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在自己裆口出比出划刀的手势。
秦巧便明白她指的是来和崔三郎见面的太监。
“再说了,从前老觉得小白低咱们家一等,我使唤时候也不客气。如今嘛...”
阮氏想了半晌,一时没得出什么好词:“人家翻身了,万一想起我从前说的难听话,岂不是要被杀头?!”
看她神情,是真心实意在害怕。
秦巧宽慰起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阮氏摆摆手,择起苗菜杆子:“不杀头,挨顿板子也是能的。反正我这几日能躲着就躲着,等他们兄妹走了.....”
一不留神,心底话给说出来。
阮氏忙回头看她,二娘果然神情凝滞,心底里打起磕绊:“二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秦巧摇摇头。
既然提起了,总不好再稀里糊涂着。
阮氏一咬牙,扯了小姑子坐好:“你别怪嫂子说话难听。你自来是个不生愁的性子,如今崔三兄妹走,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嫂子晓得你难捱,但是再舍不得,你也留不住不是?”
就说这两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人家是京城里头的高官户,自家是最下面的泥腿人家,一朝翻身,那是因为人家原本是龙,下凡沾土了也还是龙。
秦巧定定看着地面,明白她的意思。
“我没有不让他走,只是...”
“只是什么?”阮氏下狠心道:“有个孩子怎么了?若不然嫂子明日上街,请上一副落胎的方子?左右日子浅,趁现在堕了,你也好、省去人家的麻烦。又或者生下来,将来被抱走呢?”
秦巧下意识觉得不会。
可...万一呢?
与此同时
屋内的崔八娘凝望着迟迟不动的哥哥:“三哥哥,你就这般狠心,狠心到爹娘同胞曝尸荒野,连个葬尸的棺材都没有吗?!”
第64章
夜色渐浓,小院静谧下来,崔三郎与秦巧同坐于东屋,依旧如往常般,一桶热水,细细揉捏着妻子的小腿,为她解乏。
斑驳的光影在青石砖上跳跃。一盏油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房间染上一层暖黄。在这宁静而温馨的氛围中,他们的目光时而在灯光的映照下交织在一起。
他身着青衫,面容俊朗,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坐在桌旁,手中捧着一本书卷,却无心阅读。她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
“今日和八娘说了家中平反的好消息后,她怎么说?”
秦巧主动发问。
崔三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下,转身取过帕子,替她擦拭干净,换上新的袜巾。
床榻被褥里头已塞了热水囊袋,暖呼呼的,秦巧提了提被子,看着他里外进出好几回,匆忙收拾妥帖,才慢吞吞地进到里间。
她知道他在回避。
阮氏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她撑起身子,努力压住困意:“今日那位贵人可曾提起何时离开?”
崔三知道无法,看着妻子坦然的目光,比出一个手指头。
“后日就要动身?”
秦巧不由提高嗓音.
崔三郎点点头。
有司太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出京寻人,如今他和妹妹已然在这儿,六娘的坟也去祭拜过,再耽搁下去就不好了。
“那...”秦巧一时茫然起来,想了许久,定定神:“我不能跟你走。”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京城太过繁华,她只是个庶农出身,跟着他只会平添笑柄。且她素来渴求的日子都不是高门府邸,只是一日三餐素衣矮舍足矣。
听她解释,崔三愧疚地低下头。
是他又在让她为难了。
他也正是懂她一直所求,所以离期拖到眼下都未曾主动开口。
可他不能什么都不说,辜负了她。
于是提起纸笔,快速地写起来。
他是家中唯一存活的男嗣,此次离去,一是必得进京给皇上谢恩,二来崔家族人尸骨零散,他须得回到族中墓地另立衣冠坟,告慰血脉族亲在天之灵。
他写:做完这些事情,我很快回来。
他保证不会太久,快马加鞭,至多一载足够。
秦巧看他因不安而皱紧的眉峰,伸手怜爱地抚平,好似这样就能解决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所有。
不会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的。
秦巧心知。
从他进到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秦家入赘的郎婿,而是世家大族仅存的血脉,他不会那般轻易脱身的。
更何况,繁华锦绣的郎君不做,为何要做这下流民呢?
