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嘴里有股熟悉的米香味,偏头看一眼,地坑里还有光亮,被窝里也是暖融融。
于是再次沉眠。
这一睡,到天光大亮,才终于歇过劲儿。
刺眼的光芒透过门缝错落在床上,她眯着眼闪躲,一撑手,要起身,下一瞬咚地摔回床上,本就不平稳的竹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
咯吱一声,她抬手挡在眼前,看人影高低,认出进来的是崔三。
“我...嗯哼...几时了?”
崔三忙掩上门,蹲在她床前,比出一个巴掌,顺势伸手扶在她背后,半抱着将人托靠在墙上。
昨日就是这般做的,他正去寻枕头要往她腰窝处填塞,一偏头,对上秦巧迷茫的眼神。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动,最终秦巧视线下移,落在自己腰上...的他的手臂!
“你...”
“二娘,是不是醒了?”
自外传来阮氏一声喊。
“应是醒了。那小子闷不吭声地原地蹦跶起来,奔屋里去呢。吓我老头子一大跳!”
这是胡老的声音。
崔三臊红着脸唰地直起身子。
他想解释,却不知怎么比划,原地左右彳亍,听着阮氏说话声越来越近,一着急,转身冲着角落的地坑...蹲好了!
秦巧:......
吓一跳!还当是他羞愤,要一头撞墙呢。
为这荒唐念头,她笑出声,见崔三回头疑惑看,连忙端正神情,看向门边。
阮氏:“呦,还真是睡醒了。”
她端着一碗水,送到秦巧嘴边,不肯秦巧自己接,硬气地非要喂:“你这肩上磨得起了血泡,小白昨夜挑干净上过药了,好上一日再活泛吧。”
秦巧顺着喝了几口润润嗓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劳嫂子照看了。”
“一家人说不着两家话。”
阮氏搁好水碗,看她要下地,并未拦着:“这三十个铜板是挣痛快喽!瞧把咱两累得。我昨夜一躺下就半死人样了,今晨要不是丰收喊着如厕,只怕我还睡着呢。”
秦巧讪讪,的确是她想得不周到了。
一起出到院子里,就见胡老在东屋的石头阶上蹲着,一旁秦丰收老老实实,手里攥着根细竹条绕着只有小腿高的箩筐舞弄着。
胡老瞧这两个‘患难’,没好气地哼道:“放着好生生的活计不做,非要去揽活要命的。舍近求远,愚蠢!”
阮氏便解释起来:“咱们满井村往后的野竹子没主,寻常都是村里人自己砍了用,倒是没想着能换钱。”
说着她点点秦丰收正忙活的箩筐:“诺,那可是小白的手艺呢。我看过了,编法比咱们村里的老篾匠还要精巧嘞!”
秦巧听见这般,回头看眼跟着出来的崔三,见他认真地点点头,虽有些腼腆,眼睛里却流露出愉悦。
胡老本是担心秦巧昨日进门的一脸病态,今一踏进门,从阮氏嘴中听的前因后果,为这女娃很是赞赏。
莫说是女儿家,就是满井村阖村,能有几个后生去做挑夫的?
成千上万个台阶,空手走都能耗损半条小命,更何况还要挑起上百斤的货物!
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该再借些铜钱给秦家,一打眼,秦丰收抱着个半不成的箩筐龇牙咧嘴凑了过来。
然后,就发现这箩筐还蛮不错的。
胡老:“你们小年轻的,没掌过家,自然不晓得养家的路子。竹编的篾篮子分大小,往大做能装半个小儿的,在县里卖十五个铜板。小些的,臂弯挎着能买菜卖花的,能卖五个铜板。”
秦巧尚不知原来最常见的箩筐也能卖钱。
胡老便又指着院角落里的棕榈,原是秦巧听了林二全的话,从山上砍伐回来预备着空了新作一身蓑衣的料。
“棕榈制蓑衣,要看你手艺。若是做得好,一件卖一百个铜钱也容易。”
“一领芦席或是黄蔈中褶席,二十铜板也能卖。不过眼下是行冬,不紧俏。”
胡老长吁短叹的,“再不济,你力气大,整日上山砍柴的,怎么不说卖个柴胡呢。你当世人都是铜板多得没地方使唤,家家用炭?”
秦巧羞愧得低头不语。
非是她不懂,以前自己也跟着管事娘子出门采买,竟忘了能买自然能卖,一时着相只以为哼哧哼哧卖苦力呢。
“谢胡老提点,二娘晓得了。”
说她,那一个男人家也跟着低头是什么意思?
