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娘,你说呢?”
崔八娘慢半拍地抬头看着秦巧和阮氏。
她们竟还理会她的想法?
不知想起什么,眼神落在秦巧的肚子上,“随便,我听你们的。”
有了方向,下一步做什么便简单了。
吴家织坊图长远,择了镇西的敞亮处。
秦家便在镇西民居买了一座一进的院落。
虽是一进的,却很宽敞,往后若是有意,院当中盖个拱,也能分出左右。
家里头阮氏领着崔八娘一点点安置。
秦巧也同牛闰林见了一面。
巧造坊烧过后,几单耽搁的织机单子全凭牛家存储木料,完工交付。
一应交付之后,牛闰林再没接什么新活,一是工坊地都没有,二是连当初合伙、承应技术的崔三都不在了,他有心无力。
见了秦巧,先把原先的账目明细交代清楚。
秦巧算了算,没什么问题,签字落红,只是看着桌上分来的银子并未收下。
她掏出织机造图放在桌上,愧疚地笑笑:“当初咱们合股做买卖,商定地明明白白,我和三郎要出人出力,你在外头应酬买卖。如今嘛......”
提起那个离开的人,秦巧停顿了下,兜兜转转,好似什么都回到了原点。
“这是当初商定的契书,咱们并未约定什么期限,眼下我一人,也不好再与你合作了。”
牛闰林早就准备。
说来这买卖做了半载,起落跌宕,怪叫人唏嘘的。
“大火烧了工坊,县里头把那群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咱们这些苦主也没个寻人赔偿的去处,损失利害只能自己咽下。”
他并未旁的,烛灯烧了商书,代表一切到了尾声。
只是看着秦巧带来的织机造图...
“这是三郎留给我的图册。”秦巧不舍地摸摸图册封皮,上头还有崔三郎挥笔留下的字迹,想起他每晚坐在灯下,一点点与自己描绘时候的场景,心头漫上难过。
“可是,这东西我留不得。”
就如阮氏说的那般,这东西是个宝物。
她怀揣一日,暗处觊觎的目光就多一分,保不齐什么时候招来祸害。
“这东西放出去,要价的人很多。但念着咱们的交情,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牛闰林眼神一下就亮了。
只是银子方面,他一时拿不出许多。
秦巧体谅他的为难,明白他并不想问家中伸手,“你能掏多少就给多少。再往后的银子,你写个借条,规定个期限就好。”
牛闰林闻言,感动的眼泪险些控制不住。
“甚好!甚好!”
激动过后,盘算着自己私下存蓄。
秦巧到家不足一个时辰,牛闰林便带着欠条和银子上门了。
看他如此急促,大约也是怕有什么变故。
如此最后一桩因崔三郎离去而引来的变动,也一并料理妥当。
家中光景渐渐安定下来,日子如水真是经不得回忆。
**
此时
阮氏回忆过在镇上这两月的日子,又想起那羊汤摊子的老汉,回头笑了:“你是不晓得外头如何传的,街坊说起你时,吓得不敢高声唤你名姓呢。”
崔八娘脸上写满疑惑:“怕我?我又没做什么,整日里头连大门都不出!”
“大门不出,却能震慑门户。这也是好事呢。”
什么好事?
崔八娘拉着脸没回应她,最后一口饼子嚼了,抱起碗就往大门去了。
阮氏隔窗伸脖子看她,瞧着气势汹汹,又不知要把赵老汉吓成什么样呢。
想着这个,她噗嗤笑出声了。
外头人怕什么?
还不是当初屠生和马氏那桩案子,谁知道怎么风言,竟把崔八娘描绘成一个会施诅咒的灵婆。
阮氏是不相信这些神叨叨的故事。
更不相信崔八娘有胆挥刀子捅了那对贼夫妻。
她要有那份气魄,何至于在马家院里头委曲求全的,拖延了那么久!
至于当初马家发生了什么?
