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嘴快了些,“既秦家姐姐有这本事,水仙,不然你将织机借与她用用。到时候看她织的好,还是你的好呀?”
此话一出,顿时寂静下来。
说话的女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她也瞧出郑水仙脸色变难看,心里害怕,讪笑道:“我……我说笑的。”
郑水仙心里恨她说话不过脑子,可眼下僵在场面,不说话再往后不也伤了秦二娘的脸面,于是故作苦恼:“秦家姐姐帮我许多,不过是借织机用用,这有什么难的。就是……葛布得有葛藤料子才行,我记得秦家应该没备好吧?”
说着看向秦巧。
秦巧哪能不懂她意思。
说实话,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若不然非亲非故的,她干嘛上赶着给郑家锦上添花?
本是打算自己开口求借,现在也不必了。
正要顺她话音,接下去……
哪想自门外进来郑家婶子,她没听到前因后果,只听着闺女说葛藤料子不够,忙道:“晓得你每年入冬都要织葛布,院里早就备好葛藤料子了,浸煮晒绩步步都是你哥哥亲自弄好的,保管够你再织个四五匹!”
郑水仙:……
第35章
郑水仙进退两难。
可她瞧出秦巧面上勉强的笑容,怕以后同自己生疏了,脱口就应承下来:“当然能借给秦家姐姐用了。秦姐姐,我先头忘了哥哥给备料子了,可不是小气!你不会生气吧?”
女娘这点子小心眼很好猜。
秦巧无所谓笑笑,顺水推舟道:“自然不会生气。”她大方道:“既有现成的葛藤料子,那我就试试。可我许久不曾上手啦,若是织得不行,水仙妹妹可别笑话我。”
郑水仙扯唇一下。
一等众人走了,顿时拉长了脸,没好气地冲郑母翻白眼,怪她先前多嘴!
郑母晓得了前因后果,倒是很心宽。
“借她用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真如她说的,若是手生没织好,往后当得不会再让她使唤!若是她手艺真比得过你,料子织机都是咱家的,一匹对半分,咱家不吃亏。”
虽是这般,郑水仙还是心里膈应。
阿娘不懂自己,她对不上话,出门正见哥哥归家。
郑桐柏一看妹妹撅嘴,打听起来。再听那秦家二娘竟不懂事理,十分生气。
“不沾亲带故,她说借用就借用?若是磕碰坏了,她赔得起吗?”
郑水仙一通倒话自然没有说自己是被秦巧指点过的前因。
“那都应承了,还能怎么办吗?”
郑桐柏一挥手,“行了,这事我来办。你莫担心了。”
郑水仙本想问他究竟有何打算,可郑桐柏不耐再说什么,敷衍过去。
。。
秦家小院
秦巧说了自己要借用郑家的织机后,阮氏惊愕不已:“这可是件稀罕事。郑水仙对她那架织机看束很紧,最开始搬到村里,是连她娘都不给瞧的!”
“她心里大约是不愿意的。”
秦巧说了郑母阴差阳错的一参与,“我顺势应了。一来那织机粗简,这几天跟在她身边看,大致上得了手。二来,一匹葛布行价不低,分去一半给郑家,余的能补贴家用。”
说完,她眼神微妙地瞥瞥饭桌上的崔三。
阮氏顺她视线看看,心里一动,便明白二娘话音。
自胡老和黄婆子指点后,家中进项大半都落在崔三肩头。
二娘心中应是觉得不妥。
阮氏心说:到底没真正成了一家,这两人隔着生分,怎么名正言顺?!
她转转眼睛,轻咳一声,一手端了笋丝上桌,似不经意地想起什么,语调微高:“二娘,今儿林家二全从码头处回来了。逢我出门遇上,还听他提起你呢。”
她也并非无中生有,确实林家二全问及了秦巧。
秦巧有些奇怪她为何突然提起林二全,不过没细究,回忆道:“应该是蓑衣的事情。”
说罢,想起院里的棕榈,出院去拿。
阮氏在腰上的胯巾上擦擦手,冲着虚空长而缓地一声叹:“可惜了,晚了一步。”
正编着箩筐的崔三闻声一顿,他手上动作停驻,疑惑地看向阮氏。
阮氏对上他视线,像是有点心虚,不自然地抚抚鬓发:“就邻居家的二郎子,和二娘自小一块长大,遇上就随口问问……随口……小白,你别多想啊!”
