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阳的手劲极大,季阑松两腮的骨头似乎都要被他捏碎了,被迫张开了嘴,疼得眼眶内都有了湿意,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乔阳,铆足了劲,忽然往下一用力,乔阳情急之下,送上了自己的手指头,一阵剧痛传来,乔阳顿时眼冒金星,长嘶一声骂道:“你是狗吗!”
好在卫常风及时将其敲晕。
人绑好了,塞进马车内,封重彦亲自看押。
乔阳撕了一块布裹住了被季阑松咬破的手指,骑马同卫常风走在前。
天际隐隐有闷雷,雨势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几人刚到宫门口,便看到了候在那的严先生。
严先生撑着伞,见人来了,匆匆走到了马车旁,知道封重彦在里面,直接禀报道:“凌墨尘派人来传话,沈娘子被内侍省高安带走了。”
嗡嗡的雷鸣从远处滚滚而来,在头顶一声炸开,震得人心颤耳聋。
伞上的雨点又密了一些,严先生等着他回话,却见人忽然掀开车帘,斗笠都没戴,冲雨朝着卫常风坐下的马匹走去。
严先生知道局势紧急,跟着他继续道:“高安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沈家的表公子,一炷香之前已经进了宫。”
不知道封重彦有没有听到,雨雾模糊了他眼睛,他也没抹,只顾着大步往前跨。
卫常风见他到了跟前,立马翻身让出了马匹,封重彦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而上,“把人带回府上,人在你脑袋在。”
卫常风领命,“主子放心。”
眼见那马匹前蹄子扬了起来,严先生追上前及时道:“省主,进宫后先找太子商议,万不可冲动,这分明就是凌墨尘设好的一场局,省主莫......”
后面的话被马蹄声和扬起来的水雾淹没。
乔阳紧随其后。
严先生看着两道绝尘而去的马屁股,天光越来越弱,已近了黄昏,暮霭雨雾如烟,心头那抹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转头让卫常风先行一步,“赶紧回封府,通知封国公,立马进宫。”
今夜怕是要出大事。
—
沈明酥从午后坐到了黄昏,外面的房门紧闭,身边围了五六个太监看守,阵阵雷雨声传来,屋内却安静得出奇。
对面的高安歪在榻上已经闭眼了好一阵。
天色渐暗,太监进来又添了两盏灯,灯火一亮起来,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人匆匆进来禀报道:“总管,人到了。”
高安一瞬睁开眼睛,脸上竟毫无睡去的痕迹,抬头朝对面的沈明酥看了一眼。
沈明酥脸色始终平静,此时目光却也经不住往外瞟了一眼。
高安一笑,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带进来。”
“是。”
片刻后两位太监领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门扇一打开,风雨把灯火吹得一弯,沈明酥往那人身上扫了一眼,心头便是猛地一沉。
许家姑父不到三十因病离世,后来沈家姑姑也走了,许家越来越没落,表公子许临川便一直寄养在了沈家,跟着父亲学医。
沈家出事的那几日,许临川刚好回许家扫墓,捡了一条命。
没想到时隔两年还是被找到了。
沈明酥偏开了头,高安却同许临川道:“提起头来,让沈娘子看看,认不认识。”
许临川慢慢地抬头,屋内灯火通明,他看着跟前那张蜡黄的脸,眸子几蹙火焰跳跃,紧抿住了唇。
高安又问他:“认识她吗?”
许临川点头。
“认识就好办。”高安起身,走到了许临川身旁,柔声问他:“那就请许公子告诉我,沈娘子身上到底有没有雲骨?”
“有。”许临川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平静地道:“在她身上。”
身旁的灯芯蹦出了一个火花,沈明酥眼底微微一怔,缓缓地回过头,这才看向了许临川。
两人也有两年多没见了,记得那日临别之时,许临川还同她说,等他从许家回来,再同她切磋医术。
如今四目相对,许临川的眼里却已是一潭死水,就像是看着一个被他记恨了许久的仇人。
这样的神色倒是让沈明酥有些疑惑。
高安转向沈明酥,“沈娘子,还有什么话还要说?”
