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这模样,便知道主上殿下是在想那位赵家少主了。
赵家少主,是十几年来唯一一个主动靠近他们殿下的人,当时黏得怎么赶都赶不走。
即使用灾祸之身的传闻吓她,她也只是说,“太子殿下怎么会是灾祸,那边境之处的第三颗眼才叫做灾祸。
但自从三年前先骠骑卫上将军逝去后,那位赵家少主便再也不主动黏着主上殿下了,变成了主上殿下跟在她身后。
主上殿下像是看不见那位少主的冷脸似的,每每接近,都有种食髓知味的意思。
而那赵家少主更怪,每次见到他们殿下都会问殿下有没有比前一日更喜欢她。
这世间情爱,哪有用数量衡量的?
赵止下马独自走在宫墙之间,几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走来,“太子‘荼’有请,还请赵家少主跟杂家来。”
赵止已然摘下了面具,她看向面前的几个太监,这几张面孔她从未在东宫中见过,显然不是东宫内的人。
‘荼’也不可能会让下人来请她。
但赵止只是收回视线,“请公公引路。”
第九十二章
◎“耳鬓厮磨的兄长?”◎
宫人们将赵止牵引入一处偏宫内,虽庭院繁华,但显然没有什么人来往。
宫人们怕赵止察觉出异常,一路上解释道,“此处是梅花树最多的地方,近几日梅花开得极美,也许殿下是约着贵人您来赏花的。”
赵止并不应答,只是静默地跟在这群宫人身后,踏入一处弥散着梅花香的阁楼中。
她刚踏入室内,身后的门便被那些宫人用力关上,很快传来上锁的声音。
赵止略微抬眸,她看向身后紧锁的门,门是那种勾花的透纸门,能从门上的透纸看到门外的梅花树影,也能看到那群宫人们匆忙离开的步伐。
就在赵止转身的这一刹,一道沉重的刀柄从赵止身后击中她的后脖颈,赵止身体随之沉下去,失去知觉。
随后,阁楼中出现了密集的脚步声,密闭的阁楼内,涌现出许多禁卫,陈拂温在禁卫的簇拥中下楼,手中捧着碗热腾腾的药汤。
赵止醒来的时候,她被捆在了椅子上,手腕上层层被捆着绳子。
她一睁开眼睛,一直端着碗的陈拂温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颤动的烛火中,屋内的禁卫们身上若有若无透着仙人之力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只有阵法之外的因果才能看到,阵法之内全然都是局中人,就连那些禁卫自己也不知道。
“你...你醒过来了...”陈拂温握紧了手中的药碗。
赵止看向陈拂温,“原来找在下的人,不是殿下,是郡主。”
赵止青丝垂落,半张脸上沾着些许血迹,面色却平静无比,这平静与血迹的对比,让赵止有种诡异的美感。
“想必赵家少主你也查出来了,那碗药确实是我下的,但我...”陈拂温避开赵止的视线,声音变得有些激动,“可我肯定也不是有意的啊,赵家势大,皇权忌惮,他们借了陈家的手,我又正好被选为去送药的人...我也是被逼的。”
烛火将赵止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原来陈姑娘是被逼着坐上郡主位的。”
听到这话,陈拂温的脸色一白,她紧紧地皱起眉毛,像是要立马把手中的药给赵止灌下。
她脸色一变,语气变得急促,“你何故觉得这是我的错?其实我完全可以不跟你解释这些...看在你快死了我便告诉你吧,要杀你爹地何止我们陈家...”
陈拂温捧着碗靠近赵止,“陈家是圣上的刀,也是皇权的刀,你若是要为了先骠骑卫上将军报仇,为何就盯着陈家...而且我当时送的药是慢性的毒药,短短几日是毒不死你父亲的,真正的致命伤不应该是他脖子上的勒痕么?”
赵止听到这话,抬起眼眸,“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陈拂温刚想说些什么,赵止打断了她的话,“殷国的细作?”
“你怎么知道的!”陈拂温捂住自己的嘴,差点喊破声,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赵止。
“本来不确定,”赵止平淡地说,“现在确定了。”
“当时你父亲告捷归来,没了三眼军的霍乱,殷国便和我们断了同盟,再加上殷国本就屡次败于你父亲手下,殷国担心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他们,肯定会先下手为强...我说过,想要你父亲性命的可不止一股,就算路上杀不死你父亲,”陈拂温说,“回京后,圣上也是要动手的。”
陈拂温说得极快,她频繁看向窗外,像是在忌惮着会有人寻来,“天色晚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还是在宫宴开始前上路吧,你死后,我会替你烧些纸钱的...”
