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有些仇有些怨堆得太久,再不去处理,我怕我自己就忘了。”展晟扬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活下来的肯定是我。”
洛清溪地沉默的看着他。她一向知道他是个执拗的性子,一旦他下了决心,做了决定,那么即便是九头牛也拉他不回来。
她只能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祈求这对他有所帮助。“我之前听我师傅说过,简言之会以摹画师的身份进入故宫。”
“摹画师?”展晟扬挑高了眉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吗?”洛清溪问道。
展晟扬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的安全。”
洛清溪知道他绝对不是想说这个,不过她没有追问下去,反而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和简言之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非得分个你死我活?”
听到这个问题,展晟扬十分地惊讶,他没有料到他会这般直白的问出来。他咬着嘴唇,看了看洛清溪,最后还是一脸为难的说道,“我们的关系十分的复杂,我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他结下梁子了。”
他没有说实话,洛清溪马上意识到了。
“总该不会是为了个姑娘大打出手吧?”洛清溪调笑道。
只是她没想到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拥抱。就转身回房了。
从来没有哪一天,洛清溪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烦恼,也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了她和展晟扬之间的不同。
她近乎自虐般清楚的发现,无论自己做了多大的努力,他们俩的世界依旧有着天堑之别。
最为关键的是,展晟扬不欢迎她走进他的世界。
展晴如瞒着她,展晟扬也瞒着她,即便知道他们俩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但是,心里终究有了疙瘩。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展晟扬继续走下去,也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究竟何去何从。
第33章
33
洛清溪今天起迟了,但当她踏进字画组的小院时,却发现小院空无一人。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毕竟故宫万寿宴在逐步逼近,新任博物馆的院长又对此事的重视万分,科技部的各小组自然是火力全开,早到晚退。
说到这新任院长,洛清溪还是只闻其人未曾真见过,只听过人家说他是个衣着朴素对人和善的老头子。至于在文物修复上的造诣,却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具体水平。倒是有些小道消息说,院长对于文物修复一窍不通,能当这个院长,不过是各方势力争斗妥协的产物。
这种小道消息,初时,洛清溪定然是不会相信的。毕竟,故宫不过是一个博物馆而已,虽说其中珍宝无数,但那些大人物还是看不上眼的。然而,字画组‘包打听’二人组小康小恒却是一脸信誓旦旦,“你可不要小看故宫的造金能力。虽说故宫内部文物都是有定数,绝对不可能被人偷盗去贩卖赚钱,但是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参观故宫吗?近1600万人次啊!更何况,故宫更是外宾来访中国的必去景点……”
被她们这一说,洛清溪也和科技部各人一样担忧起来了,万一这新来的院长什么都不懂但又要强行装懂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办?
“这就是你们摹画组新来的小简和小杨吗?”
听到唐老那熟悉的声音,洛清溪心思一动,顺着声音往里走。来到邻近的小院,她抬头一看,赫然‘摹画组“三个大字。
抬步入去。果不其然,唐老和大师兄并小康小恒四人均在内间。
瞧见洛清溪进来了,唐老招手让她过去。唐老笑得一脸褶子,拉着洛清溪的手腕让她和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做个介绍,“清溪来,师傅和你介绍下,这是小简,这是小杨,都是摹画组新来的成员。以后,你们可是要好好相处,毕竟你们可有大把要合作的地方呀!”
唐老此言不虚,字画组和摹画组确实是合作最为密切的两个部门。可以说,每一张字画的修复都必须经过这两个部门。先由字画组‘洗揭补全’,再由摹画组接笔。
接笔是指什么呢?简单点来说,就是补全古画画意缺失的地方。毕竟,中国画的特点就是要完美的,有观赏性的,若是修复完的古画残留修复的痕迹,不就是破坏了中国画的特点了吗?
总而言之,字画组,就是修复字画;摹画组,就是消除消除字画修复痕迹。
若是旁人,洛清溪定然是会想方设法和摹画组的人搞好关系,以使字画修复达到完美。只是,当这个小简就是简言之时,她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胆子和这不明品种来玩大家是好朋友的游戏。
相比较起来,她更是愿意和摹画组的另一个新人小杨熟稔,只是不知这小杨又是什么性格。
她打定主意要按兵不动。
于是,她只是不咸不淡地笑笑,说两句不冷不热的话,“你们好,我是字画组的洛清溪,你们叫我小洛便好了。”
穿着一身蓝色工人装留着板寸头的小杨很干脆利落地回答,“我是小杨,请多多指教。”
只是轮到小简,简言之,他却不愿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放过她,“学妹,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对了,学妹你听说我来故宫就一直坚持你要当导游,带我好好熟悉下故宫,不知道这什么时候开始啊?”