管那么多作甚,崔八娘认二娘当嫂子,又在这院里头进进出出,嫌弃鸡屎味,嘴上骂骂咧咧,却能撅着脖子同她一块扫圈。外头砍柴,背不了一捆,十几根也是能帮则帮。
这是家里人。
阮氏分得清里外呢。
又在柜子里头翻了翻,没什么荤腥气。
一喊秦丰收,挎上他新编好的菜篮子一道出门去买肉喽。
第66章
新旦过了没几日,阮氏便拉着全家去了一趟慈悲庙。
求神拜佛加磕头,听了庙里和尚的一番经文诵读,这才心满意足。
按照她的话说,大好年景,全家康健日子和乐,是上天恩德,拜一拜求个心安。
这一日镇上起了游神会,往常在满井村又偏又穷,赶这份热闹得走上二十里的山路,如今住在镇上,阮氏很好奇,秦丰收和崔八娘与她一同出街看热闹。
秦巧肚子大了,除去给吴家织坊上工,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凑,便在家里呆着。
等阮氏三人回来,你一言我一句的,大致也能想象其中热闹。
新的一年到了,秦巧将村里置办的几亩地依旧租赁给去岁那户人家。
除去朝廷规定的一石收三斗,秦家拿三分,赁户收剩余的。
这户人家男丁多,田亩少,往常都是别人家农忙时租他们劳力,一天一人至多才十个铜板。
农户人家,除了开耕、收稻,忙碌日一并加起来不过二十几天,挣不下多少积蓄。
有了秦家租赁到手的土地,虽只有小亩地,却比过去强很多。
阮氏在小院角上请人盖了个一人臂长的小间,细致地铺了石灰麦秆,避虫避潮,收回来的米粮一应存好,大铜锁挂上,当做库房。
盘算着夏日第一茬稻子自家能得多少,阮氏心里欢喜。虽然自家在镇上小门小户,可底子甚厚,养得五个鸡都长大了,隔三差五就下蛋,库房里头的最大竹篮子已经堆满了鸡蛋。
“今晚上喝蛋花汤,春菜包子吧。”
她同秦巧道。
秦巧说好,院里头阳光正好,牛闰林前日从他家铺子里头送了一架晃椅,这会儿摆在院当中,这会晒得她暖洋洋的,想打会儿盹。
镇上的稀罕玩意比村里头要多多了。
秦丰收以前总爱玩草蚱蜢、竹编篮子、活鸡活鱼,现下对这类旧物已经厌倦,手里正抱着阮氏从市集上买回来的九连环,乖巧又耐心地坐在妹妹旁边玩着。
阮氏探头往北屋窗户上瞄,见里头崔八娘坐在椅子上,专心忙着,便没开口。
这高门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
年前她还把崔八娘当镇宅的,大不了多养一张嘴。
谁知崔八娘在镇上逛了几回,也不知哪里来的银子鼓捣了个画箱,里头这石头那颜色的,红的绿的蓝的一大堆,光是大小粗细的毛笔就有十来根。
又给自己屋子置办了套桌椅,天光乍亮,吃过后往那儿一坐就是一白天。
埋头苦干上好几日,嘎啦一下敞开亮窗,叫众人看她成品。
哎哟...可了不得!
阮氏就见那白纸上头的大红公鸡真是活灵活现!
再一看大红公鸡旁边的人像穿着,眨眨眼。
嘿!这不就是她在自家小院里头喂鸡嘛!
像是真像呐。
本以为是崔八娘打发辰光的消磨,谁知那幅不足人手臂长的画卷送到镇上画铺子,人家觉得不错,说是个稀罕,用二两银子给收了。
自此后,崔八娘偶有灵感,就开启这般状态,痴醉地做上一副,不拘什么,有时花草有时山川有时街景,行价不一,断断续续地卖了不少银子呢。
阮氏是管家的,崔八娘定时还给上缴饭资。
不知这一回又在画什么呢?
阮氏嘀咕道:这都画了好些天了,可别累垮身子呀。
北屋崔八娘换了个鲜亮的朱红,纸上半罗女子瞬间颊上飞红,羞赧情迷态跃然纸上。又提笔在卷底空白处写上——‘羞呐奴家,快些呀,好冤家’
嗯......
崔八娘看着这副即将完工的红杏出墙图,回忆了下马氏偷情时,自己听到的不堪入耳话。
甚妙!应该能卖不少钱呢。
**
端午这一日,秦巧从吴家工坊归家时,路过街口,迎面被个踢蹴鞠的小童撞了下。
当时并不怎么异样,直到夜里睡下时才察觉出有些见红。
这可是了不得大事。
阮氏吓得浑身出冷汗,顾不得深夜,叫醒医馆大夫,耍赖样将人家请到家里。
大半夜号脉问诊,确定没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半月,这才安定了众人心神。
这般情况,便再不少去吴家工坊上值了。
幸而前几月最忙的时候秦巧将吴家工坊料理得很有章程,一时少她也不至于出大乱子,豪爽地准了旬假。
只是阮氏觉得愧疚,从秦巧回来,自己便是干坐着享福,没给养家出一分力气。
秦巧劝她,里里外外人吃人穿的,哪里不是阮氏的功劳?