说完这些,陈拂温一鼓作气,她走到赵止跟前,抬起手就要将手中已经凉了的药灌入赵止的口中。
但下一刻,赵止袖中的刀割断了绳子,她站起身,周围的禁卫们瞬间包围而来,赵止抬起手,手中的刀直接划开身后禁卫的脖子,与此同时,她直接抽开了那侍卫腰间的剑。
滚烫的血液从那个禁卫的脖子溅起,劈头盖脸地喷向了陈拂温的脸,她“啊”的尖叫,手上的药碗掉落在地上,不断地“咣当”悬转。
烛火晃动,将门内的人影都印在门上的勾画透纸上,血一片一片地洒在了纸上,如同画轴上被人大片大片洒下的墨迹。
刀剑划开皮肉,透纸上爬满了血,透纸内的人影一个个地矮下、摔落,人影混杂,血迹沿着勾画往下垂落,到最后,阁楼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人影缓慢站起,身影略微有些摇晃。
赵止转过头,看向地上不断往后躲的陈拂温。
陈拂温看着满地的血,睁大了眼睛,“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说过杀先骠骑卫上将军不仅仅是陈家,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反皇权,灭殷国么?”
她想要逃,却发现自己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赵止走到陈拂温跟前,她弯下腰,身后的透纸门上有大片的血在往下流淌。
陈拂温在赵止平静的眼神中彻底不敢动弹,她声嘶力竭地叫嚷,但赵止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捂住了陈拂温的双眼,手中的刀划破陈家最后一个人的喉咙。
下一刻,整个阁楼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赵止站起身,她推开门走出来,像是突然想起陈拂温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应了一句,“何尝不可。”
赵止走到庭院中,夜色下的树确实如同宫人所说的那般开满了梅花,她站在梅花树下,平静地看着池塘里的游鱼。
没过多久,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止止...”
业溟显然是跑过来了,看样子找了她许久。
赵止转过身后,业溟略微睁大眼睛,他看着赵止满身满脸的血,伸向赵止脸的手有些颤抖。
业溟用手擦拭着赵止的脸上的血,“止止...你现在回府中,这些人都是杀的,跟你没有关系。”
“兄长,”赵止任由业溟用略显粗粝的手掌替她擦拭着脸,“我这样,你不害怕吗?”
她问,“你是喜欢我以前对着你笑的模样,还是喜欢我现在卸下面具的模样?”
业溟拿出帛帕,仔细地给赵止擦拭起脖子,“只要是止止,我都喜欢。”
“我不信,”赵止略微扬起头,她看向业溟,“除非兄长现在吻我。”
业溟放在帛帕上的手一顿,他垂眸盯着赵止,“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兄长。”
赵止抹着脸上的血,“兄长不愿意吻我,可是嫌弃我脸上都是血?”
她看向业溟,言语像是能诛业溟的心,“这世道,哪里有与嫡妹耳鬓厮磨的兄长?父亲若是知道了...”
业溟弯下腰,他用嘴堵住赵止的唇,把她未说完的话全都吞入口舌,交换着带满血味的吻。
吻到动情处,业溟把赵止禁锢在怀中,而后将手探入赵止的衣衫,他闭上眼睛,不敢去想象先骠骑卫上将军的音容。
他和赵止一同长大,但他知道,自己对赵止绝对不是兄长对嫡妹的心思。
他想占有赵止,想要让赵止的眼中只有自己。
就算他知道止止的那些靠近可能都是假的,带有目的的,但他还是贪恋着那散不去的石榴甜味。
“止止...”业溟松开赵止,看着赵止被他吻得通红的嘴,“我想娶你。”
他摁了摁赵止的唇角,“那封请婚书,你什么时候给我回复?”
赵止拢好的自己散乱的衣衫,“我会找到杀死父亲的那些人,然后再杀了他们。”
她看向业溟,“尘埃会落定的。”
像是看出业溟的情绪,赵止突然露出一个笑,眉眼弯下,“业溟哥哥,你等我...”
看着赵止的笑,业溟的心脏猛然跳动,他垂眸,“这笑,也是伪饰的么?”
“是。”赵止依旧笑着,却兀然又平静下面色,“兄长不喜欢么?”
“喜欢。”业溟的声音带着些喑哑,他再次吻向赵止,像是要把赵止脸上所有的平静都吻破。
夜色下,传来宫人们慌乱的叫声,“走火了!走火了!梅花阁走火了!”
“郡主呢!郡主也在那梅花阁中?快去救火!”
此夜嘈杂不断,充斥着叫喊声。
一夜过后,京城中人都知道昨夜出了三件大事。
一是赵家少主竟然答应去边境,但这是有条件的,这条件便引出了第二件大事——
赵家少主请缨在去边境之前,要攻打殷国。
第三件大事是宫内走水了,偏殿的梅花阁被烧得一干二净,听说还死了不少人。
参加了昨夜宫宴的京城世家们都说,本来君王是想要深究此事的,但后来赵家少主说要去边境后,走火之事便不了了之。
君王并没有立刻答应赵家少主的要求,毕竟攻打殷国不是一件小事。
虽然殷国乃敌国,积怨已久,但现如今边境的三眼军才是大事,某种意义上,殷国已从敌国转变为同盟国。
边境的许多兵力,便是殷国派去的。
如若现在打起仗来,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很有可能便宜了那些三眼军。
乱世如此,岂能内耗?