胡老看不过眼,“那后生,我听丰收后生唤你小白?”
崔三点点头。
胡老慢吞吞地站起来,秦巧这才看见他家那只黑猫竟一直都在,抱窝缩在胡老身后,此时随主人起身,伸个懒腰一个呵欠,龇出左右两颗白尖牙。
嗯...真可爱...
秦巧有些手痒,眼风一扫,就看身侧的崔三同样意动,痴痴看着那只猫。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注意,崔三转眸同她对视。
秦巧能感觉到他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泛出笑容,眼睛亮灿灿的。
秦巧借着去送胡老,错过他的眼神。
记得那年深冬见过他后,自己便被调到七小娘跟前伺候。
再听人提及崔府三郎君,是听说府中主母谴他玩物丧志,将他自小豢养大的一只狸奴生生捶打死了。
其实方才他那一瞬的眼神并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可送到胡老门边,不知怎么,开口问了句:“您家猫是何处淘换的?”
第34章
这日后半晌,黄婆子敲开了秦家的大门。
秦巧正忙着砍梳刚拖到院子的粗柴。
粗柴耐烧,修剪成齐整样子,好出手。
昨日两担子柴火一并卖了三十余二铜板,再加上崔三编织好的两个齐腰大箩筐,好几日的劳动没有白费,半匹粗麻布扯回来,阮氏手中的大剪子忙得飞起,正为崔三缝制一身合适的衣服。
黄婆子等闲是不来上门的,今一进门,先瞧着这屋里个人忙碌,心里生出些愁叹,又想起了秦巧早早离世的娘。
“你娘在的时候,这家里外也是这般忙法。她呀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人,今日的琐事还热火,已经在盘算大后天的进出。村里人提起哦,都称赞一句会过日子哩!”
可惜了,好人不长命。
秦巧配合笑笑,热水滚烫泡了麦麸煨好的野山葛根,有股淡苦涩味道。
“您先喝口水吧,味儿差点,但对身子好。”
黄婆子停住话头,抿口汤水,眼神止不住地往秦巧身后转。越过她,院子里正埋头专心扎箩筐的崔三在给秦丰收展示手上动作。
秦巧同阮氏对视一眼,便知道黄婆子此行的目的,“您是来看崔三的嘛?”
听她主动提起,黄婆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几日村里传得厉害,先还是偷摸议论,日子久了,竟越传越离谱!”
她说着瞄眼还在的阮氏,露出几分为难。
阮氏一怔,借口灶屋还有活儿,迈步出去。
“黄婆婆,有什么事您直接说。我当您是长辈,心里贴亲,不会隐瞒的。”
黄婆子:“那我可就直说了。闲话呢,是从隔村传过来的,大家也晓得你家这个是从罪奴村买的,说实话,不是什么稀罕事。”
临近几个村,都出过这类前例。
“难听话呢,是循着阮氏来的。你总也日出就走,日落回家。婆婆我省的你是一心为这个家奔波劳碌,可旁人未必珍惜你心意。”
这个旁人……
秦巧想想:“婆婆,打上次我爹走后那通闹腾,阮氏就不一样了。我晓得她以前做的事情并不体面,可她如今是秦家人,我心里感激她早年照顾哥哥的恩情,真心敬爱她是嫂子。”
感激……敬爱……
躲在墙外的阮氏红着眼眶,一点点往后退开。
没必要再继续听下去了。
秦巧并不知门外有人偷听,她安抚地看向黄婆子,“其实您留着面子没说透,但我听明白了。那些人没地方编排,在说崔三和我嫂子之间有什么吧。”
阮氏在村里本就有暗娼的名头,大门一关,秦巧忙不在家,秦丰收又是个傻子,谁晓得这一男一女能在屋里翻出什么花样!
黄婆婆点点头,她信秦巧对于阮氏的评价,便也换个立场:“这村里有个鸡下蛋,都能传出是喜兆头。只要你信她立身正,婆子我在外头,势必给你家撑腰!”