唐老听着,知道他们俩还有这段渊源,便笑呵呵地说,“原来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呀,那更好了。清溪啊,我今天就给你放假了,你带小简好好逛逛。”
洛清溪面一僵,咬着牙没说话。谁和你约了?不要脸的老男人!
察觉到气氛有点凝滞,摹画组的杨老一脸严肃说道,“我说老唐啊,你可真不够意思,我好不容易盼到两个徒弟,第一天你就要把我徒弟给拐走了?”
唐老跟着吹胡子,“嘿,你这老头,这话怎么说来着,我好心好意让我弟子带你弟子逛逛呢。你就是不是识人心,”他看向小简,开玩笑说道,“你看你这师傅,第一天就要劳役你们,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来我们字画组。”
杨老一听,给急了,这老头这是给他弟子洗脑啊,“你这人不讲理,第一天工作怎么了,现在哪个组不加班加点的呀。”他指了指洛清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仗着你们字画组有个做事做得又快又好的洛清溪,你把我徒弟给拐了,就把你弟子给我!”
唐老听着,哼哼哧哧不说话,最后,还是挤出几句,“这证明我教的好,你弟子就是没我弟子好!”
杨老听着,一把火烧起来,“哼,你等着,我肯定教出个更好的弟子,你等着!”说完,看着摹画组第两个新人,招呼道,“跟着师傅走,我们摹画去!”
一方主角退场,旨在炫徒的唐老也意兴阑珊地回字画组去了。自然而然,导游一事自然而然地就没下文了。
故宫科技部沿用的是师徒制,一个师傅往往会带三四个徒弟。师徒制传授的是经验,师傅会告诉你这个东西从外观上看应该怎么做。但是,如果你想出师,那么你不仅应该知道看起来怎么做,你还得知道结合实际情况分析后,自己该怎么做。
如此一来,培养一个徒弟往往需要三五年,这出师的时间也是故宫一个默认的规矩。然而,洛清溪强大惊艳的天赋以及快速进步的能力却让唐老决定为她破例。
就在字画组的小康和小恒还在为唐老托褙纸,递工具,配浆水的时候,唐老已经让洛清溪独自上手修复古画。他只会在洛清溪把画的修复完之后,检查一番。如果没有问题,就送到文化部去,如果有问题,能改的就指导洛清溪改正。
洛清溪独自工作已有半月有余。经她手的古书画算算也有十来张。最让唐老满意的是,他最后检查这些古书画,都没有发现特别大的问题,甚至连小问题也没有多少。他几乎有一种错觉,修复这副书画的工匠不是一个新手,而是一个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将了。
如此一来,他更是放开手让洛清溪大胆做。
但是,今天送到洛清溪手上的画却与以往不一样。若是给所有古书画修复设定一个难度,那么,洛清溪以往所修的古画只排的上容易。而今天这画却是实打实的不掺水的困难。两幅画修复难易的程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说实话,这画本该由唐老亲自动手来修复的。但出于心中的莫名期盼,他决定让洛清溪来试试,而他只在一旁看着,不给任何提示。
他相信,洛清溪能给他一个惊喜。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考验,就看洛清溪能不能抓住了这个机会。
洛清溪工作的速度一直很快,三两下就把清洗古画这一个步骤给完成了。她看了一眼唐老,唐老只是捋着胡须,沉默不语,微笑看她。
洛清溪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谨慎了。看来,这画的难办之处,就在于‘揭’了。
她打起精神,眉头紧皱,弯着身子,眼神紧盯古画,手上的动作谨慎而又大胆。她一动镊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画果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她以往修复的古书画,都是先揭命纸,再修补画芯。然而,她眼前的这一幅古书画却是娟布材料,部分命纸和画芯已经交织在一起,如果强行把命纸给揭下来,很可能会损伤画芯。
很明显,以前的方法不能用了。
她看了看唐老,苦笑。还真没想到,唐老这么看得起她,挑了这个令人发愁的难题。
唐老看着她一脸苦闷,并没有劝解,只是淡淡地说道,“古书画修复就是如此。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受过怎样的损伤,遭过怎样的糟蹋,更加无法预料到时间会给他们什么样的伤害,你唯一能做的不是按照你被教导的方法一味埋头苦干,而是要结合实际开动脑筋用你自己的办法修好。”
此言一出,洛清溪,脸上一肃,她现在才了解唐老的良苦用心。
这段时间,她在文物修复上一直顺风顺水,遇到的古书画不需要多加思索便能很快的修复完毕。不是说顺风顺水不好,只是这过于顺畅的状态使得洛清溪忘记了唐老所教导的在一切文物修复面前都必须严阵以待的话语。
她过于轻狂了。
洛清溪黑眸中闪烁不定的亮光逐渐沉淀下来,周身焦躁的气质也渐渐归于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她沉着的对唐老说,“谢谢师傅的指导,我会认真思考对策。”
说完她便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古书画,陷入了沉思。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很静很静,静得令她忘记了她和展晟扬之间的爱恨纠葛,忘记了,她对简言之的冷漠憎恨。她觉得自己仿佛化身变成了虚无,在那浩瀚无垠的黑暗之中,一幅幅或残破,或邋遢,或污秽的古书画被缓缓展开,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大手,将他们从糟糕的状态拯救出来。