只是此刻他言之凿凿地保证,秦巧劝服自己要信,至少要让他以为自己是相信他的。
于是她讲:“这些时候一直太忙,不曾与你详说。”
崔三适时困惑,看着她将手转移到自己下腹,轻声道:“原以为我有孕,谁知昨日见红,吓得我以为孩子不好,同嫂子一块去县里头的医堂看了看。”
她颇为遗憾地笑笑:“看来那老村的大夫并不在行,连个喜脉都捏不准。”
崔三愣住,比划了下:“所以是没有孩子吗?”
秦巧点点头:“没有。”
见他恍然,神情略带怀疑,拽了他手摸向自己腰侧:“你看,这月事带子我都系着呢,还能作假吗?”
见他终于信了些,故作伤怀地丧着脸:“左右是缘分不到。”
崔三郎瞬间将她拥到怀里,大掌抚着她后背,无声安慰。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孩子,你出门才走得安心。”
他抚摸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继续起来。
只是深夜不曾安睡,好几次将人拥到怀里,嗅到她身上清而淡的皂香气,胸膛里不断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他眨眨眼,在心底郑重保证:这辈子绝对不会辜负了她,为了她和孩子,他一定尽早归家。
**
临行前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似乎一眨眼睛就到了时候。
县城官道外
秦巧又一次叮嘱了早前说过的话,看那边马上的贵人频频回头,明白再不能耽搁。
人眼杂乱,实在不好亲昵,她只眷恋地身后摸崔三郎的肩头一下,“去吧。”
崔三郎颔首,很想再比划些什么,可如她一般,许多依依不舍的话都已经说过,此时不过是牵肠挂肚,浪费辰光罢了。
他逼着自己狠心些,松离了她温暖的掌心,快步上马,最后回头看一眼身后几人。
妹妹大病初愈,依旧面容苍白,见他回头,和煦地笑笑:“哥哥,别忘了在爹娘坟头前替我上香。”
崔三郎点点头。
阮氏拉着秦丰收,隔房的嫂子没什么嘱托,只是这一年家里进出,凭空往后少了一个,心头免不了惆怅,忍着鼻头发酸,喊了句:“路上若是不急,请人捎个书信,好叫我们放心。”
崔三郎拱手答应下来。
再望妻子,看她几日不过,仿佛瘦了许多,熹微光映照她身后像是发光,是他后半生生命中唯一的光点。
秦巧却没说什么,只挥挥手作别。
相见时难别亦难。
终于,贵人说了声不早了,便见他一身墨衣,加毛的风披随着马蹄高扬,一瞬裹足风潮,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不见了。
这么依依望了许久,久到天边红日一跃而出,眼睛被刺得酸痛,脸上湿哒哒的一大片,才觉得她是伤心,默默地哭了。
阮氏心疼不已,“二娘,走吧。早就瞧不见了。”
若是山路,站得高些,兴许还能望个背影。可前路一片坦途,人早就走了。
崔八娘看她这样,也不好受,温声劝道:“不过一年,嫂子耐心等等,总会见到的。”
阮氏本想说什么,可看二娘哭得伤心,又记挂她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没再忍心。
这一日惠风和畅,是个晴天。
秦巧在她们的陪伴下慢慢走回家中,感受着新季的变化,更明白从往后崔三郎只会她藏在心底的记忆。
世间情缘大抵都如此,能相伴一程已然是了不得。
度过最伤心难捱的第一夜,翌日,她重整衣衫,对着家人宣布:“我们搬回青口镇吧。”
县城繁华,可却不是她生存的地方。
崔三离去时留下一笔丰厚的银子,但是她并不打算坐吃山空。
秦巧不知道崔八娘为何愿意留下,或许真就如她自己所说,不再眷恋京城的日子。
既然留下,那便是家中的一份子。
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冬天,秦巧领着家里人告别县城,重新回到青口镇,过上她一如既往踏实而勤劳的人生。
第65章
第一场毛毛冬雨落下时,秦巧的孕肚稍显怀,并不耽搁她素日做活。
如今秦家已经定居在青口镇上,鸡刚叫,秦丰收和阮氏在门口等着她,要送她去吴家织坊上工。
“嫂子,犯不着天天送。”
秦巧想劝他们回去,天还没亮,外头也冷,一开口面前都是白汽。
阮氏:“送你了,我心安。”
家里头如今仰仗着二娘上工领钱,人还怀着孩子,虽说镇上有逻街的,但也不能真没心没肺地由着她单只出门。
“今儿走得早,路过赵老汉的摊子,咱们吃一碗羊汤吧。”
阮氏提议道。
秦丰收自然点头赞许,“羊汤好吃!”
