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着急,蓦地掉下两滴眼泪。
“没事,朕没事。”顺帝平复之后,抬手抹去她的眼泪,沉浊的语气温和柔软。
“明宜,不用怕。皇伯伯不会让你被送去南鄯。”
顺帝握着她的手腕,将玉扳指放进她手里。
“即便朕不在,也不会。朕不在了还有你皇叔会保护你,知道吗。”
宁弃垂着眼帘,眉低而沉。
皇后娘娘没有说错,陛下仅有的仁爱,大抵是都给明宜公主了。连亲生儿女也不及。
宁久微攥紧手中的玉扳指,眼前的场景恍惚与上辈子的某些时刻重叠。
她忍不住泪水,眼前模糊不清,仿佛终于被许许多多的情绪压倒。
“皇伯伯,你不要说这种话。你好好的,好好喝药调养,身体就会好……”
明知说的都是没用的话,可她还是只会这么说。
陛下亦知是没用的话,却也仍万般受用。
“身体好了就还可以给安禾选驸马,给她指婚,看她成婚……”
“好。”陛下嗓音缓缓,顺着说,“皇伯伯会听明宜的话,好好喝药养身体。”
顾衔章站立一侧,目深晦暗。
仅仅是陛下都会让她如此难过吗。
多动人,对她,连陛下都会有偏爱的仁慈。
而他所恨之人,都是她断不绝的所爱。
宁久微枕在陛下手臂上,就这么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总之离宫时日暮已西沉。
走下月台汉白玉阶,宁久微失神之间趔趄一步,她及时扶住石栏,同时手臂也被牢牢扶住。
她抬头看向他。
顾衔章没松手,也没有别的动作。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
宁久微收回视线,从他手中抽离。
她继续往前,从未觉得御道原来有这么漫长。一眼望不到。
“顾大人。”
宁久微走出几步,停下时衣袂随来的风轻轻扬起。她回眸,在顾衔章眼里,这一刻宛如梦境。
“记住本公主的话。”
第五十一章
草长莺飞的芳菲时节很快就过去。
春秋相连, 夏不见长。
从生辰月至今,宁久微几乎没有实感。
王兄出征那日,战旗烈烈。
城外风起, 军马远征。
肃王殿下一身银盔重甲,赤色战袍轻扬,身如苍松,眸若寒星。
宁久微某一刻恍惚觉得能从王兄身上看到父王年轻时的样子。
王兄没有与她停留太久,只拥抱了她,抚了抚她的头发说, “等王兄回来, 亲手将王府院子种满茉莉花,绝不凋谢。”
宁久微认真地点头。
到时候或许她撒的月见草种子也已经铺满了院落墙角, 风一吹就可见一大片春。
此次出征, 肃王殿下直抵南鄯,叶氏兄妹和林将军亦同时往西域边境与藩王之地。
这是林霁第一次出征。
身为将门之子,他那股子无畏无惧的意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分明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散漫骄奢的纨绔, 可穿上那身战甲, 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乌发一丝不乱地束起,面容轮廓更为清晰锋利。比起林将军一眉一蹙都藏敛兵戈的铮然,林霁则如迎朝的晨曦, 眉宇间尽是未历沙场的大无畏凌厉,仿若能劈开黑暗的利刃。
不得不承认, 安禾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很意外。
他现在站在那都让她顺眼了不少。
其实林霁还是很好看的。
安禾看着他有些走神地想。
“公主是来送我的?”
林霁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眼前, 安禾回过神, 移开目光, “本公主是来送肃王哥哥,林将军, 叶将军。还有所有将士。”
他似了然道,“送所有人,只除了我?”
林霁笑着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偏爱和关心。公主莫要太在意我了。”
安禾用眼神嗔视他片刻,末了哼笑一声,歪了歪头瞧着他说,“你今日穿着这身战甲顶着这张脸,好像不管说起什么话来,都让本公主挺顺耳的。”
林霁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偏过头,不动声色地轻咳了声。
安禾看着他逆着光的侧脸,不自觉地又想起那日在宫中的事。
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她似乎都有些……心悸?