但君王也没有当场否了赵家少主的要求,毕竟让赵家少主松口去边境,是君王求之不得的事。
宫宴上,君王说三日后设宴,再给赵家一个答复,赵家少主应下了。
虽然君王对于殷国的事没有下定论,但是在京城经商的殷国商人们人心惶惶,纷纷关了铺子,有好些人都直接策马回殷国。
毕竟如果真的打起仗来,第一批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出门在外的殷国人。
赵府内,赵止正在给池塘中的鱼儿喂食,随从们快步走来,通报道,“小姐,殷国世子殿下来了。”
庭院内传来殷至的脚步声,那些随从们知趣地退下,让赵止和殷至独处。
赵止转过头,略微颔首,“世子陛下。”
来人一把将赵止拽入了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
阵法内的事节奏该快的地方会很快,不会写很多章,大家放心。
第九十三章
◎却行花月之事◎
赵止还没能开口,殷至那掠夺般的吻便扑面而来,炙热而不容赵止退后。
对于殷至来说,赵止像一幅只沾黑白的水墨画,但殷至偏要亲得赵止的眼尾都红了才肯放手。
放手后却依旧觉得不够,他在赵止的耳畔用力地咬了一口,像是要留下自己独有的烙印一般。
殷至弯下腰紧紧地抱着赵止,在她的耳畔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
他抚着赵止的眉眼,“我会先去殷国等你。”
赵止平静地推开殷至,“殿下,这件事情其实与你无关,你完全可以抽身于此。”
赵止知道殷至自出生以来便被冠以灾祸之名,如果殷至这次回去,殷国再次战乱,这简直就像是印证了他所到之处就会遭遇横祸的言论一般。
“抽身?”殷至淡漠地看向天色,“让我为那些吃得肥膏满身,朱门酒醉的殷国皇族抽身?”
赵止略微沉默,她看向殷至,“殿下,他们没有好好待你。”
殷至垂眸看向赵止,“我先回去,替你清除一些障碍,再把百姓疏散走。”
赵止略微颔首,行了一个礼,“多谢世子殿下。”
殷至截断了赵止的行礼,把她拉入怀中,“我等你...再次见面的时候,记得给我请婚书的答复。”
“好。”
夜色降临,老树下有流萤纷飞,刻有殷国皇族徽章的马车一辆辆地出了城。
夜色下,京城内暗流涌动,看似平静的东城地底,兵马俱全,偌大的几十亩地底,如同藏着另一个皇城,氤氲着沉寂的暴动。
紫禁城的东宫内,随从们小心翼翼地随侍在亭廊内。
徐将卫快步走到太子‘荼’身旁,毕恭毕敬地禀报着兵马的踪迹,“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这三年,太子‘荼’在境外招兵买马,培养自己的势力,就在前几个月,这些兵马从各地潜往京城,藏身于东城的地底。
徐将卫知道太子会反,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反,且竟然定在了明日的宫廷晚宴上。
他犹豫再三,还是觉得疑惑,“殿下,如今您东宫位已坐稳,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您为何要在这时下手?”
在徐将卫看来,那京城赵家,要比起滔天的皇权要危险上数十倍。
他们的人马来到京城后,皇城中根本没有人发现,事事严密,但躲过了皇城的鹰目,却依旧被混入了赵家军的暗哨。
赵家之人,不可不防。
‘荼’看着眼前的棋盘,并不言语。
徐将卫知道自己多言,跪地行礼后告退。
棋盘上黑白子分明,黑白子各占半壁江山,‘荼’坐于亭廊下,如同一幅静默的神佛图,他下着棋,心却不在棋局上。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大雪夜,赵止一身素缟送行先骠骑卫上将军,她平淡地看着雪色,又看向他,“殿下,皇权杀了我的父亲,陛下说喜欢我,又可愿替我抹杀皇权?”
赵止面色平淡,双眼却无声地流下了泪水,那时赵止有些茫然地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眼下,像是不知道这湿润代表着什么。
赵止当着‘荼’面前哭过很多次,有撒娇着的哭,有委屈的哭,有说着“太子哥哥为什么不理我”的哭,但只有那一次,是赵止当着他的面,真正卸下心防的一次眼泪,静默而短暂。
自从‘荼’回京开始夺权后,总有人劝说他不要和赵家走得太近,说东宫应该更为尊敬父皇母后,要维护百年的皇权,甚至有些大臣以死相谏。
劝谏的话语源源不断,两日前的宫宴结束后,那些大臣又来到东宫劝说。
但‘荼’听完后,却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今夜止止来东宫,却没有吃几口糕点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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