过了最害口的时候,秦巧的胃口恢复到往日。
出门拐上小道,没一会儿就见着闲风街上的摊贩热闹。
三碗羊汤,四张现烙的菜芯饼。
吸溜吃过,浑身暖和和的,人也从困倦中彻底清醒过来。
再起身时,天色又比出门时候亮不少,已经能瞧见不少人出门开始走动。
三个脚步不停,很快到了吴家织坊大门处。
阮氏目送二娘进去,扯上秦丰收,重新回到刚才的羊汤摊子上头。
“店家,再来一份羊汤一张饼子,连碗的,后晌给你送回来。”
店家认得她,镇上住户的眉眼就那几个,家舍也不长腿,不值当为一个碗生龃龉。
爽快地应下,收了铜板,将吃食递过去。
眼下不怎么忙,赵老汉挤弄眉眼,“这是给家里姓崔的小娘子带的?怎么?你还得伺候她?”
阮氏故作困恼,“我可不敢惹她,万一....”说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赵叔,你也别打听,仔细她晓得了,出门寻你的晦气!”
赵老汉听得心头一跳,忙说不敢不敢。
走远了,阮氏回头瞄一眼热气腾腾的羊汤摊子,偷笑起来。
进家先去北屋子敲了敲,喊里头人快些起来吃饭。
没一会儿崔八娘踢踏着鞋底,揉着眼睛坐到灶屋的桌上。
深嗅一下汤水,眯着眼抿过最上头的油花,这才伸手去拿筷子。
“我嫂子呢?”
这声嫂子倒是称呼挺顺溜。
阮氏说去上工了,“院里头地上空着也是空着,我寻思养上几只鸡子,开春后不拘吃肉还是下蛋,总是好的。你说呢?”
崔八娘点点头,又问:“养几只?”
“三五个吧,多了放不下,叫起来也吵人。”
回了,看她吃得香,没再搭茬,翻出柜子里头的面袋子,预备和面晌午做上一顿扯面。
记忆不由回到两个月前。
**
县里的屋舍是当初贵人从京城来时置办的,她们虽有地契,却没卖了,在牙行挂了名,按照行情一年八两租赁给一户书生。
满井村的秦家小院彻底坍塌,秦巧本打算新盖一间。
只是木工匠人尚未找齐,吴家管事的一趟拜访改变了秦巧的计划。
吴家做布匹生意的心思尚存,月余前就在青口镇置办了一小间织坊。
坊间织机大多还是从当初未被一把大火烧干净的巧造坊买的。
织坊有了,织机也有了,织娘工一招收,同样定了十几个。
只是这些织娘工良莠不齐,吴家人并不精通此道,织坊分理人忙得焦头烂额,月底上头收货,却远远不知预期那般理想。
吴家管家一思谋,又把眼睛落到了秦巧身上。
只不过这一回却不是与秦巧合股做生意,而是聘用秦巧做镇上吴家织坊的织工头。
秦家几人商议过后,最终放弃了满井村重新安家的打算。
阮氏很有成算:“咱们门户少,之前小白在时,生意风风火火,又有牛小掌柜的进出,村里人不敢欺负。眼下三个弱女家守着,二娘你身上那织机造图就是个会下金蛋蛋的母鸡,保不齐招来什么恶人。”
“反正你往后是在镇上上工,咱们不如就搬到镇上,寻个靠吴家织坊近些的院子,不拘多大,够咱们四个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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