沈明酥没答他的话,而是看着许临川,唤了一声,“表哥。”
许临川嘴角一抽,忽然出声讽刺道:“姑娘叫错人了,沈家我只有一位表妹,那便是沈月摇。”
原来他也知道了。
沈明酥理解,轻轻地瞥开目光,没再看他。
许临川的视线却没从她身上移走,眼里的憎恨越来越浓,咬牙道:“舅舅一家,便是被她害死的。”
那声音不小,沈明酥听得一清二楚,面上带了几分愕然和疑惑,再次朝他看去。
许临川继续道:“‘雲骨’实则是寒火草中的火草炼制而成,此草从摘来到入药,最多只能存放一月,一月过后便没了药效,十七年前,舅舅已制出了‘雲骨’,为了存放此药,将其放在了一人身上,以那人的身体养了十七年。”
“而得了此药的人,无论身子骨有多差,一年内就会恢复成常人,若是寻常人用了此药,则能提高天赋,学什么都快。”
沈明酥面色渐渐地露出了寒意。
许临川看着她,恨声道:“那人就是跟前这位沈家的养女。”
“许临川,够了!”沈明酥打断他。
“哪里够!”许临川一声咆哮出来,声音比她还大,“我本以为是我天资不如你,可我没想到是舅舅给了你灵药,我还曾因此嫉妒过你,为何偏偏吃灵药的那个人是你,后来我无意中又才知道,你只是舅舅从外捡来,专门养药的一个器皿,等到舅舅需要的那日,便会把你献出去。”
沈明酥怔愣在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临川红着眼睛,怒目盯着她,“我亲耳听到舅母同舅舅说,你不过是一个养药的器皿,早晚有一日会离开,可既是器皿,我不明白为何那些人找上门来,他们却没把你交出去,你怎么就不主动站出来,沈家十八条人命,你为了你自己,竟狠心活活地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了,今天去医院了,不好意思,先更这么多,晚上继续写,明天一定多更!(虐点要来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沈明酥,雲骨去了哪儿?◎
耳边忽然安静, 外面那么大的雨声仿佛消失了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沈明酥轻轻地问, 声音又涩又冷,“许临川, 你在说什么。”
许临川看着她因震撼而呆滞的脸色,不介意再说一遍,“你不是沈家人, 你只是沈家拿来养药的器皿。”
那‘器皿’二字再次传入她耳朵, 耳边渐渐地又有了声音,却是一阵一阵的嗡鸣。
沈明酥气息慢慢地起伏,堆积了这一日的摧残, 像是随时要将她炸开, 撕碎。
“你胡说!”沈家遭难后, 她收敛了许多,一直在弯腰做人, 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 这是头一回,她凝着许临川, 比当初在沈家与他吵架时还要激动, “你不过是嫉妒我, 嫉妒我样样比你好, 嫉妒父亲喜欢我罢了......”
“那是因为舅舅内疚。”许临川一声打断,无情地道:“就算是只阿猫阿狗养久了, 也会有感情, 更何况是个人。”
一股揪心的疼痛传来, 像是被万箭绞入了肺腑, 沈明酥眼睛黑了黑,忽然失了声。
阿猫阿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明酥盯着许临川那张脸,生平头一回对他生了几分怯怕,只觉他就像是一头要撕碎她的猛兽。
今夜非得要她死。
“你可知舅母为何不喜你?”许临川还不满足,恨不得剜了她心,“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为何那灵药没有给月摇,没有给舅母,偏偏就是你呢?因为他们知道,将来有一日这药得从人身上活剥出来......”
“闭嘴!”沈明酥只觉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刺耳难耐,再也听不得半个字,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心中又躁又怒,扬起宽袖猛扫了过去,手里的匕首从许临川的胸前面门划过。
许临川来不及躲闪,额头竟是生生被他划破了一条口子。
血珠子瞬间冒出来,许临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脸上的恨意怒意并发,“你杀了我啊,横竖我也已经没了家了,爹娘没了,舅舅也没了,我恨,我恨那天为何就不在沈家,我若是在,必然会把你交出去,定不会让沈家十八条人命替你陪葬......”
沈明酥似乎也被自己的怒意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许临川额头上浸下来的血流,眼中凌厉一瞬消去,清透的瞳仁渐渐地溃散,张口喃声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他们的仇人是这屋子里的人,是那位天下‘贤主’。
她也想报仇。
她也恨,她也痛苦,沈家的十八条人命,她一刻都不敢忘,每一日她都在努力,很快就要成功了。
他为何要如此说她。
沈明酥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许临川,想要极力说服他,嘴里重复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她眸光带着血色,许临川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心底微微生了慌乱,却极力地稳住,“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害死了沈家十八条人命的事实。”
“他们不是我害死的。”沈明酥猛往前逼去,想要与他掰扯清楚。
并非是他说的那样。
即便她不是沈家的女儿,父亲也是爱她的。
她想把以往的点点滴滴,全都告诉许临川,让他知道自己的那番说辞是错的。
她不是器皿。
她是父亲最爱的阿锦。
父亲总是说,“咱们阿锦是这个世上最聪慧,最好看的姑娘,谁能不爱呢......”