秦巧:“您也不好出面。再有人说这话,不妨告诉我是谁烂嘴,我是苦主,上门追问几家,逼得她们认错保证以后再不敢才行。”
黄婆婆心领神会,先说了几个自己知道的名字。
秦巧记下。
她自小没得个长岁辈分的疼爱。
如今有胡老,像个隔亲的阿爷。黄婆婆也在,又似阿奶。早年吃罪受苦,再看如今,天爷待她还算厚道,福气一点点都泛出水花了。
送黄婆婆出门,秦巧拿了个挎篮强硬对方收下:“您就别推辞了!孝敬这个,您占不了多少便宜。”
一个挎篮五铜板,抵不了黄婆子的记挂情,便是她先前进门顺手给的胡瓜都顶不了呢。
黄婆子便应承了:“你这篮子手艺不错,若是手快,也可送到翻岭村的工匠曾家。那处比镇上近,行价也就低一两个铜板,一来回,一个半时辰足够。”
这便有人帮衬的好处。
秦巧在心里记住,再次称谢,送走了黄婆婆,也未同阮氏说什么。
只不过这日快天黑,同崔三一并出门挑水。
他挑他的水,秦巧寻一家家讨说法,好一阵吵嚷争辩。
一并回去路上,秦巧耐心解释过。
“言语是能吃人的。今日由她们编排你和嫂子,明儿就敢污蔑咱们偷窃,后日谁家女娘婚事不顺,就会说是被秦家碍了风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舍得一张脸皮,看以后谁再敢吱!”
崔三忙不迭点头,赞许她的做法。
秦家……不,是自己家忙着给过冬攒钱攒粮食呢,他清白的,绝对不会做出背叛二娘的事情!
他的保证写在脸上,秦巧负着手,抿嘴偷笑。
此后半月,再问询黄婆婆,听她说果然没有人再传胡话,秦巧才真的放心。
翻岭村的曾家是个妙处。
他家同镇里还有县里的商铺子都搭得上线,说是临近冬至,铺子里买卖要忙起来,新定制了上百个竹挎篮,且要的是急货。
崔三心里算账,觉得自己吞吃不了这一笔豪单。只应承了一半。
秦巧看得心急,奈何上手学了两天,编得松散歪垮,还总是收不住力气崩断竹条,便只能说这份手艺活是要看天分的。
至于阮氏,虽自己清白,却还是避讳起来,不愿意与崔三单独相处。更不说编箩筐,少不得上手指点,落在有心人眼里又要生事了。
当然话不能直接说:“这是人自己琢磨的手艺,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我学了,坏规矩。”
秦巧便信了。
活儿是紧赶出来的,秦巧帮不了这处,便又在旁的地方使力气。
她最近同郑保长家的水仙走得蛮近。
起因是她到郑保长家,给崔三在秦家的户头上补个位置。
郑保长乐意为之。
倒不是因为村里多个人,而是乐见自己曾相助过的秦家能度过难关,过上安稳日子。
听过入赘到秦家的后生有些手艺,挣个糊口的铜板足够,这家四口人也算是互相托付。
与郑保长话别后,秦巧就被等在外边的郑水仙给堵上了。
虽郑水仙自认不着痕迹地打探,秦巧听出她意在了解自己以前在织坊时候做提织的内里细节。
话说有术,秦巧并不太想过分显露。
但听在郑水仙的耳朵里,足够令她睁大眼睛,心呼长见识。
为此她还特意去了趟县里,同教授她技艺的师父讨教诸多。
临走前师父叮嘱过郑水仙,身边有这么个人,便是机遇。是机遇,就要抖搂住!
如此,秦巧已被郑水仙引到她家那间存放织机的房间一连三日,指点了好几处她平日用织机不对的手法。
郑水仙学得很快,心里也很顺服秦巧,逢人便说自己同秦家二娘是相见恨晚,如今更是处得如亲姐妹一般。
恰这天,她连日专营的一匹葛布即将完工,于是便喊了素日与她相近的几个村里人一起围看。
葛布较麻衣更保暖,眼下正是冬日,营织葛布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众人看着桌当中铺陈开的布料,交口称赞,被恭维的郑水仙心里欢喜。
她自己看这匹葛布也满意,粗细更匀称,两边走合宽幅只有微妙可忽略计的偏差。
因为织的布匹另一头要悬在腰上,才好形成张面,往日她织一匹布,腰酸背痛,偶尔也会发淤青,遭罪得很!
有了秦巧的指点,不过是调整了织机经纬纱的比例,整个人脱了束缚般轻省!
郑水仙忙把秦巧推到身前,笑着同众人道:“这匹葛布能有此进步,功劳半数都在我秦家姐姐身上。你们夸我,可也别忘了她!”
众人哪懂内里都是秦巧的功劳,只以为郑水仙夸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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