郎子?自小一块长大?
崔三眼睛微眯一下,一瞬看向迈步进来的秦巧。
秦巧:“……你这么盯着我做甚?”
心里毛毛的……
第36章
翌日雪后初晴,天光大亮。
崔三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打量院墙竹棚下的一对人影,直到眼角发酸不得已挪开,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用力将地上的碎竹屑碾进地里。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阮氏视线缓缓下移,停顿片刻,从灶屋端出一炉熟水送到崔三手边的墩子上。
托人家的福,家中现在器物齐全,一方小炉也舍得点了。
木柴块烧得红热,枣红方炉口冒出一袅袅白气,浮起淡淡的苦香。
阮氏慢吞吞地倒了一碗递给崔三,略带笑意:“这还是上回从镇上买回来的半岩茶。我不懂品茶,吃的滋味还不如一口熟甘蔗水,便不喝了。”
崔三微颔首,抿一口茶汤,眼神再一次忍不住飞到旁处。
院墙一侧,临靠林家的空处搁了张长竹桌,竹桌面向面站着垂首看向手中棕榈丝的秦巧,还有面露羞赧却努力摆正神色的林家二全。
崔三心头发涩,只觉口舌中的茶汤烫得整个人不舒服。
不舒服...最让他看不顺眼的,便是林家二全凝视二娘侧颜时,露出的那种...丑陋的笑容!
“你也瞧着林二全人不错吧?”
阮氏忽略他投递过来的不快眼神,一派遗憾地摆摆手:“早些时候我还念着让二娘进林家的门呢,白打算了。”
阮氏:“林二全是好,可你嘛......”
崔三不自觉地挺直了背,略有些紧张地抿抿嘴。
他有些在意自己的评价,尤其是与林二全做比。
“你也是个有本事的。”
“虽是个贱籍进门,但咱秦家不论这个。再者嘛,论品相牙口,也不赖。”
阮氏说着,突然凑近看了看,稀奇不已:“往日你眼上这条疤没好全,皮肉翻着,瞧得人害怕。如今好差不多了,瞧着你生的底子不错呢。”
崔三挠挠头,心里松口气。
至少自己还个能拿得出手的点。
那处不知说到了什么,眼看秦巧绕过桌子,站得离林二全更近,若是再动动肩膀,说不得头碰头了。
他又丧起来:皮相损了,再好的底子,也比不上人家的全头全脸。
阮氏心里头偷笑,憋着肃正神情:“秦家的户头上,你是二娘的夫郎。可我瞧着你们也过分客气了些,若不在一个饭桌上吃,怕是连个面都说照不上。”
寻常二娘起得早,天不亮上山砍柴。
为节省功夫,院子都不回,直接捆扎了就背负到镇上去卖。
卖了吃上些顶饥的饼子,转身去了郑家。
等她回来,夜都黑了,他生怕耽搁她吃饭歇觉,不敢露面,只缩在黑暗里眼睁睁看她进南屋子。
崔三不由回忆起来。
打二娘跟保长家的闺女走近以后,自己有两日没同她打过招呼了。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对着阮氏露出求救的眼神。
阮氏于是笑了:“人不就在跟前吗?”
她点点眼前的茶炉,扬扬下巴:“喏,客人来了这半天,还口热茶都没吃上。你是二娘的屋里人,这时候不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吗?
崔三踟躇着,有些害怕打扰到二娘忙活的事情。
阮氏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浮尘,临走前送出一计狠的:“二全那点子心思都在脸上呢,瞧那模样,怕不是借着教做蓑衣,想表明心迹吧?”
崔三抬眸看去,恰林二全伸手探进蓑衣底,不知道鼓捣什么,眼神飘忽不定,二娘一无所知,正捏着一根竹针,另一只手寸着新的蓑衣皮,像是一同伸进去...
崔三嚯地起身,意识到再旁观下去,林二全就要摸上二娘的手了!
他伸手抱起茶炉,急性上头,一时连茶炉底子窝着干柴都给忘了,直冲到秦巧身侧颇有存在感、‘砰’地放置好,才后知后觉手指头有些异样。
秦巧错愕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一鼓作气......气不足...