可这话阮氏听不进去。
索性搬了铺盖卷直接同秦巧住在一块,秦丰收哼哼唧唧不愿意,刚哭闹没一会儿,就被阮氏大巴掌伺候得老实了。
日夜盯着秦巧不说,有一日上街买菜,竟和牛闰林见了面,直接购置一台织机。
“白天家里头又没事,与其干坐着,还不如织布呢。你正好在,指点着,织好咱们自家用也行,卖到布档口换钱也行。”
织机都搬到门外等着了,难不成还能现叫人退了?
秦巧无奈,只好叮嘱她不用那么劳累。
才不累呢!
阮氏心迷迷地摸着屋里头的织机。
这台织机,便是她养家的最有力证明。
“街坊看不起咱家,总说咱家连个顶门户的男人都没。没有就没有,咱三哪个不比他们那些男人家强?”
说起这话,阮氏有些激动。
一时回忆起去岁自己和二娘盘山道做挑夫的时候。
两人磨破肩膀,回来时路过村里,那些高个头的青壮眼里头都是佩服。
崔八娘揉着还酸困的肩膀,闻言赞许地点点头。
“我会画画,嫂子精通织机,阮嫂子会织布,养家绰绰有余。”
街坊们也是这般评价秦家的。
“一门三妇,都是巧手,秦家还真是巧妇当家呢!”
“可惜哟,除了秦大郎那个傻子,再没个男人。”
“......”
议论的众人看向说这话的妇人。
瞧这眼红的,什么酸话都能说出来。
“你家男人倒是脑子好,整日就活在色盅里头。有他,还不如没他呢!”
倒闲话的妇人们顿时笑出声,臊得那人脸面挂不住,匆匆离开。
扫兴的人一走,众妇人继续说了起来。
“我可是看过秦家巧娘那肚子,又大又圆润,跟那井瓜一个样,这一胎必定是男胎!”
“你别说,我也觉得是男胎。听阮家的说,秦二娘最喜欢吃酸杏仁了。”
“那你们说,这一胎若是男娃,是姓秦呢,还是姓崔?”
此话一出,婆妇们顿时压低声音。
“按理说吧,这孩子该姓秦,毕竟那崔家三郎是给买回来做赘婿的!”
“但是呢,崔三郎家里头不是平反了嘛,你就说崔家那八娘,若不是有官府那边放话,马家老爷不得想辄收拾她?”
有人点头,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所以这孩子得姓崔吧?”
“估计是。”
怀胎十月,终于到了瓜熟落地的时候。
阮氏手抖得厉害,一边不停往灶眼里头塞柴火,一边催秦丰收再快些扇扇子。
屋里头产婆不停声地喊着用力,崔八娘又端了一盆泛红的血水出来,阮氏忙问:“怎么样?怎么样?生了没?”
“没呢,没呢。”崔八娘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大秋日里头一身的汗,“嫂子说饿了,产婆让端碗鸡汤给她喝!”
“鸡汤?鸡汤有!”阮氏慌忙去灶眼上头,一心急竟忘了用布巾垫着,两个指头被烫红,忍着疼舀出鸡汤,又加一碗煮软烂的面,“不够了,再来取!”
眼看着崔八娘进去,趴在窗户上听着里头吃上,稍稍定定神。
她实在慌,在屋里左右打转,产婆嫌弃她添乱,不允许她再留在里头。
没一会儿里头又传来产婆催力的动静。
阮氏攥着拳头,突然听到里头产婆焦急喊声,“二娘子,再使劲呀!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最后使一把劲儿就行!”
秦巧面若白纸,从发动起来,已有一个日夜。
每次产婆说最后一把,可总有下一把等着自己。
“生不动了,我实在没力气了,生不动了。”她吐出几个字,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产婆是个经验足的,见她这精神,忙冲她喊叫起来:“不能睡!二娘子,千万不能睡!要是睡了,你和孩子难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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