安禾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总之让她好生烦恼了一阵。
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可是安禾公主,想当她驸马的男人多了去了。
安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察觉林霁泛了层淡红又很快消退的耳尖。
“林霁。”
安禾再次看向他,林霁回眸迎上她的视线。
目光里,公主朝他莞尔弯眉,笼罩在初曦光晕中。
“等你回来,陪本公主喝酒去罢。”
*
不久,时至十月中旬。
离出征过去已将近两个多月。
陛下为安禾公主招选驸马也半个月了,皇后娘娘问时,安禾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能比顾大人差。
今日十月十九,安禾会在承明殿见到她上辈子那位命定的状元郎驸马。
虽说如今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尽管安禾从来不提也不承认,但宁久微知道,她对林霁是在意的。
只是她并不确定安禾对林霁的在意到底有多少。
毕竟上辈子的状元郎是她一眼看中的人,明宜不敢赌。
她想破坏安禾今日选看驸马,不让她去,可怎么想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何况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会在,她也不好拦着。
其实林霁在出征前,宁久微和他单独见过面。
她提起陛下不久之后会为安禾公主招选驸马,告诉他,“要威风凛凛,意气风发地回来。”
林霁笑了下,没有否认什么。
他说,“那还请殿下偏袒,让那些状元郎探花郎都离安禾公主远远的。”
天边云卷云舒。
深秋初寒,凉风轻袭。
宁王府——
宁久微本打算找银烛去准备马车立刻进宫去,但想了想似乎来不及,去了也没用。
宁久微在院子走了几步,抬头看到风轻云淡的天,和坐落在王府清雅景致一旁的假山流水。
念头晃过,宁久微不待细想,便跑回房间翻箱倒柜了。
她找出一张风筝,去院子里爬上一处还算平坦假山。
宁久微珍惜地摸了摸风筝,这还是王兄给她做的呢。她扶着石头往下看了眼,心不自觉地跳快。
不管了。
宁久微用力闭上眼睛。
“公主!”
……
明宜公主摔下假山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进宫里,安禾走到承明殿外听说此时,当即折身往宫外去。
“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还——”
“你去和父皇说一声,本公主去趟宁王府。”
安禾大步走得快,侍女着急地追了两步,“可是公主、招选驸马——”
“选什么驸马!本公主不选了不选了!”安禾扬袖打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主!”
……
出宫后,马车一路快驰,很快到了宁王府。
安禾只比太医晚到了一会儿。
王府花香阵阵,花瓣飘落。
院子里,宁久微坐在圈椅上,一只脚正搭在小圆凳上,在被太医扶着诊断和包扎。
“明宜!”
宁久微抬头,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安禾……”
她见到她又哭起来。
“怎么样了?”安禾走到她身边,宁久微圈住她的腰靠在她身上。
“疼……”
刚才太医诊治的时候特别疼。
“何院首,明宜公主伤势如何?”安禾紧张地问。
何太医处理好伤处后,起身行了一礼,“明宜公主扭伤了脚腕,骨头并无大碍,安心静养就好,公主放心。微臣会再回宫中开个方子送至王府。”
安禾深深松了口气,颔首道,“好,轻罗,你随何院首一起去。”
一旁的轻罗应声,“是。”
太医走后,院子里剩下她们两个。陈最守在院外,魏叔则已经开始着手要改造那些假山了……
她一个人受伤,一大群人受怕。
银烛今天都吓坏了。
安禾:“银烛呢?”
“去给我煮面条了,我还没吃饭呢。”宁久微声音哑哑的,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痕。
“所以你是怎么回事?”安禾皱着眉,推了一下她的肩,“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了,你不是怕高吗,爬那么高做什么。”
听见消息的时候都吓死她了。好在只是扭伤了脚踝。
宁久微看了眼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脚腕, “捡风筝。”
“捡风筝这种事还用得着你自己来吗?为什么不让陈最去?”安禾滔滔不绝,“银烛和轻罗也都在,你这般娇贵,什么时候还会自己做捡风筝这种事了?”