她忽然逼过来,许临川下意识地往后退,脚步几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高安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太监一拥而上,左右擒住了她胳膊。
沈明酥没反抗,只死死地看着地上的许临川。
高安缓缓上前扶起了许临川,脚步拦在了沈明酥面前,看着她与适才的冷静截然相反的一张脸,劝说道:“沈娘子先冷静。”
一道亮光在雨夜里闪过,照进了棂窗,雷鸣声从天边缓缓滚来。
沈明酥眼底逐渐空洞,抬头看向高安,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笑了笑,“你们不是想要剔骨吗,来吧。”
高安见她如此痛苦,做出了几分内疚来,先对她道歉,“之前是咱家错怪沈娘子了,谁能想到那雲骨是藏在沈娘子的体内,也难怪沈娘子不肯说。”
顿了顿,又道:“不过沈娘子放心,许公子的刀法听说很不错,待会儿保证不会伤及沈娘子的性命,待取了雲骨,咱家立马替沈娘子医治如何?”
高安说完后退几步。
身后的太监膝盖顶向沈明酥的腿弯,沈明酥跪下的那一瞬间,屋外的雨夜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似是被人砸在了门上,“砰~”一声,如同雷鸣。
高安回过头,外面的人已匆匆跑进来禀报,“封,封大人求见。”
这动静,怕不是求见。
高安心头一沉,盯着跪在神智几近于恍惚的沈明酥,颇为不耐烦。
他倒来得及时。
还未想好应对的法子,雨夜里又一道高昂的声音传了进来,“高总管这番不惜动用私权,扣押我的人,誓要逼迫于封某,不知是何用意。”
高安眼皮子一颤,沉眸对跟前的太监交代道:“让许临川先动手。”
吩咐完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已被封重彦撞开了半边门扇,夜风裹着雨点飘进了屋内,门槛内湿了大片。
高安借着廊下的几盏灯笼,仔细瞧了瞧雨雾中立着的那人,待看清后顿时一脸惊愕,“哟,还真是封大人,这大晚上的,宫门都已下钥了,封大人怎么到了这儿?”
封重彦没戴斗笠,雨水从头浇下,眼角被雨水泡得红肿,视线从泛白的雨线下穿过,看向高安,尽量保持冷静,“人交出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安一愣,装疯卖傻,“这大半夜的,奴才都快要睡了,封大人找人怎么还找到奴才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封重彦手里的弯刀直逼他命门,“公公既然要不仁在先,今夜就别怪我封某得罪了。
高安没料到他忽然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太监忽然一把将他推开,高安身子一偏,看着那把弯刀定在了身后的门板上,摇晃直颤,脸色陡然一变,“封重彦,你疯了吗,这可是内侍省,你一个外臣携刀擅闯内宫,刺杀内官,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封重彦恍若未闻,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屋子,步步紧逼,“是什么后果,我以为公公能想到。”
“封大人!”高安高声提醒道:“别忘了你封家是怎么起来的。”
“怎么起来的?”封重彦忽然一笑,“不妨公公来告诉我。”
高安眼角一跳,之前凌墨尘一再劝说皇帝,让他提防着封重彦,担心他会为了沈家,不惜与陛下翻脸。
陛下不信,他也不信。
封家以‘忠义’二字立世,如何立起来的?全是靠着陛下成全,若非陛下他封家早在五年前就没了。
陛下待他封家不薄,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和陛下不是不相信凌墨尘的话,而是不相信他封重彦会如此愚蠢糊涂,选了这么一条死路。
“封大人可想过,封家有多少条命?”高安看着他,最后劝道:“封大人,奴才也是那句话,封大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奴才就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落后,短暂的沉默。
屋内忽然一道打斗声,再次划破了宁静。
封重彦隔着漫天雨雾与他相望,眼里的疯狂,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冷静,缓缓弯下身,从腿侧取下了另一把弯刀,“两年前,我信了高公公一回,但高公公失约在先,今日把刀逼到了封某的脖子上了,封某岂能让你失望。”
“封家多少条命?”他一笑:“封某贱命一条,倒是听过自古忠义两难全的道理,可我封重彦偏不信,今夜先来搏一把‘义’字,再以死来全‘忠’,也算是两全了。”
他声音陡然一提,穿透了雨雾,“咱们陛下仁厚,待臣如友,爱民如子,断不会因为封某的一时无奈,而兴连坐那一套。”
乌云如浓墨泼洒,豆大的雨点怒涛汹涌卷上玉阶,似是千军万马鏖战急,一阵一阵的吼声如同飞瀑鸣雷令人心惊。
内殿,皇帝躺在龙榻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满目失望。
报信的人跪在了殿外,已经抖成了筛子,磕磕碰碰地禀报道:“陛下,封大,封重彦反了!”
皇帝迟迟没有说话,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凌墨尘搭在他两鬓上的手指却没停,继续不轻不重地替他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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