一条米色长裤,与自己那件外套也算相称。
温禧坐在沙发上,时祺就向她走近,视线征询,伸手去挽她的裤脚。
“我自己来。”
“你坐好。”
她想起身,却被时祺暗中使力,钳在原地。
于是温禧不再挣扎。
“为什么学习调律?”
偏生他还没忘记她的面试。
这个原因他必定知道,只是想听温禧亲口往外说。
学习调律与他有关。
温禧深呼吸,想了个妥帖的答案。
这也是面试的一部分吗?
刚上大学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擅长什么,爱好什么。因为温家的人脉在传媒业最广,而且摆弄相机尚且有趣,她索性就听从父母的意见选了传媒。
资本与媒体,向来是一柄剑上的双刃,又似珠联璧合,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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