“我……我、那是王兄给我做的风筝,我很珍惜不行吗,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当时就我自己一个人在,而且我看那边也不是很高……”宁久微说着看她一眼,眼泪开始断线, “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安禾叹了口气,拿出帕子递给她。宁久微没好气地拽过去。
安禾放松下来,走过去倒杯水喝。
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哭。
半晌,安禾笑了声说,“难得见你这个样子,魔王公主也哭鼻子咯。”
宁久微看她幸灾乐祸的样子,把擦了眼泪的帕子丢回她身上,“还给你。”
“脏死了。”安禾嫌弃地把帕子扔回去。
宁久微轻哼了声,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要选驸马吗?怎么样,有喜欢的吗?”
“选什么选,本公主一个都没见到。还不是都怪你。”
“是吗。”宁久微捡回帕子擦了擦下巴凉凉的泪水,“这么说,本公主比你的驸马还重要?”
安禾轻嗤,放下茶杯,“自作多情。”
“也不知道是谁一直戴着我送的颈链。”宁久微说。
“本公主只是单纯喜欢这条玉链而已。”
宁久微弯了下唇。
安禾:“早说让你今天进宫陪我吧,就不会自己待在王府闲着出事了。”
安禾前两天就说过了,让她今天和她一起去承明殿瞧瞧陛下挑的那些准驸马人选。
宁久微推脱也是因为没想好要怎么断了安禾这个“一见钟情”的孽缘。
林霁啊林霁,本公主为了你牺牲如此,若不能凯旋尚公主,她一定不放过他。
“今日本公主原本还打算好好选一选驸马呢,听说今年的状元探花都在,也不知道状元郎长什么样子。”
宁久微正捧着杯水喝,听见安禾的话顿时呛了一口。
“你、你能不能别惦记状元郎了。”
也不知道她怎么对状元郎这么执着。
也许……多少是因为顾衔章的原因。
毕竟顾大人十九岁初次面见陛下时,不只是他见明宜公主一眼多情,亦是安禾见他。
自那时起安禾便对文臣风姿有了最具象的记忆。连带着对状元郎都有着特别的情结。
安禾:“我想看嘛。”
明宜:“那你要是真想看,我陪你一起。”
安禾托着下巴看向她,“你就别折腾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知道什么叫静养吗?”
“可是王兄出征了,王府里只有我一个人。”宁久微垂着眸,语气可怜,“我也没朋友……”
安禾顿了顿,故意说,“那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天没朋友。你从小就没朋友,你那么娇蛮难伺候,哪有人敢和你玩。”
“是啊是啊。”宁久微别过脸,“那就让我一个人待在王府自生自灭好了。”
安禾笑了声,清清嗓子,“看在肃王哥哥让我照顾你的份上,本公主就勉为其难留在王府陪陪你罢。”
宁久微装作不在意地轻哼了声。
“不过你今天干嘛突然想放风筝。”安禾拿过拿张放在石桌上的风筝看了看。
“天气好啊。”
“那倒是。”
安禾没什么怀疑地应和。
“这风筝我也有呢,肃王哥哥也给我做了。”
明宜的这张风筝上面画着有海棠花,玫瑰,茉莉,还有骨架立体栩栩如生的蝴蝶。她的风筝上则有山茶,牡丹,样子也和明宜的不一样。
肃王哥哥做的时候就一次做了两张,不管是什么,有给明宜的就也一定有给她的。
所以安禾打小虽然和明宜处处作对,对肃王哥哥却是最喜欢的。经常可惜肃王殿下不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
“你不是送给别人了吗。”
“谁说的。”
宁久微抬了抬眉,记仇地说,“就是那个当初和你关系最亲近的侯府大小姐呀,你不是把王兄给你做的风筝送给她了吗。”
“才没有,我怎么会舍得送给别人。”她一说,安禾也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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