像是电影一般,那些古书画的修复过程,似乎被摁了慢放键,所有的细节都被明晃晃地展示在他面前。
这一千多年的古书画修复,如同一条无垠却又璀璨的银河,在她的脑海中悄无声息地流淌。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秒钟的事情,洛清溪突然睁开了双眼,目中亮光一闪。
洛清溪看向唐老,双眼发亮,镇定自如地款款而谈,“命纸已经融入到绢丝里,如果我们强行揭掉,绢丝就毁了。就是说,在它还很黏、不空的情况下,不要非给它剥离。”
唐老忍不住微笑,笑纹一缕又一缕。
洛清溪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不一定要强行地把画芯和命纸分开。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在命纸和绢丝交融的地方,微微加热,使两种纤维分开。若是有纤维断裂了,我们可以再用同样的纸质修补。”
唐老笑得得裂开了嘴,又觉得自己不够沉稳,硬生生地把向上翘的唇角压下去,背着手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就开始动手吧。”
第34章
34
这一天,无论对于唐老来说,还是洛清溪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一天。
他们师徒间完成了一种衔接,一种师傅和徒弟的衔接。从一开始,洛清溪为唐老打下手,到洛清溪自己独立修复,再到唐老为洛清溪打下手。总有一天,唐老会退休,干不动了,从这故宫中真正的走出去,而那时,洛清溪则会取代唐老,成为字画组新一代守护者。
唐老微笑地看着洛清溪整理档案上的工具,眼睛里是长辈对待晚辈特有的慈爱。“清溪啊,你终于要出师了。”
洛清溪将大案上的工具分门别类放好。她抬头,恳切地看着唐老,“师傅,你永远是我的师傅。”
按照她所签订的合同,当洛清溪出师的时候,其实他们两个的师徒名分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在洛清溪心中。唐老是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长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唐老老来开怀。满脸发自内心的喜悦,“清溪呀,我这一生教的徒弟不多,但是有你接了我的班子,我也就满足了。因为,我知道,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比师傅更出色的修复师。这是师傅这一生最值得赞叹的事情了。”
此时,他的眼中很温柔很温柔,如同黄昏后平静无澜的大海,包容开阔,“这一生,我也算对得起我的师傅了,对得起故宫了。”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候,洛清溪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师傅已经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了。他的手,已经不沉稳,岁月让那双巧手,变得颤抖。
人说,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但是。一代工匠老去,同样令人感到心碎。
故宫的工匠一代传一代,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谁也会有一天沉默地永远地离开故宫。或许值得安慰的是,那些陈列的文物记住了他们来过的痕迹。
她开口安慰道,“师傅,故宫的传承总是一代接着一代的,我们做完我们这一代人需要做的事情就足够。”
唐老抬头看着她,轻叹,“你倒是看得通透。我这一生啊就是太执着了,”她摇摇头笑道,“也是,我们这一代人若都把事情干完了,那还需要下一代干什么?”
这一次下班,唐老把洛清溪送到了故宫门外。
洛清溪推着自行车和唐老沿着小巷慢慢走着。在下一个分岔路口,唐老叫住了她,他递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他,“你已经出师了,这个就当做是最后一次试炼吧。”
洛清溪从来没有听说过故宫工匠们出师还需要参加试炼,但她还是听话地把请柬接过来。
一 抬头,就发现唐老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以往,唐老看洛清溪总会不自禁地带上她父亲的影子。
每个天才的后代,都曾承受过这样的不公。只是有些人通过努力摆脱了这种有色眼镜,有一些人,却终生都顶着某某的孩子的称号活着。
然而,今天他不由自主真真正正地正视起洛清溪来了。这个女孩有着和她父亲一样惊艳的天赋,但她和她父亲是不同,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他不求其它,只是希望她这个弟子不要步上他父亲的后尘。他希望她能一辈子平平安安,顺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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