崔三往后挪下脚,不敢直视秦巧的眼睛。
旁观的阮氏无奈地助阵:“哎呀,这实心眼的郎子!方说了让他送茶汤招待下二全,也不听完,光手抱着烫炉就走,怎也不托个衬布呢?”
秦巧眼神扫向崔三身侧。
天冷,他的手冻得发白,这些天又生冻疮,抹了些黑药膏,越发衬得手指头红溜溜的。
她不自觉地放缓声音,蹙眉关切道:“怎么这般不小心?我这处又不着急。”
崔三先是同林二全扬扬眉头,一副小人得意样。
再同看向自己的秦巧一对视,没有分毫迟疑地露出个真诚笑容,轻摇头,表示不在意。
林二全:......
秦巧与这汉子之间流转出那种自然而然的气氛,他一时插不进嘴,满腔激动渐渐冷却下去,回忆起昨夜阿娘同他说起秦家最近的变动。
“巧儿,这是你从罪奴村买回来的那位?”
他故意模糊了对方的身份。
秦巧点点头,在外人面前,不好同崔三拉扯看他伤势,便眼神示意他先进屋去。
崔三站着没动,他听出林二全话里的弯弯绕了。
什么巧儿?巧儿是他能唤的吗?
于是心里负气,握上秦巧一侧肩头,用力颇有些强势地翻她转身,以半怀抱的姿势从她腰侧攥着她的右手,轻轻落在茶炉边。
秦巧:???
她慢慢眨眨眼睛,拉开些距离,回头看他。
可他面上淡淡,微扬下巴,口不能言,秦巧却看得懂他的神色——快给客人倒茶呀~~
被他握过的手背轻微抽动下,秦巧努力压下心里的古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林二全。
林二全:“...多谢。”
茶有点苦。
再看微蹙眉头、迷茫地不断打量那汉子的秦巧,气馁地暗叹。
阿娘出门前还叫他别起旁的心思,看来是多余了。
他仰头喝净,笑得敞亮:“二娘,蓑衣的工序简单,你学得很快。若有不懂的地方,我再来教你。”
秦巧忙收回乱思,送他出门。
人到了门外,林二全心有不甘,想说什么。一错眼,院里那汉子寒着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正警惕地瞪自己。再配合上脸疤,敌意十足。
秦巧顺着他凝滞的视线转身望去。
崔三适时换了疑惑的眼神。
变脸真快!
林二全很轻地说:“我瞧他心眼多,到底不是知根知底,你往后多上心些。”
秦巧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论断,却领情,只当他好心,从容应下。
再进院子,见崔三龇牙咧嘴地往手指头上抹药膏,心说:浓眉大眼的,不像有心眼的样子呢。
第37章
儿郎落寞归家,当娘的留心,安抚几句,夜上等当家的歇下,才一通痛快地说。
“要是春桃还在,结个儿女亲家,算的上是件美事。可它秦家落魄,那二娘流落在外,谁知道结识了些什么鸡妖子?”林氏嫌弃地翻翻白眼,“二全心善得跟个菩萨似的,好心给那院子帮衬几回,一个两个没皮脸,竟还使唤歪门心思,勾得二全上心了!”
林家当家,林大福心中无奈:明明是自己家儿郎动心在先,怎么话一倒牙口,成了别人家使狐媚计策?
那秦家二娘可是个利索人呢。
看人先看眼睛,一双眼睛清亮亮的,总是埋头想着过日子,怎么会探手招二全呢?
实心话也不好开口,一个被窝里躺着的,他哪能不晓得自家娘子的德性?
这种关头,就得顺着她话头往下说。
“二全不是说了嘛,秦小娘与那招来的婿子处得热火着呢。你就莫再说了,省得二全听了心里疙瘩。”
提起秦家的婿子,林氏静默片刻。
一闭上眼,儿郎苦恼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她闷闷地叹口气:“这回码头上歇了,二全且在家里住些时候,我得抓些功夫,尽早给他定好亲事!”
虽是契机不对,但儿郎成家生子是正道。
林大福默认妻子的决定,“听你的。就上回来过的冰人,你与她多交道交道,升些谢媒钱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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